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西周幽王為犬戎所殺,秦襄公護周平王東遷,並受王命攻打犬戎。“西戎殺幽王,於是周室諸侯以為不共戴天之仇,秦民敵王所愾,故曰同仇也。”
《秦風·無衣》是《詩經》中最為著名的愛國主義詩篇,傳唱百世,萬載流芳。
這邊是老秦人抗擊西戎入侵者的軍中戰歌,在這種反侵略的戰爭中,老秦人表現出英勇無畏的尚武精神,也創造了這首充滿愛國主義激情的慷慨戰歌。
時至今日,老秦人的子孫猶記得當年那震撼天地蕩氣回腸的誓言——赳赳老秦,共赴國難。血不流乾,誓不休戰!
三百載春秋,三百載戰國,泱泱崤函,湯湯河渭,獨處西陲的老秦一脈,沒有禮樂奢靡的浸染,沒有桑植農耕的鈍落,沒有人儘浮華的矯飾,一步步在那莽山穀壑中屹立而起,春秋爭霸、戰國稱雄,橫掃八荒,天下一統!
大秦二世而亡,然則老秦之魂魄,卻永不湮滅!
錚錚傲骨,巍巍霸氣,那是鐫刻與血肉深處的圖騰,血脈相傳,永不斷絕!
房俊一句厚重低沉的“不拋棄,不放棄”,就像是一聲黃鐘大呂,震蕩在當場秦地子孫的耳鼓,沸騰那尚未沉睡的血性!
老秦人憑什麼橫掃天下,冠絕千古?
不是雄壯的身軀,不是沸騰的鮮血,而是堅韌的意誌,共赴國難的慷慨悲壯!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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陣前被房俊驅逐開革的兵卒一個個目瞪口呆,渾然忘記了狡辯爭論,呆愣半晌,猛地一個個“噗通”跪地,涕泗橫流,悔恨交加!
“大帥,給吾等一個機會吧?”
“求求你了大帥,小的知道錯了!”
“大帥饒了吾等吧,若是被家人知道小的乃是拋棄親朋至交才被開革返鄉,祖父回打斷我的腿……”
豈止是打斷腿?
老秦人慷慨豪邁重情重義,若是因為拋棄親朋至交而被右屯衛開革的消息傳揚出去,將會遭受唾棄厭惡,在關中八百裡秦川再無立錐之地……
老秦人有敗家子,有紈絝,有莽夫,但獨獨沒有自私自利的奸猾之輩!
二十幾個青壯漢子痛哭流涕,磕頭作揖,苦苦哀求。
高侃心生惻隱,可他也不過是大頭兵,就因為受到房俊的看重便可以腆著臉給這些人求情?
他不認為自己有那樣的分量……
薛仁貴站如輕鬆,俊朗的麵容古井不波,沒有一絲一毫的情緒波動,仿佛眼前的一幕根本不存在。
自被房俊錄用而後擢升,薛仁貴便知道房俊此人彆看平時嘻嘻哈哈恣意妄為,但是極有原則,無論是之前統領“神機營”的風評,亦或是之後創建水師的嚴謹,處處皆將“軍紀”放在首要之位,沒有任何人、沒有任何事可以撼動軍紀。
在房俊的軍中,“軍令如山”絕非一句空話,膽敢違逆者,定斬不饒!
現在將爾等逐出右屯衛已然是法外開恩了,還敢求情?
沒用……
高侃沒資格求情,薛仁貴不願求情,可現場卻有一個既有資格又願意求情的……
程務挺湊到房俊耳邊,低聲道:“二郎,都是鐵錚錚的漢子,若是因為舍棄親朋至交而被逐出軍營,怕是關中再無立身之地,尚有何顏麵立足這八百裡秦川?網開一麵吧……”
他自認為在房俊麵前勞苦功高,房俊這廝一向重義氣,怎麼也得給自己一個麵子吧?
結果……
“放肆!軍令如山,哪怕是山崩石裂亦不可撼動!本帥令出法隨,如山似嶽!三軍之內,爾竟敢質疑本帥之軍令?程務挺動搖軍心,目無軍令,來人,杖責二十!”
房俊黑臉如鐵,厲聲訓斥,絲毫不講情麵。
程務挺臊得麵紅耳赤,閉嘴一言不發,往前猛地撲倒在地,就這麼將赤著的後背露出來,心底極度憋屈!
