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奭對房俊鄙視不已。
說什麼為了壯大兵部使之成為名副其實的大唐軍事中樞,所有冠冕堂皇的說辭還不都是為了掩飾自己從中撈錢的事實?
否則為何巴巴的將自家的施工隊自牛渚磯南山礦場拉回來……
他倒不是嫉妒房俊從兵部的工程當中賺錢,有道是“有權不用過期作廢”,又所謂“千裡為官隻為財”,既然能夠執掌兵部,利用權力賺取一些灰色收入,本無可厚非。
他隻是瞧不起房俊嘴上說的漂亮,實惠卻一點不肯少拿而已……
柳天養卻是在不理會柳奭,而是緊緊盯著吉士駒,稍作猶豫之後,湊近房俊小聲問道:“二郎,何以讓這個倭人在這裡?此間皆是大唐最高之技術,萬一被這倭人學了去……”
這種擔憂很有必要,不過房俊不以為意。
輕聲回道:“看看又能如何?一則,某是為了對其展示信任,這有利於日後與其展開長期的合作,再則,沒有核心的煉鋼技術,沒有具體的高爐圖紙,你認為這個野人隻是看看,就能學了去?嗬嗬,你也太看得起他了。”
柳天養想了想,覺得房俊說得有道理,自己的確是高估了倭人。
這幫矮矬子連自己的文字都沒有,生搬硬套的將漢字拿去記錄史實,又哪裡能夠懂得高爐的建造、熔鐵煉鋼?
不過沉吟片刻之後,柳天養還是奓著膽子提醒道:“凡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不小心就被這些倭人看懂了呢?二郎勿怪小的多嘴,正所謂小心駛得萬年船,就算他們看不懂,也還是應當嚴加保密為好。”
房俊抬眼看了看一臉嚴肅的柳天養,微微頜首,正色道:“你說的不錯,以後任何不屬於鑄造局直屬之官員,不許擅入鑄造局,更不許觀摩鑄造局任何一項事務。這回事出有因,且是某的過錯,隻此一次,下不為例。”
自己還是有點想當然了……
就算旁人看不懂高爐的構造和煉鋼的技術,然而正如柳天養所言,萬一呢?
這世間從來都不缺乏驚才絕豔之人物,萬一就有這麼一個人隻是看看便領略了其中之原理,並且將這些超越時代的技術帶去大唐的敵國,那得有多冤枉?
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房俊覺得柳天養的警惕性很好,並且要從此給鑄造局立下規矩。
柳天養激動得渾身發抖……
作為一個家奴,膽敢駁斥家主的言論就已經是大逆不道,就算因此而被打死都有可能,更彆說房俊不但原諒了他的以下犯上,甚至深以為然的全盤接受……
二郎,不愧是有大心胸、大氣魄的豪傑!
古時豫讓為報答智伯瑤知遇之恩,伏橋如廁、吞炭漆身,多次行刺趙襄子,最後自刎而死,留下了“士為知己者死“的千古絕唱。
難道自己還不如一個古人麼?
柳天養心情激蕩,單膝跪地,沉聲道:“願為二郎效死!”
他這舉措反倒將房俊弄得一頭霧水……
在他想來,隻要是好的建議,那麼毋須在意提建議的是個家奴亦或是街邊的乞丐,都應當采納。柳天養固然頂撞了自己,可是他的建議彌補了房俊一時大意所造成的疏漏,有功無過,何以居然引得柳天養這般反應?
其實他雖然穿越來了唐朝,但是對於古人的一些性格習慣以及價值觀並未融彙貫通……
以豫讓為例。
豫讓曾說“吾所謂為此者,以明君臣之義“,他除了有“以國士遇臣,臣故國士報之“這報答知遇之恩的情結外,還試圖以自己的行動證明人間道義、人的氣節和忠義。
古代俠士,完全不像今人“鳥為食亡、人為財死“,他們對人生價值的衡量完全以精神為標準,一生也甘為一些理念、原則而執著追求甚至獻身犧牲。
他們講究的是精神上要有橫貫日月的浩然正氣,人生價值則要有著高於物欲和世俗的升華和輝煌!
