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後,房俊張口,緩緩道:“高才不沉沒,奮筆動天幄。古今明治亂,王霸辨醇駁。文成數千言,粲若玉就琢……拜官諸侯府,千文茲把握……願君審茲術,名節重山嶽!”
“某……不認罪!”
某,不認罪!
語氣鏗鏘,擲地有聲!
此言說罷,刑部大堂之內鴉雀無聲,落針可聞。
唯有這一首詩的餘音嫋嫋,繞梁不絕……
高才不沉沒,奮筆動天幄……
文成數千言,粲若玉就琢……
拜官諸侯府,千文茲把握……
願君審茲術,名節重山嶽!
一直老神在在的魏徵白眉掀動,讚道:“好一個願君審茲術,名節重山嶽!好,好,好!房二郎就是房二郎,詞由心生,詩以詠誌,這樣一首正氣凜然剛正不阿之千古名篇,足以彰顯房二郎之錚錚鐵骨、凜凜傲氣,老夫甚慰!餘生尚能得見房二郎這等青年才俊,便是明日身死,亦是心滿意足!”
魏徵大笑幾聲,居然站起身來,拂袖離去。
在他看來,這樣的一首正氣浩然的詩作足以顯示房俊心底寬正、脾氣剛烈,這樣的人怎麼會去坐下那等陰謀齷蹉的暗殺之事?隻是今日之三司推事結局已定,又何必留下來眼看房俊遭受屈辱之悲憤境地?
然則房俊所表露出來的剛強意誌,卻令魏徵知道就算房俊今日蒙冤受辱丟官罷爵,異日照樣能夠東山再起卷土重來!大唐有這樣一個鐵骨剛正的年青俊彥,可堪作為未來隻中流砥柱!
隻是不知若魏徵知道房俊這一首風骨極佳的詩作乃是“抄”來的,心中會作何想?
……
李孝恭的大手放在膝蓋上,輕輕的無意識的拍打著,嘴裡喃喃的默誦:“……願君審茲術,名節重山嶽……”
他現在對房俊是越來越喜歡了!
世間才華橫溢者不可勝數,文武兼備者更是不絕於耳,可是能夠做到如同房俊這般立身持正、風骨傲然者卻屈指可數。他知道李二陛下已然為房俊安排好了退路,更會因此做出極其豐厚的補償,但是房俊不為所動,哪怕不惜破壞李二陛下的計劃、惹得李二陛下惱火,亦要堅守本心!
名節重山嶽!
好一個名節重山嶽!
李孝恭唏噓不已,又是欣慰又是感慨的看著傲然立於堂中的房俊,你趕上了一個好的時代啊……某亦重名節,可是昔年追隨皇帝南征北戰功勳赫赫,心中卻多了一絲會否功高震主的隱憂,這才整日裡貪財聚斂,自汙名節。
若是自己晚生二十年,當會不畏生死為帝國開疆辟土,跨馬提槊掃蕩南北,不貪功、不斂財、清直剛正,名垂青史!
名節重山嶽……
自己這輩子早已名節有虧,當真是羨慕啊……
坐在主位的孫伏伽看著堂下標槍一般站得筆直的房俊,微微頷首,心內讚賞。
他本是出身寒微,隋朝末年便涉足官場,做了一名官職卑微的小吏,幾經升遷,至隋煬帝末年,成為京畿萬年縣的法曹,負責審理刑獄、督捕奸盜、查辦贓賂,卻依舊是最末等的官吏。武德五年的那場科舉使他魚躍龍門,命運發生了逆轉。
然則時至今日,孫伏伽依舊未曾忘記自己活得甲榜第一名的時候立下的誌向——賞罰之行,無貴賤親疏,惟義之所在!
認下罪名會對房俊有多少影響?
孫伏伽深諳其中內情,他知道就算是房俊認罪,亦不過是斷了日後登台入閣的機會,照樣還會是官運亨通、聖眷優隆!可是他若不認罪,那就壞了李二陛下的計劃,激怒陛下幾乎是板上釘釘。要是能夠自證明白也就罷了,若是違背了皇帝的意願還未能脫罪,那豈非得不償失?
可房俊偏偏就選了這個十有八九要雞飛蛋打的做法……
他不認罪!
