高陽公主簡直無法理解這個瘋丫頭的想法。
找個男人成親,便會因為長久相處而相看兩厭,甚至因厭生恨?
想要生兒育女,那就隨便找個野男人借種……
這都什麼跟什麼!
尤其是聽聞聿明雪拿自家郎君發比方,高陽公主立馬意識到其中的危機,趕緊發出嚴重警告。
若是當真被這個瘋丫頭把種子借去,那成什麼了?
不過還好,她不認為自家郎君能夠看得上這麼一個豆芽菜似的小丫頭,雖然已經到了成親的年紀,但聿明雪是非常明顯的“童顏”,看上去就跟尚未及笄的小女孩也似,相貌清純如水,身段兒也跟沒發芽的小蔥一般,完全沒滋味嘛……
聿明雪岔開話題:“聽聞你家二郎又要納妾了,這回還是新羅公主,殿下您就一點都不擔心?”
如今長安城坊間街頭的談資,便是房二郎納妾新羅公主一事。
之所以成為流行話題,乃是因為這幾年房二的勢頭實在是太猛,官場之上雖然屢有蹉跎,到了侯爵之位便止步不前,甚至數度被降爵降職,但是其無與倫比的功勳卻著實震撼了朝野內外。
尤其是其府中那一個個人比花嬌的美嬌娘,更是令一眾紈絝羨慕嫉妒恨……
高陽公主且不必說,武娘子時常出入城南房家灣碼頭,嬌豔嫵媚之相貌早已令整個關中的紈絝們垂涎欲滴,而且圓滑的手腕伶俐的作風使得房家產業儘在其掌控之下,無形之中“才色兼備”的讚譽便襲滿武娘子一身。
而作為南梁蕭氏皇族血脈的蕭淑兒,更是血統尊貴,清麗秀美的相貌、溫婉賢淑的性情,覬覦者更是不知凡幾。
如今就連崇慕者無數的新羅公主都要嫁入房府為妾,這房二到底是幾世修來的豔福?
關中紈絝們已然將房俊視為一生嫉恨之仇敵……
高陽公主瞥了一眼正跟聿明雷坐在窗前交談的房俊,輕聲道:“有什麼好擔心?大丈夫三妻四妾,本是應當,本宮可不想阻止郎君納妾,落得一個‘善妒’的名聲。再者說了,那金勝曼不過是一個異域番邦的公主,新羅如今內附已然成為大唐之國土,所謂的‘真德公主’,又與亡國公主何異?本宮再是沒胸襟,也不至於忌憚這等毫無根底之女子。”
聿明雪輕歎道:“房二郎當真是好運道,一個大唐公主,一個新羅公主,蕭淑兒也勉強算得上南梁公主……嘖嘖,一門三公主呐,真是豔福齊天呢……”
*****
終南山,小穀之中一處道觀。
孫思邈在長安城外修建了一處醫舍,因得到房俊的幫助,資金充裕規模很大,招收了數位太醫院的太醫擔任學徒,一同整理這些年來收集的偏方、秘方,梳理成冊,交付房俊幫助刊印發行。
孫思邈認為生命的價值貴於千金,而一個處方能救人於危殆,價值更當勝於此,因而用《千金要方》作為書名。
剛剛編成上卷,刊行天下,便受到無數之讚譽,各地醫官、郎中儘皆將其當作“教科書”人手一本,便是一些讀書人家亦買回來珍藏,以備緊急之時使用。
致使孫思邈的名氣更上一層樓,無數人將其從“藥王”吹捧為“醫神”,更有無休無止的人情請托,令孫思邈不堪其擾、不厭其煩,隻得避入這終南山深處,餐風飲露與山水為伴,整理藥方、鑽研醫術。
袁天罡與孫思邈乃是故識,幾十年的交情,返回關中之後便隱居在孫思邈這小小的道觀之中。老道見多識廣,一生修為早已臻達返璞歸真之境地,於陰陽、相術、星象、醫術等等方麵皆有涉獵,且造詣頗深,給了孫思邈很多意見,助其完善《千金要方》出了大力。
這一日空山清雨,綿密的雨絲飄灑,將山中暑氣滌蕩一空,無儘的塵埃洗刷透淨,花樹草葉水嫩鮮翠,溪水陡漲,汩汩奔流。
道觀後院一間臨著溪水的閣樓之中,三人對坐。
閣樓的窗子開著,可見到漲起來的溪水就在窗外流淌而過,清涼的山風卷著雨水的濕氣自敞開的窗子灌進來,攜帶著林間草木花樹的清新香氣,山林蔥鬱,景致縹緲。
聿明氏老者一手拈著茶杯,一手捋著白胡子,唏噓不已:“上次吾與袁道長一彆,怕是已有三十年了吧?歲月荏苒,猶如白駒過隙,本以為今生再無相見之期,卻不成想命運使然,吾等老友居然有幸聚集於這終南山中,足以快慰平生!”
