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智戴有些疑惑:“做生意?”
這是馮家的老本行。
馮家原本是十六國時期北燕君主馮弘的後裔,馮弘因不能忍受投降北魏,便逃往高句麗,次年被高句麗王所殺,其子馮業帶領三百人渡海歸順東晉。北燕滅亡後,馮業留在番禺。到馮業的孫子馮融時,擔任南朝梁羅州刺史。
馮融的兒子馮寶,娶嶺南高涼的越族大姓洗家的女兒冼夫人為妻,因而成為高涼地區越族的首領,南朝梁任命他為高涼太守。馮寶與冼夫人生子馮仆,馮仆即馮盎的父親,官至石龍太守。
到了馮盎這一輩,馮家已然盤踞嶺南多年,實力雄厚。加之嶺南獨特的地理環境,宛如一方獨立王國,各方勢力滲透不入,遂長期把持在馮氏之手。
嶺南氣候溫潤,物產豐饒,而且交通閉塞與世隔絕,馮氏坐擁如此物華天寶之地,壟斷了許多貨殖的貿易,漸漸積累了海量的財富,這也是馮氏底氣之由來。
現在房俊要跟馮家做生意,馮智戴自然很感興趣。
房俊揮揮手,將侍女歌姬統統趕走,幾個人聚攏在一處,先親自給諸人敬酒,這才說道:“嶺南物華天寶,多有中原未有之貨殖,‘東大唐商號’連接四海,中外奇珍彙聚,南北貨殖皆備,何不聯手?馮氏坐擁寶地,溝通南北互通有無,這才是大生意的格局!”
馮智戴恭恭敬敬的捧著房俊斟的酒,將將喝到嘴邊,聞言“噗呲”一聲噴了出來……
“咳咳咳”
一陣劇烈的咳嗽,馮智戴本來不大的眼睛圓睜,白皙的臉頰不知是被酒水嗆的還是心情激動所至,一片緋紅,結結巴巴問道:“東大唐商號?”
不怪他如此震驚!
“東大唐商號”那是什麼樣的存在?
本來在世人眼中,這就是當初房俊等一群紈絝折騰出來的一個空殼子,大抵不過是為了聯絡各個世家門閥的紐帶,很長一段時間之內也隻是小打小鬨,至多就是將玻璃賣到高句麗……
然而自從房俊下江南擔任“滄海道行軍大總管”並且設立華亭鎮市舶司之後,“東大唐商號”便猶如烈火烹油一般熊熊燃起!
高句麗的玻璃、竹紙,南洋諸國的絲綢、瓷器、稻米,吐蕃的馬匹、青稞酒,甚至遠至阿拉伯的戰馬!幾乎所有大唐商業之中利潤最頂級的產業,全都由“東大唐商號”在後背參與!
與之相對的,自然便是海潮一樣的利潤……
馮家不差錢,馮智戴的目光也不至於這般短淺,緊緊的盯著錢財。
真正令他看重的,還是“東大唐商號”背後龐大的政治利益!
因為“東大唐商號”最大的股東是皇帝,小股東幾乎遍及大唐所有的頂級門閥!隻要能夠深入其中,哪怕有一天馮家舉家遷徙至關中喪失了賴以生存的嶺南,憑借商號的巨大人脈,也照樣能夠屹立在大唐最上層的門閥之中!
而且“東大唐商號”的組成結構,就意味著幾乎隻要大唐不亡,商號就不會倒台。若是能在其中參與一份子,無論子孫如何不肖,總歸是能有一個錢財來源的聚寶盆,生活無虞……
現在整個大唐,哪一家不是對“東大唐商號”趨之若鶩?
居然就這麼青天白日的砸到自己頭上?
馮智戴不是傻子,最初的激動過後,稍稍思索,便知道其中不會如此簡單。
他略略沉吟,謹慎問道:“不知若是想要加入其中,馮家要付出何等代價?”
