曳莽叫來親信,吩咐道:“持我印信,前去麵見突利失、拔灼兩位王子,命其率軍前往龍城,吾等合兵一處,共抗唐軍。告訴他們,父汗已經將大汗之位傳於我,但是為了薛延陀的未來,我們兄弟之間必須精誠團結,所以,我願意交出大汗之位,聽從他們兩人的號令!”
“大汗,不可!”
親信急忙勸阻。
曳莽擺擺手,歎氣道:“吾意已決,毋須多言!速速去辦吧,當吾率領族人抵達龍城之時,要見到兩位王子的軍隊前去會師!”
“……喏!”
親信不敢再勸,臨行之前卻狠狠瞪了梯真達官一眼,認為都是這個老家夥給大汗出的餿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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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軍追著潰逃的薛延陀兵卒,一路窮追不舍,撲向鬱督軍山腳下的薛延陀牙帳。
薛仁貴一馬當先。
一路以來,零星的薛延陀潰兵試圖阻止起來阻擋唐軍的追擊,但是人數太少太過分散,兼且早已被趙信城中那震天動地的轟炸嚇破了膽,數次阻擊,都被薛仁貴率領大軍衝破。
薛延陀軍隊雖然自幼生長在漠北,有著地利之優勢,但是此刻天寒地凍,路上堅冰積雪極是難行,馬蹄受創之後便喪失了機動性。而唐軍因為普遍釘著馬掌,碾冰踏雪如履平地,一路追殺毫不停歇,殺得薛延陀潰兵狼奔豕突抱頭鼠竄,橫屍處處,死傷無數。
薛仁貴知道不能給予薛延陀重整旗鼓的喘息之機,哪怕明知暴風雪將至,亦是窮追不舍,不斷下令軍隊加速加速在加速。
鬱督軍山直插入雲的山峰就矗立在眼前,連綿的山脊橫亙天邊,山腳下那成片的潔白的氈帳就仿佛一個一個洗的白白的姑娘等著如狼似虎的漢子上去蹂躪、折騰,唐軍各個紅了眼,拚命將馬速提升至極限!
那裡,就是薛延陀的牙帳!
那裡,就是勒石燕然的所在!
那裡,就是唾手可得的曠世奇功!
一路北行狂飆突進,直抵這漠北腹心之地,胡族的老巢就在眼前,誰還能壓抑得住激動的心情?
隻要衝上去,將早已崩潰的薛延陀潰兵屠殺乾淨,馬踏薛延陀牙帳,這份天大的功勞就算是到手!
無需薛仁貴再做什麼動員,兩萬騎兵踏著冰雪向著薛延陀牙帳發起瘋狂的衝鋒!
安侯水畔,薛延陀組織起了最後一次阻擊,兩軍相逢。
這回薛延陀軍隊學了乖,在曳莽的統帥之下,且戰且退,每當唐軍列陣打算用火器給敵人大規模的殺傷,薛延陀軍隊便迅速撤退,當唐軍上馬開始衝鋒追殺,他們又掉頭就跑。
死傷不可為不慘重,但是就依靠著這種遊擊戰的打法,居然硬生生的將唐軍拖住,給族人撤回爭取了極大的空間與時間。
當唐軍踏破薛延陀的牙帳,將所有薛延陀人來不及撤走的物資焚燒一空,時間已然過去兩天。
一直醞釀著的暴風雪終於降下。
呼嘯的北風割麵如刀,夾雜著鵝毛一般的雪花在天地之間恣意飛舞,天地一片蒼茫。
唐軍不得不停止追擊,就在薛延陀牙帳安下營寨,就地休整。
薛延陀軍隊則迅速脫離戰場,一路向著東北方狼居胥山下的龍城撤退。
攻克薛延陀牙帳之後,所有的唐軍儘皆興奮難耐,儘管風雪滔天嚴寒肆虐,依舊士氣高昂!
一天之後,房俊與薛萬徹抵達鬱督軍山。
當天下午,房俊便率領薛仁貴等人按照俘虜的老牧民引路,冒著風雪登臨鬱督軍山的一座山峰。
山頂風雪肆虐,終於在一塊石壁之上,尋找到當年竇憲以死贖罪、大破匈奴之後勒石記功之處。
“惟永元元年秋七月,有漢元舅曰車騎將軍竇憲,寅亮聖明,登翼王室,納於大麓,維清緝熙!”
“遂踰涿邪,跨安侯,乘燕然,躡冒頓之區落,焚老上之龍庭!”
