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陛下非常重視這座書院。
按照房俊描述的構想,這座書院將會在未來源源不斷的為帝國提供民生、算學、格物等等方麵的人才,等到這些學成之後的學子充斥到帝國上上下下各個階層之中,“專業的事情由專業的人處理”,帝國國力必將迎來井噴式的爆發,愈發鞏固“天下宗主”的霸主地位。
尤為重要的是,將來會有無數的寒門學子進入學院,學成之後成為帝國基層官員,這對於打破世家門閥對於政治資源的壟斷簡直就是釜底抽薪……
世家門閥不是看不到其中的危機,他們也已經展開了反擊的方式。
他們的方式不是粗暴的抵製書院,因為他們也看得到書院對於人才培養的優勢,所以他們迂回而戰,直接滲透進書院裡頭,從官員到書吏,再到學員,慢慢的將世家門閥之外的勢力漸漸排斥出去,然後一層一層的將整座書院據為己有。
李二陛下很滿意世家門閥的做法。
大家爭權奪利這很正常,隻要能夠將影響範圍控製在內部,不引起朝局的動蕩、人心的浮動,不破壞貞觀盛世的大好局麵,李二陛下也願意采取同樣溫和的方式予以應對。
大家靠著陰謀詭計相互爭鬥,誰勝誰敗都能夠保持冷靜,這很好。
他當年靠著掀翻規則登上帝位,早已意識到了藐視規則的危害性到底有多大,所以此刻很是欣慰大家都能夠謹守著某些規則,不去試圖打破規則掀了桌子。
當然,誰敢不顧規則掀桌子,他李二也不是吃素的,老子當年就是靠著掀桌子才得了這錦繡江山,論起掀桌子,你們誰掀得過老子?
……
書院那邊的會議剛剛結束,李二陛下這邊便已經得知了會議的過程,不禁搖頭苦笑。
他本想抬舉褚遂良一回,畢竟跟在自己身邊這麼多年,大的能耐沒有,但是對於書畫一道卻是造詣精深,平素也很合乎自己的胃口,相處甚是融洽。所以即便知曉褚遂良與關隴貴族走得近,卻也依舊準許其進入書院。
在他看來,褚遂良這等人並無太大的能耐,縱然野心再大,也沒有那個翻天的本事……
如今看來,不僅是翻天不成,就算是想要安穩度日都難。
褚遂良以為書院是一個攫取政績的好地方,卻從未想過根本就是虎口奪食,有房俊這麼一頭猛虎在,書院幾乎就成為一個堅固的獸柙,褚遂良老實一些也就罷了,若是一味強硬,怕是搞不好就得廢了……
此刻,神龍殿一間偏殿之內,尚書左仆射李績、趙國公長孫無忌、宋國公蕭瑀就跪坐在李二陛下對麵,看著李二陛下的頭號“鷹犬”李君羨在其二胖嘀嘀咕咕,好半晌,李君羨才鞠躬施禮,退了出去。
看著李二陛下一臉糾結無奈的模樣,蕭瑀奇道:“陛下,發生何事?”
李二陛下嘖嘖嘴,沉吟一下,道:“沒啥事。”
倒不是有心瞞著,這也算不得什麼大事兒,可是褚遂良的境遇著實太慘,房俊那小子也是可惡,死死的壓著褚遂良也就罷了,這前腳將人家狠狠的摁在地上,後腳就領著其餘所有書院的官吏博士們去了鬆鶴樓喝酒……
這是一點臉麵都不給褚遂良留啊。
褚遂良雖然是關隴貴族強推上去的,但亦是他默許了的,某種程度上就是他李二的人,結果落得如此淒慘之下場,他這個皇帝也臉上無光,說出去都不好意思。
三位大佬愈發驚奇。
眾所周知,李二陛下一貫是以心胸開闊、光明磊落的形象示人,這不是標榜,更不是做戲,這位皇帝本就是這般疏朗開闊的性子,一般情況下事無不可對人言,大家多年追隨,早就習慣了皇帝心裡並不藏著什麼事兒。
此刻居然欲言又止、言辭閃爍,到底發生了什麼?