“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這句話馮智戴沒聽過,但是道理他懂……
“東大唐商號”儼然龐然大物,背靠著龐大的政治力量,幾乎就是皇帝的庫房,馮家固然豪奢富貴,但是他們家的那點錢,人家未必看得上。
房俊哈哈一笑,伸手拍了拍馮智戴的肩膀,說道:“去歲有幸得見越國公,被國公爺風采所攝,不勝心向往之。國公乃是一方豪雄,馮家更是天南霸主,族中子弟優秀、民心所向……”
說到此處,見到馮智戴額頭微微冒汗,便莞爾一笑,雲淡風輕道:“商號自有體製,無需馮兄過多操心,隻需將嶺南水陸關隘儘皆開放給商號的船隊即可,商號的管事自然會采買選購,互通有無。屆時,馮家隻要穩坐釣魚台,自有海潮一般的銀錢湧來,唾手可得,而且長長久久,與國同休。”
將嶺南水陸關隘儘皆開放?
馮智戴心中一震,麵色凝重。
馮家憑什麼獨霸天南,憑什麼擁兵自重,憑什麼無論中原城頭變幻大王旗,都能逍遙的置身事外、割據一方?
不是馮家的累世積威,不是數代的良好名聲,更不是部曲兵將們英勇善戰,而是……嶺南獨特的地理位置!
嶺南古為百越之地,是百越族居住的地方,秦末漢初,它是南越國的轄地。所謂嶺南是指五嶺之南,五嶺由越城嶺、都龐嶺、萌渚嶺、騎田嶺、大庾嶺五座山組成。
五嶺也不單是指五個嶺名,還包括穿越南嶺的五條通道……
在這個年代,一座大山的阻隔就宛如天塹,很多人居住在山陽,卻一輩子都未能到山陰去看一看。道路的阻隔,形成交流的隔絕,是以嶺南素有“化外之地“、“瘴癘之鄉“、“刀耕火種“、“人畜不蕃“之稱呼。
然而魏晉以來,中原政權更迭、戰火紛飛,北方異族不斷入侵,世家門閥接連遁入嶺南,依據地勢安穩度日。時至今日,嶺南早已非是昔日的“化外之地”“瘴氣遍地”,衣冠南渡,也不僅僅是渡江便了事,更有許許多多的人家散步在嶺南!在中原漢胡混雜的當下,嶺南則更是代表了純粹的漢家正統文化!
正因為馮家把持著進入嶺南的幾條要道,這才能夠獨霸天南,在中原王朝的朝局變幻當中置身事外,待價而沽!
若是一旦將這些通道向“東大唐商號”的船隊開放……
嶺南將再無秘密可言!
馮智戴抬起頭,看著房俊淡然而笑的麵色,心中暗呼厲害,居然給自己擺出這麼大一個難題!
到底要不要答應?
若是不答應,那麼馮家據險而守割據嶺南,掌握著直達南海的龐大地域,你想劃地為王還是另立一國?
若是答應,嶺南憑借的天險將不複存在,他馮氏尚有何立足之根本?
前進一步是鋼刀,後退一步是荊棘,馮智戴滿臉大汗,手足無措……
李恪是聰明人,雖然立誌不涉及朝爭,但是一眼便看出房俊的用意。他溫厚的笑笑,親自提壺給馮智戴斟酒,溫言道:“天賜兄不必急著回話,事關重大,不妨修書一封寄回家中,請越國公權為衡量,再做決定不遲。來來來,今日本不談公務,房二郎自己倒是壞了規矩,罰酒一杯!”
房俊笑嗬嗬道:“殿下這可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啊!這本就不是公務,不過是一筆生意而已,吾等雖然家財萬貫,可也總不能坐吃山空不是?閒來談談生意,討教一番賺錢之道,也能在長輩麵前說話硬氣一些。否則單單這頓酒資怕不就得靡費百十貫,擱在以前,您信不信家父會拿雞毛撣子抽我?”
眾人哈哈大笑,馮智戴也笑了起來。
房玄齡乃是名相,滿朝敬服。但是其出了名的不善理財,又清高持正不肯收受賄賂,向來都是兩袖清風。這一頓酒資若是放在從前,怕要抵得上房家半年的開銷,房俊敢這麼一頓酒便花了去,房玄齡搞不好當真會揍人……
可是現在呢?
隨著房俊的崛起,不僅僅他自己的地位躥升,連帶著一眾好友也各個在家中底氣十足起來,再不似以往靠邊站的不肖子。家中每有大事,都會重視他們的意見。
長孫渙手裡捏著酒杯,臉上帶著微笑,眼神卻微微閃爍……
他還是比不上房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