時代在發展,科技在進步,然而人們所追求的真正意義,卻在發生著質變……
柳奭與吉士駒則對柳天養的舉止不以為然,身為家奴,難道不應當這般表達忠心麼?
沒什麼大驚小怪的……
柳奭關注的還是這個鑄造局:“房侍郎,剛剛說鑄造局的投入大抵在四千萬貫……下官鬥膽請問,這些錢從何而來?”
其實他真實想問的是:難道您打算自己掏腰包?
如果真是那樣,就等於房俊將自己左手裡的錢轉到右手裡,折騰來折騰去,兵部將會欠下房俊一大筆外債,最後整個兵部都得是他房俊的!
柳奭心想以這位膽大包天的性格,該不會是真的打著這個主意吧……
房俊信心滿滿:“兩年的時間分批投入,難度並不太大。本官計劃這些錢由兵部自籌一半,由戶部撥款一半。眼下大唐商業繁榮,戶部總不至於一年一千萬貫都拿不出來吧?”
華亭鎮的設立,將原本由江南士族掌握的對外商貿進行規範,轉由華亭鎮掌控,並且因為華亭鎮的獨立性,使得商賈流通商品貨殖的時候,毋須在運輸途中繳納這種“厘金雜稅”,因此使得商稅增加了何止十倍?
現在整個中樞最肥的衙門,非戶部莫屬……
當初設立華亭鎮,現在到了收割利息的時候了。
柳奭對房俊的想法並不看好:“且不說能不能從戶部每年要出來一千萬貫,那幫混球都是屬貔貅的,光吃不吐……單單是咱們兵部的這一千萬貫要從何而來?”
兵部是個窮衙門呀,不僅沒權,更沒錢……
房俊斜睨了柳奭一眼,笑道:“嗬嗬,山人自有妙計。”
柳奭:“……”
正欲再說,忽見有兵部的官員匆忙進屋,疾聲道:“房侍郎,大事不妙!”
房俊蹙眉道:“何事這般慌張?”
那官員道:“那少府監監正宇文儉帶了十幾個手下圍住了咱們衙門,在門口叫囂著要討個說法兒!”
柳奭頓時跳腳,罵道:“不就是挖了他幾個人麼,這個老匹夫,將本官臉麵都給撓了,他還要怎地?”
兵部與少府監平日素無往來,雙方業務更無交叉,如今少府監監正殺上門來,定然是為了柳奭在少府監挖人一事。
隻是沒料到這老家夥都把自己撓成這樣兒了,居然還不依不饒……
房俊自然也知道少府監何故打上門來,便瞪了柳奭一眼,道:“瞧瞧你乾的好事,淨給本官惹麻煩!”
柳奭一口老血憋在嗓子眼兒,咽不下去吐不上來,差點氣死。
我特麼是為了誰?你個沒良心的……
房俊回頭對吉士駒道:“今日實在是對不住,事情一樁接這一樁,怕是不能給閣下接風洗塵了。稍後本官安排人先行送你回鴻臚寺,待明日閒暇,在請閣下飲酒。”
吉士駒忙道:“房駙馬隻管去忙,不必理會鄙人,反正鄙人尚要在長安呆上一些時日,總歸是有機會聆聽房駙馬教誨的。”
一旁的柳奭心底奇怪,倭人固然忌憚大唐天威,可是凶蠻成性不服教化,怎地居然對房俊這般服帖?
這房俊好像越是草蛋的棒槌落到他手裡就越發調教得風調雨順,真是奇哉怪也……
房俊命人先行送吉士駒回了鴻臚寺的驛館,自己則帶了家將部曲同柳奭匆匆回到兵部衙門。
剛剛拐過街角兒,便聽到前麵一片叫囂謾罵,等到了門口,便見到十數位少府監的官員簇擁著一個須發皆白卻身板兒健壯的老者堵在兵部大門口……
有人眼尖,正好見到緊跟在房俊身後的柳奭,便悄聲提醒了那老者。
老者猛然回頭,渾然沒有在意一身官袍的房俊,衝著柳奭便罵道:“你個兔崽子,老夫昨日讓你速速將那些人送回少府監,你沒聽見是吧?”
柳奭被罵得麵紅耳赤,惱羞成怒,正欲反擊,卻被房俊伸手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