相互對視一眼,均不得要領。
李二陛下咳嗽一聲,道:“剛剛商議到哪兒?哦……薛萬徹自請前往遼東擔任營州都督是吧?諸位愛卿說說吧,對這事兒如何看法。”
長孫無忌道:“陛下抱恙,導致東征延誤,此刻依舊有數十萬兵卒雲集幽營二州,枕戈待旦,隻等著熬過這一個冬天,明年開春的時候追隨陛下驥尾,踏平高句麗。此刻遼東宜靜不宜動,薛萬徹性情暴躁,有勇無謀,恐怕難以安撫數十萬駐軍。”
此刻遼東雲集了大唐最精銳的軍隊,即便因為李二陛下染病延誤了東征,卻並未各自返回原駐地,依舊駐紮遼東等候來年春天一鼓作氣征伐高句麗。如今是幽州都督周道務兼任幽營二州之軍務,可謂一手遮天權柄赫赫,不出意外,隻要東征得勝之後,必然敘功進爵。
周道務乃是關隴貴族悉心培養的年輕將領,眼瞅著東征的功勳唾手可得,豈能願意讓薛萬徹前去分潤功勞?
蕭瑀亦道:“眼下遼東彙集了數十萬大軍,這些兵馬來自全國各地,駐留時間愈長,軍心愈發不穩。陛下應當派遣一位穩重的臣子前往撫恤兵卒,安撫軍心,協助幽州都督周道務掌控局勢,而非是薛萬徹這等野心勃勃的戰將。”
這就是中肯之言了。
那麼多的兵卒雲集遼東,每日裡耗費無數錢糧這還是小事,反正眼下大唐倉庫豐盈,又有來自於南洋的稻米從海路不斷的運抵幽州,一年半載的倒也不虞。但是這軍心卻一定要穩住,派遣文官前去,遠比一個武將更能夠安撫局勢。
李二陛下看向默不作聲的李績,手指頭敲了敲麵前的桌案,道:“懋功啊,你也說說看。”
對於李績,其實李二陛下深有不滿。
他自然是了解李績悶葫蘆一般的性格,可是以往您作為大臣,要明哲保身誰也不願得罪,咱可以依著你,但現在你已經是當朝首輔了,百官之首,依舊這般珍惜羽毛,這算什麼?
說嚴重點,你這就是罔顧聖恩呐……
也就是咱胸襟寬廣,若是換了脾氣暴躁的隋煬帝,說不得就一杯毒酒三尺白綾送你上路了……
李績似乎察覺到了皇帝的不悅,想了想,說道:“二位之言,某不敢苟同。軍中最是激進,數十萬兵卒彙集一處,每日裡不知有多少問題出現,再是能力卓越的文官,麵對那些個粗坯殺才亦是束手無策,必須要有強勢人物坐鎮彈壓才行。薛萬徹剛剛自北疆挾大勝之威返回,名聲震動天下,有他坐鎮遼東,定然能夠壓製那些個驕傲不遜的驕兵悍將,穩定遼東局勢,等待明年開春,陛下禦駕親征。其實房俊是最好的人選,‘封狼居胥’、‘勒石燕然’這等蓋世功勳足以震懾全軍,隻是……薛萬徹也不錯。”
他話中未儘之意,在場幾人自然都聽得懂。
自古以來,“功高震主”便是最令人頭疼的問題,臣子自然沒個好下場,皇帝的威信亦會受到嚴重打擊。
房俊以弱冠之齡橫掃漠北、覆滅薛延陀,軍功直逼衛青、霍去病之輩,若是再讓他前往遼東坐鎮,等到明年東征之時再添一份軍功……
繁花著錦是一段佳話,烈火烹油卻可能引發一場災難。
李二陛下沉思半晌,微微頷首,道:“既然如此,那就讓薛萬徹拜領營州都督之職,即可趕赴遼東坐鎮,一則穩定軍心,再則亦要提防高句麗。”
“喏!”
李績趕緊應下。
長孫無忌微微歎了口氣。
不出意外,明年東征之時,現在的營州都督必然會成為大軍先鋒,皆是攻城掠地摧城拔寨,功勳赫赫無可比擬。不過周道務無論資曆亦或是軍功都遠遠不及薛萬徹,卻是是沒奈何的事情……
薛萬徹之事告一段落,李二陛下又說道:“房俊前日將一份調令遞交至兵部,意欲將右屯衛將軍薛仁貴調任至安西都護府擔任司馬一職……諸位覺得,是否予以應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