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比如軍備。
周武王大規模使用戰車,戰無不勝,使得“用車幾乘”成為諸侯國地位的象征,趙武靈王胡服騎射,一舉奠定“騎兵為王”的地位,大秦強弓勁弩組成無敵軍隊,橫掃天下……每一次軍事改革都會引領一個時代,每一個時代的變革可以長達千年,至少也要幾百年。
然而現在呢?
馬蹄鐵的出現,使得騎兵可以在惡劣的道路條件下長途奔襲直搗敵軍心臟,再一次將騎兵的地位拔高至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然後沒過多久,新式板甲在牛渚磯的一場戰爭之中問世,人馬俱披重甲的“具裝鐵騎”成為戰爭之王,滾滾鐵流無畏衝鋒,敢於阻擋在前麵的人世間所有軍隊都將被碾為齏粉,成為待宰的豚犬。
這還沒完,遙遠的南洋林邑國城下一場驚天動地的戰鬥,“震天雷”橫空出世,在實戰當中證明其“天下無敵”的地位,即便是耄耋老者、總角孩童,亦能將其投擲除去,殺人盈野!
再然後,可以在超遠距離一舉轟塌城牆的火炮出現了……
這才幾年的功夫?
以往需要幾百年甚至上千年才能完成的軍事改革,層出不窮目不暇接,即便是李靖、尉遲恭、程咬金這等戰無不勝的名將亦時常便是如今的戰爭早已不同以往,亟需學習領會新式武器的特點與用法,否則再是如何曾經功高蓋世戰無不勝的將領,亦將被時代所淘汰……
帝國景象,日新月異。
予人一眾置身於漩渦激流之感,誰不能跟得上這變革的時代,誰就將注定被時代所淘汰。
三人齊齊的吐出口氣,自有史而始,此乃數千年未有之大變局也……
然後,三人都發現了自己的舉止神情與身旁兩人神同步,不僅微微尷尬,相互頷首示意,一起加快腳步出了皇宮,分道揚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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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馬周、岑文本也相繼離去,內侍收走茶盞,重新沏了一壺茶端上來,太子興奮得直搓手掌,道:“父皇,二郎這‘一手胡羅卜一手大棒子’的方式當真奏效,即便是將家族利益視為至上的世家門閥,不也得俯首帖耳,甘為驅策?兒臣覺得這個法子不但對世家門閥有用,便是麵對周遭那些個藩國亦可效法。”
李二陛下心情亦是激蕩,不過城府顯然較之太子深沉得多,麵上並未有多少顯現,慢悠悠的喝著茶水,微哂道:“什麼‘一手胡羅卜一手大棒子’?那廝就是不肯好好讀書,白瞎了那等驚才絕豔的天賦,不過是威逼利誘而已,沒什麼稀罕的。”
太子嘖嘖嘴,不說話了。
沒什麼稀罕?
沒什麼稀罕您咋就沒想到將海外貿易的資格發放執照,一次來要挾世家門閥以達到通行商稅的目的呢?
不過身為人子,這等話語自然是不能說出口的。
不僅不能說,他也不敢說……
倒是李二陛下自己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你英明神武燭照千裡,最後還不得靠著人家房俊瞎胡搞在倭國那邊打開了一扇門,撬動了世家門閥的根基?
不過讓他承認自己不靠房俊擺不平商稅,那是絕無可能的,身為皇帝,一國之尊,離開一個棒槌還活不了了?
氣氛略微尷尬。
太子岔開話題:“父皇,二郎奏報之中言及,建議由內帑出錢在天下廣建學舍,大力發展社學,使得天底下寒門出身的讀書人皆為‘天子門生’,實乃鞏固皇權的一件大事,一旦事成,千秋萬載,天下學子儘皆奉皇家為恩主,何愁帝國根基不穩?故此,兒臣鬥膽,敢情父皇允準,由兒臣承辦此事。”
李二陛下笑容漸漸斂去,沉吟不語。
太子一顆心頓時揪起,忐忑不已。
教化寒門學子,這是何等重要之事?若這件事當真由太子來操辦,其實後患很大。學子們並不會太過在乎是皇帝由內帑拿出錢來供養他們讀書,隻會在意是太子勞心勞力,一腔忠心都將儘付太子。
按理來說,這等事由太子操辦,有些僭越之嫌……
沉吟少頃,李二陛下抬頭看著太子,忽然笑問道:“這是房二那廝教你說的吧?”