“上以攄高、文之宿憤,光祖宗之玄靈;下以安固後嗣,恢拓境宇,振大漢之天聲!”
“鑠王師兮征荒裔,剿凶虐兮截海外。夐其邈兮亙地界,封神丘兮建隆嵑,熙帝載兮振萬世!”
封燕然山銘!
當石壁之上那稍微有些模糊的字跡出現在眾人麵前,無人能夠保持鎮定,儘皆振臂歡呼,聲衝霄漢!
房俊更是有一種踏破曆史的奇妙感覺。
六百年前,竇憲派人刺殺太後寵臣劉暢,嫁禍於蔡倫,事泄獲罪,囚於宮內,請求出擊北匈奴,以功贖死。適逢南匈奴單於請兵,遂拜車騎將軍,以執金吾耿秉為副將,聯合南匈奴、烏桓、羌胡兵馬三萬人,會師於涿邪山。
大敗北匈奴於稽洛山,殲敵一萬三千,俘虜無數。
其後登臨此山,勒石記功。
其功勳直逼當年封狼居胥的霍去病,被譽為漢家王朝最高登基的戰功!
兩千年後,這塊早已湮沒在史料之中的山壁,終於被世人所發掘,儘管上麵的文字早已經由兩千年的風雨侵蝕變得模糊不清難以辨認,卻依舊掀動了每一個華夏子孫心中的豪情壯誌!
那一段塵封的曆史,早已成為漢民族心中永遠的自豪!
薛仁貴上前,在房俊身邊道:“吾等在大帥率領之下橫掃漠北,不使先人專美於前,何不仿效先賢,在這篇《封燕然山銘》之側,再行勒石記述今日之事,可為後世美談!”
軍人崇尚軍功,更崇尚百世流芳的美名。
如今踏著先人的足跡再度登臨此山,覆滅薛延陀,若是能夠留下一篇《封燕然山銘》這樣的文章勒於石上,自然萬載揚名,青史彪炳!
房俊卻微微搖頭:“竇憲之功,雖可稱名垂後世,但是其後跋扈之行徑,卻當引以為鑒。吾等此番出塞,一路橫掃漠北,朝中不知有多少人嫉恨於心,自當謹言慎行,不可太過招搖。”
薛仁貴微微一愣,他卻是沒想這麼多,隻是“勒石燕然”這等千古功勳就在手中,一時之間難免得意。
聽聞房俊之言,頓時心有所悟。
竇憲平定匈奴,勒石燕然,使其威名大盛,自以為有大功於漢,愈加跋扈恣肆。
於是以耿夔、任尚為爪牙,以鄧疊、郭璜為心腹,以班固、傅毅皆置幕府,以典文章,把攬朝政,占據要津。一時刺史、守令等官員多出其門。尚書仆射郅壽、樂恢因為違忤竇憲之意,相繼自殺。
朝臣震懾,望風承旨。
他的黨羽鄧疊、鄧磊、郭舉、郭璜更是互相勾結,有的還出入後宮,得幸太後,欲謀叛逆。
漢和帝將其誘入宮中抓獲,收繳其大將軍印綬,改封為冠軍侯,而後逼其自戕……
竇憲的功績自然毋庸置疑,但是其建功立業之後不知收斂反而囂張跋扈恣意妄為,最終身死,豈能不為房俊所警覺?
拒絕薛仁貴之請求,亦是在用這等壓製的手段告訴這些驕兵悍將,功勞可以讓你們封妻蔭子、青雲直上,但若是一味的依仗軍功不知節製,便是再大的功勞也保不住你的命!
薛萬徹則對房俊的謹慎不以為然,但是此番出塞連場大戰,他又沒有什麼功勳,此時自然沒有說話的資格,隻能乾著急。
房俊當即便命十餘騎帶著戰報頂風冒雪返回趙信城,然後一路南下直奔長城,返回長安送抵捷報。
所有軍隊皆在鬱督軍山腳下紮營休整,躲避風雪。
三日之後,風雪稍歇,養精蓄銳的唐軍化作數股,分彆出擊,將盤踞在薛延陀牙帳周圍的各個散居的胡族部落逐一剿滅,投降者將其青壯編入軍中,帶領唐軍四處剿殺,抵抗者統統處死。
一時間漠北之地遠遠見到唐軍的旗幟便會使得各個胡族望風而降,大軍四處出擊,斬殺無數,兵鋒直抵撤退到狼居胥山下、餘吾水之畔的龍城!
薛延陀最後的殘餘軍隊盤踞於此,意欲憑借地利,最後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