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俊忍著渾身散架也似的疼痛,急忙命衛鷹將那婦人攔住,道:“當時情況危急,哪怕是旁人亦不會袖手旁觀,大嫂實在不必如此。”
那婦人哪裡肯聽?隻是一味的一邊哭一邊磕頭。
旁邊便有人說道:“這位娘子大可不必,房二郎素來急公好義,他又哪裡用得著讓你做牛做馬?聽吾一言,磕頭道謝大可不必,還不如回家去給二郎立個生祠,早晚供奉給二郎多多積些陰德。”
卻是有人將房俊給認了出來……
不過也難怪,房二郎名動四海,乃是關中俊彥當中數一數二的人物,平素又最是喜歡和平民百姓打成一片,識得他的人著實不在少數。
況且這廝在市井之間名聲極好,他舍身救人實在是太過尋常……
那婦人便哭哭啼啼的說道:“原來是房二郎當麵,奴家乃是三原縣人氏,郎君在長安做工,今日帶著孩子前來探望。若是沒有二郎搭救,奴家……奴家也沒法兒活了……”
眾人一陣唏噓,若是因為婦人的緣故導致孩童被戰馬踩踏至死,那份自責足以使得她自尋短見。
“都滾開!”
陡然間一聲曆喝,將眾人嚇了一跳。回頭看去,隻見十餘騎齊齊的向著這邊圍攏過來,為首一員戰將端坐馬上,一臉陰沉,一身精致華麗的山文甲,威風懍懍殺氣騰騰!
百姓們有些猶豫。
這些人明顯來者不善,先是縱馬疾馳差點鬨出人命,現在又凶光直冒盯著房俊……雖然懼怕於對方的氣勢,可關中人到底還是有血性的,豈能這般讓剛剛舍身救人的房俊被人找麻煩?
不仗義!
不過旋即便有人低聲說道:“這人是東陽公主的駙馬……”
嗯?
原來跟房俊是連襟啊,而且也是一個紈絝!
那就沒問題了,房俊最擅長的事情是啥?
打架鬥毆啊!
而且號稱“紈絝”克星,上到皇子殿下,下到世家公子,隻要是招惹了房俊的統統被他揍過,專治各種不服……所以如果是麵對一個紈絝,那麼百姓們對房俊信心十足。
人群趕緊閃開,讓這些騎兵逼近,行至房俊麵前。
衛鷹跳下馬背將房俊攙扶起來,其餘幾個家將躍下馬背擋在房俊麵前,手按刀柄虎視眈眈,隻待對方若是稍有異動,便即橫刀出鞘,護衛房俊!
房俊抬頭一看,就笑道:“原來是周都督,卻不知周都督不在營州戊邊、不在幽州治理民生,反而率領輕騎天街縱馬,是覺得官兒當得越來越大沒人治得了你了,還是覺得生活太單調想要挑逗一下禦史言官,彈劾你幾本尋尋刺激?”
馬上將軍正是東陽公主駙馬、營州都督、幽州刺史周道務。
一身山文甲將周道務愈發襯托得威武霸氣,端坐馬上儼然一股高高在上的氣度,對房俊的嘲諷嗤之以鼻,冷哼一聲道:“某家之事,用得著你多管閒事?倒是你房二,大庭廣眾之下這般灰頭土臉,就不怕丟了皇家顏麵?”
此言一出,圍觀百信儘皆忿忿然。
若不是你這廝無法無天當街縱馬,房二郎又何以會為了救人弄得一身傷痕這般狼狽?
同樣都是紈絝,但是做人的差距卻實在太大了呀……
房俊直起身,撣了撣身上的塵土,慢條斯理道:“陛下擇我為婿,看中的可非是我這張臉……所以我隻要胸有錦繡文章、筆下千秋功績,陛下自會另眼相看,咱們雖然皆是駙馬,但境界不同,立身之根本自然亦不相同。”
這嘴損的……
圍觀的百姓掩嘴直樂,周道務卻氣得差點從馬背上翻下來。
和著陛下擇你為婿,便是看重你的才華能力;而輪到我這兒,便是因為我長了一張好看的臉?
欺人太甚!
周道務非是善辯之人,此刻氣得臉色鐵青,坐在馬上身體微微前傾,戟指喝道:“房俊!休要逞這等口舌之利,當日太極宮中你那般折辱於我,真以為我不敢一刀砍了你?大不了就是以命抵命,還以為我怕了你不成?”
他這些年鎮守邊關,整日裡殺伐攻戰,氣度早已非是在長安之時可比,此番勃然作色,倒也有幾分煞氣!
隨著他的曆喝,他身後自營州邊關跟隨回來的悍卒齊齊策馬上前,圍住房俊等人,怒目圓睜,大喝道:“殺!殺!殺!”