太子楞了一下,有些心虛,垂首道:“是……”
身為太子,言行卻受到大臣如此影響,說起來似乎有些丟人。
不過李二陛下顯然並未就此事埋怨太子,反而笑了笑,語重心長道:“你可知為父最喜歡房俊哪一點?”
太子有些摸不著頭腦,茫然道:“兒臣不知。”
李二陛下不以為意,喝了一口茶水,道:“按理說,這廝行事,為父是不大看得上的,戾氣太重,動輒揮拳相向,辦事的時候甚少講究策略,乾脆以實力碾壓,讓人口服心不服。但是唯有一點,讓為父甚為歡喜,所以哪怕他屢次犯錯,為父都能一忍再忍,不與他計較。”
頓了一頓,他慨然說道:“這廝嘴上時而阿諛之詞令人惡心,時而悖逆之語令人惱火,但是其心中欽佩為父、崇拜為父,他是真正認為為父必古往今來的絕多數皇帝多更強。就比如他給你的這個建議,如若是東宮的那些個署官,隻會建議你離社學越遠越好,因為這個是犯忌諱的,做得不好讓天下人失望,做得好了又唯恐皇帝猜忌……偏偏房俊就不這麼想,他敢建議你跟為父提著個要求,就是因為他看準了為父不會因為你做得好而猜忌你,隻會鞭策你要去做得更好。此人雖然可惡,卻是真正知我,唉,時也運也,不想朕的知己,居然是這麼一個混賬玩意兒……”
他李二就是這麼一個人。
極度自信,自認老子天下第一,以此子逆而篡取江山,看似不過一句話的事情,實則這其中多少艱險為難,不足為外人道也,但凡由一絲一毫之差錯,都絕不會是今日之結局。
連這等邀天之幸的事情都能成功,才是真正的天命所歸!
世上之人,誰能奈我何?!
因為自信而心胸蕩闊,瞧瞧他手底下都是些什麼人吧……反賊如程咬金、李績之輩,奸臣如裴矩,草原蠻王如阿史那思摩,甚至被他乾掉的隱太子李建成的心腹魏徵、薛萬徹之流……這麼多身份背景迥異者,皆能為其所用,從不去猜忌疑心,這是何等胸襟,何等氣度?
所以他隻怕太子做得不夠好,從不怕被太子搶了風頭。
你太子再厲害,厲害得過你老子我?!
太子瞠目結舌,不知說什麼好。
不過細細一想,房俊還真就是算準了父皇了必然不會擔心自己危及皇位,所以才采取了這等跟彆的臣子反其道而行之的建議……
父皇的心胸,的確非常人可比。
若是換了彆的皇帝,必然擔心太子風頭太盛,收攏太多人心,危及皇帝的地位,且不說會否野心作祟乾出什麼大逆不道之事,單隻是讓人說老子不如兒子,你讓皇帝的臉麵往哪兒擱,威望和在,如何服眾?
但是李二陛下並非等閒之君王,他不會擔心這個。
他隻會擔心太子做得不夠好,沒能力繼承他背負一身罵名爭來的這錦繡江山、萬裡疆土……
隻不過……房俊居然是父皇的知己?
遙想一番伯牙與鐘子期的高山流水,那是何等心意相通,何等風流雅致,再想一想父皇與房俊……太子心中一陣惡寒。
那房俊是個不怕死的,屢次三番的懟父皇,屢次三番的挨打,還屢教不改……若是世間之知己都如這般,那也著實太過玷汙“知己”這個美好詞彙。
“父皇放心,兒臣必然用心,將此事做到最好,使得天下學子儘皆感受父皇之恩德慈愛,儘為父皇所用,假以時日,太極殿裡殿試之學子,皆為天子門生!”
反正現在皇家錢有的是,一旦倭國那邊金礦開采,一船一船的拉回來,都不知道怎麼花。以之興辦社學補貼學子,達到收儘天下人心的目的,也算是錢沒白花。
“用心去做,閒暇的時候多給房俊寫信,那廝鬼主意多,或許能夠讓你另有裨益也說不定。”
李二陛下叮囑道。
太子忙答應下來:“兒臣謹記。”
旋即又問道:“二郎信中曾言,倭國金銀礦藏眾多,等到開采以後必然每年獲取大量金銀,所以諫言父皇改革幣製,鑄造金銀銅三種新式貨幣,並且采取十進製的算法予以兌換,未知父皇考慮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