他雖然出身軍旅世家,卻真正入過軍營,頂多便是在潼關鎮守,手底下皆是一群見了錢財便紅眼珠子的烏合之眾,焉知軍紀之森嚴?
他以為自己算是為房俊赴湯蹈火之心腹肱骨,眼下不過是替這些人求個情而已,就算不給麵子,也犯不著再揍咱一頓軍棍吧?
自己一腔熱血算是喂了狗……
房俊理都不理他,盯著兵卒行刑完畢,又道:“程務挺心存埋怨,對軍紀處罰不滿,關十天緊閉!”
薛仁貴愣了愣,緊閉是個啥玩意?
不僅他不知道,在場所有人都不知道,可這個當口眼瞅著房俊臉黑如鐵隱隱處在爆發的邊緣,誰敢張嘴問?
程務挺依舊一言不發,被行刑的兵卒帶走。
那二十幾個被開革的兵卒尚在哀求,房俊看都不看一眼,冷冷道:“軍紀便是軍紀,爾等以為是玩笑麼?來人,給本帥統統轟走,若是執意不從者,軍法從事!”
渭河岸邊水流湍湍,數千人站立於此,卻再無半點聲息。
所有的兵卒皆被房俊的威嚴所攝,即便是那些被開革的兵卒,也不敢再大呼小叫的喊冤求情……
將被開革的兵卒攆走,房俊深吸一口氣,挺起胸膛,大聲道:“不是本帥忍心如此,軍紀便是軍紀,是銅澆鐵鑄,不容更改!在吾之軍中,不管你是世家紈絝,還是寒門子弟,本帥一視同仁,絕無偏袒!都給本帥將軍紀一條一條的記好了,誰若敢犯,絕不容情!”
“喏!”
稀稀拉拉一片回應。
房俊喊道道:“大點聲,本帥聽不見!”
兵卒們愣了一愣,趕緊大聲喊:“喏!”
房俊橫眉立目,大吼道:“娘們兒嘰嘰的,都特娘的割了卵麼?咱大唐男兒馬踏萬邦血薦軒轅,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給老子大點聲!”
誰特娘的願意被說成娘們兒?
誰特娘的割了卵?
咱老秦血脈,何時不是頂天立地壯誌淩雲?
數千兵卒齊齊吸了一口氣,一個個挺胸突肚,脖頸筋都繃起來,使出吃奶的勁兒撕聲狂吼:“喏!”
“喏!”
“喏!”
數千人凝神聚氣吐氣開聲,狂暴的聲浪在河灘上轟然炸裂,有若實質一般向著四麵八方洶湧迸射,激蕩得河麵水波粼粼水鳥驚飛,在空曠的四野遠遠傳播出去……
聲震寰宇,氣衝鬥牛!
房俊滿意的點點頭:“不錯,這才有點關中男兒的氣概。現在,所有人,向後轉!跑步前進,後營進食!”
“喏!”
數千人齊齊回應,轟然轉身,小跑著訓著原路返回軍營。
房俊並未跟上,而是命人將最後攙扶著到達的那兩個兵卒喊了過來,對薛仁貴道:“你回去開導開導程務挺,那混賬一根筋,這會兒指不定心裡怎麼罵老子呢。”
薛仁貴不苟言笑,肅然領命之後,大步離去。
“兵卒雲弘業……兵卒杜仲明……參見大帥!”
兩個青年行至房俊麵前單膝跪地施行軍禮,心中忐忑不安,不知大帥將他二人招來,是不是要宣布淘汰……
房俊微微頷首,道:“免禮吧,今日非是正是操練,無需這般嚴謹……”說到此處,他濃眉一挑,盯著雲弘業道:“你叫雲弘業?”
雲弘業道:“是。”
房俊問道:“這名字聽著耳熟……雲師德雲將軍與你是何關係?”
雲師德,左武衛將軍,左武衛大將軍丘行恭帳下之猛將,智勇雙全,戰功赫赫……然則因其出身之緣故,卻始終不得擢升,鬱鬱而不得誌。
雲弘業恭謹道:“正是家父。”
房俊恍然:“果然是武川雲氏之子弟……”
聽到這話,雲弘業心中便是一突。
不怪他這般敏感,“武川雲氏”這四個字,幾乎已經成為雲氏子弟心頭的夢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