袁天罡倒是灑脫得多,聞言微笑道:“見之固然可喜,不見亦可緬懷,說到底人生孤苦,臨死之時孑然一身,子女親朋亦是不能隨行,唯有天道方能長久。”
聿明氏道:“吾家雖然傳承久遠,然則老朽資質平平、天賦一般,未能儘得家學之精髓,難免落入巢臼、不得大道。想必兩位道門之真人,實在是庸俗得很。”
“此言非也。”
袁天罡抿了一口茶水,指了指一旁樂嗬嗬的孫思邈,說道:“你說老道天資縱橫道法精深,老道腆著臉認下了。可是這人卻早已拋卻道法之精髓,流於媚俗、心存計較,非吾輩中人。”
聿明氏一愣:“此話怎講?”
袁天罡道:“治病救人,自然是無上之功德,可是攀附權貴、為了將自己編撰之醫術刊行天下,博得百世之美名,此為道門之追求乎?”
言下之意,孫思邈已經被名利牽絆,升起了凡俗之心,早已失了“道法自然”之神髓,算不得修道之人。
孫思邈依舊笑嗬嗬的模樣,聞言也不惱怒,隻是微微頓了一下,這才說道:“人生於世,又豈能徹徹底底的斬斷塵緣,似佛陀那般六根清淨、不染塵埃?你笑話老道流於媚俗,可是你自己不也是偶感寂寞,要來尋找老道以求慰籍?”
袁天罡頓時不悅:“我找你尋求慰籍?哈哈,真是好笑!你現在早已被那些長安權貴吹捧得飄飄欲仙,渾然忘了修道之初衷,一心隻顧著編撰你的《千金方》,哪裡還曾記得道家法旨?錯非要逗留幾日見一見聿明這個老家夥,貧道早已拂袖離去,不堪與你為伍!”
聿明氏苦笑,這都一百多歲的人了,怎地還要似垂髻小兒那般打起來不成?
連忙勸阻道:“袁道長這話,失之偏頗了!”
孫思邈依舊笑眯眯的模樣,緩緩說道:“你說我為了求名,這才編撰《千金方》,但你可曾想過,這樣一本醫術,將會救活多少人的性命?你說我依附權貴,當是指請求房俊為我刊行這部醫術之事,但你是否理會過,若無房俊之幫助,這部醫術縱然問世,又有幾人得見、幾人流傳,幾人因而受益?這部醫書會給我帶來難以估量的名聲,注定要名垂青史,這我並不反駁,但你說我編撰此書隻為求名,那就過分了。你被房俊那小兒所輕視,甚至有所冒犯,但也不能連帶著將我也怨上了吧?”
聿明氏頓時一驚,連忙問道:“袁道長被房二郎冒犯?這不可能啊,那小子雖然被外間傳為棒槌,實則驚才絕豔、天資縱橫,對吾等素來尊敬,不曾有半分不恭之處……”
“休要再說那小兒!此子麵相殊異,乃天官破局之相,本是富貴至極漸至衰敗,一切榮華儘皆腰斬之命格,然其運道卻是運交華蓋紫氣東來,不僅可一生榮寵不儘,甚至可以福澤三代而不休!你們說說,這能是正常人麼?命運命運,命格與運道合二為一,便是一生之定數。然而這房俊命格與運道完全相悖,那麼到底是命格為準,亦或是運道為準?老道看不破的麵相,定有妖孽!”
聿明氏不這麼說還好,這麼一說,袁天罡愈發惱羞成怒。
和著那廝對誰都恭恭敬敬的,唯有麵對老道的時候猖獗狂悖、囂張紈絝?
簡直豈有此理!
所以說話也不客氣,將這些天心頭縈繞的難題合盤托出,再也不顧是否能夠因此給房俊帶去禍患。
按照相術來講,這等於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完全不符合相術之規律,不是妖孽還能是什麼?
既然是妖孽,哪還能顧忌那麼多!
他這不負責任的話語一出口,聿明氏與孫思邈儘皆麵色大變,齊齊驚呼道:“道長,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