此等戊守邊關的百戰悍卒,渾身自帶一股子冷冽的殺氣,齊聲叫陣之時,足以令膽怯者心膽俱裂,跪地臣服!
圍觀的百姓大驚失色,紛紛後退,似乎一旦被那有若實質的殺氣沾染上身,便能當真要了人的命一般。
然而周道務這等先聲奪人希望以氣勢將房俊壓倒的小計謀注定難以得逞……
他麾下皆是百戰悍卒,可難道房俊的家將部曲就是白給的?!
這些悍卒追隨他兩戰突厥狼騎,對陣之時怡然不懼半步不退,斬殺數百大獲全勝;江南牛渚磯旁數萬山越暴民團團圍困插翅難飛,卻是縱橫馳騁殺得天地變色山河染血!
豈能被周道務麾下的兵卒嚇倒?
非但未能嚇倒,論起暴躁剽悍,房俊的家將部曲更是有過之而不及!
邊卒在馬上齊聲呼喝,氣勢駭人,周道務麵上浮現一抹得意之色……
以往他不服房俊,雖然打架打不過他,可周道務一直認為舞刀弄棒非是本分,讀書名義方是正途。可當他被貶斥一般前往營州擔任都督,卻發現原來男兒大丈夫,就應當投身軍伍馳騁疆場,哪怕馬革裹屍,亦要搏一個轟轟烈烈血薦軒轅!
唯有剛猛報道的軍伍之中,才能儘舒男兒之誌!
於是,自幼長在皇宮之中的周道務將文房四寶丟在一旁,重新撿起丟棄多年的刀棒,以身作則身先士卒,生生操練出一支強軍!
身邊這些悍卒,便是他最忠心得力的部下!
你房俊能夠依仗軍功得到陛下寵信,難道現在我就能比你差?!
然而未等周道務臉上的笑容徹底綻放出來,便迅速僵在臉上,甚至轉瞬之間化為無儘的驚恐……
之間房俊麵容嚴肅,一聲輕喝:“斬!”
繼而大手一揮,護在他身前的部曲家將齊齊抽刀出鞘,“嗆啷啷”一陣響,周道務便覺得眼前一片雪亮的刀光猶如彩虹一般卷起,伴隨著鮮紅的血珠飛濺,充滿著一種妖異的美感。
然而,他便聽見自己的坐騎發出一聲慘厲至極點的長嘶,一頭栽倒在地……
周道務猝不及防,急忙甩開馬鐙,卻不及再做動作,被戰馬的前俯之勢帶著向前方衝去。
所幸沒有被倒下去的戰馬壓著腿,卻也極其狼狽的被甩向前方。
呃,臉先著地……
大街上圍觀的百姓眼睜睜的看著那周道務指使兵卒給房俊一個下馬威,卻被房俊的部曲家將乾脆利落的抽刀將十幾條馬腿齊齊斬斷,鮮血噴湧,戰馬慘嘶,半條天街頓時一片慌亂,人們“嗷”的一聲驚叫,頓時四散奔逃疾走驚呼。
神仙打架,說不得他們這些小鬼兒就得遭殃,唯恐避之不及,免得待會兒麻煩上身……
不過這房二是真的“棒槌”啊!
麵前那人是誰?
陛下的駙馬,都督幽、營二州軍事的周道務!
這裡是哪兒?
是天街!再往前走幾步,那就是承天門,皇帝睡覺的地方……
這等地方居然說動刀就動刀、說見血就見血,放眼大唐紈絝,誰可與房二爭鋒?!
周道務狗吃屎的姿勢跌落馬背,他身後那些兵卒也沒能幸免。這些兵卒縱橫邊疆,一貫囂張跋扈無法無天,卻不曾想來到首善之地、天子腳下的長安,卻有人比他們更囂張、更跋扈、更無法無天!
這是要殺人麼?!
兵卒們滾地葫蘆一般跌落馬背,不過到底是沙場喋血的悍卒,怒氣盈滿胸膛,翻身跳起便紛紛掣刀出鞘,想要衝殺上去一血恥辱。
卻見到對麵那位黑臉的小子陡然一聲暴喝:“皇宮門外,爾等身為邊軍居然擅闖長安手持兵刃,這是想要造反不成?!”
悍卒們紛紛大驚失色,這才想起此地乃是長安,可不是任由他們胡作非為的幽營二州,便是一貫威風懍懍高貴不凡的都督大人,進了這長安城不照樣沒到一炷香的功夫便被人折辱至此?
趕緊將橫刀入鞘,麵麵相覷。
京師的水太深了,城裡人太不友好,咱們還是趕緊辦事,趕緊回家吧……
隻是這些兵卒被房俊的氣勢所攝,卻忘記了既然是皇宮門前,何以對方就敢拔刀斬馬,當街行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