什麼來自於皇帝的補償,什麼蠅營狗苟計較得失,他全都不在乎!他隻在乎自己到底殺沒殺人,隻要沒殺,那麼無論結果是什麼,我都不認罪!
名節重山嶽!
哪怕今日三司推事定了房俊的罪,可是在民間,兩首獄中題壁以及今日的這首“名節重山嶽”都會讓天下百姓相信房俊之錚錚傲骨、浩然正氣!
就算丟官罷爵,就算充軍流放,但是房俊沒殺人!
你們能定的了房俊的罪,但是壓不彎房俊的脊梁!
孫伏伽讚賞之餘,心中自然難免狐疑:這件案子的真相到底如何,怎地居然能令房俊百口莫辯?明明處處都是漏洞,卻偏偏每一樣人證物證都完全合理合法,不容駁斥……
果然水深得很。
整個刑部大堂都被房俊的這一首“名節重山嶽”給震住了!這個時候彆管大家的立場如何、想法如何,但是誰都知道此刻的房俊正氣凜然簡直就是正義的化身,誰敢出言喝叱,誰就是迫害忠良的奸佞……
況且這首詩寫得是真的好,非但字裡行間才華橫溢,那股衝天而起的凜然正氣更是令人拍案叫絕。大家都默默的背誦著,拒絕著其中那震撼山嶽的韻味與氣度……
但是韋義節忍不住!
寫詩!寫詩!你特麼除了寫詩還會不會乾點彆的?
這一首又一首的詩作,是要將某徹徹底底的釘在曆史的恥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嗎?
“啪!”
韋義節怒不可遏,抄起麵前的醒堂木就是狠狠的一拍,大喝道:“堂下人犯,此乃三司推事,爾隻需回答主審官員的問題即可,如此答非所問故弄玄虛,簡直就是藐視公堂,你真當刑部的水火棍打不得你嗎?”
他心中惱火,對於身邊這些三法司的官員也甚為不滿。
你們一個兩個的都是傻子不成?
那房俊左一首右一首的詩作既弘揚了他自己的名聲,又將咱們這些人罵了個遍,你們怎地還不阻止他,反而念念有詞津津有味的品鑒他的詩作?
那詩作寫得越好,咱們就被罵得越慘啊……
這種賣弄詩才的渾人,就得把他的嘴堵上,讓他一句話都說不來才是最穩妥的!
可惜韋義節卻忘記了一件事,就算宗室、帝黨、關隴、江南這些派係全都想要將房俊定罪,卻有一個人不想這麼乾……
劉洎斜睨了怒發衝冠的韋義節一眼,淡淡說道:“此次三司推事雖則在刑部大堂辦案,但是主導者乃是大理寺,動不動刑亦要大理寺卿來主持,何需爾一個小小的侍郎越俎代庖,聒噪不休?再則,無論是大理寺、刑部、禦史台,還是現在著三法司彙聚,難道還不能讓犯人說話了?韋侍郎,本禦史是否可以認為你這是在打擊報複、意圖恃強淩弱以權壓人,將犯人強行定罪?”
韋義節差點沒氣死!
你個王八蛋說彆的我都認了,可是恃強淩弱以權壓人……這卻是從何說起?你特麼是不是眼瞎,就算房俊現在乃是階下之囚,可是你瞅瞅我跟他到底是誰強誰弱、誰壓著誰?
我特麼都快被房俊搞得遺臭萬年了好不好……
他心中火起,剛想出言反駁,冷不丁刑部尚書劉德威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喝叱道:“韋侍郎,爾乃刑部官員,便要維護我刑部之顏麵,若是再這般不知尊卑、妄自發言,本官便將你驅逐出場,你好自為之!”
韋義節差點沒噎死,臉上火辣辣的疼,算是被劉德威這一巴掌扇得結結實實,顏麵掃地……
可他還不敢回嘴!
大理寺卿、刑部尚書、治書侍禦史儘皆在座,哪裡輪得到他一個侍郎跳出來大呼小叫?這就是規矩!
不能忍,你也得忍!
否則說不得劉德威真就能使人將他驅逐出去,若是當真那般,他韋義節也就趕緊出城找一棵歪脖樹了此殘生算了,丟死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