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俊不理會神經兮兮、莫名其妙的韋義節,轉過頭凝神靜思,心裡想著“抄”哪一首好呢?
韋義節和張允濟肅立一旁,安靜的看著房俊思考。
其餘獄卒書吏更是大氣都不敢出,誰曉得待會兒是不是就有一篇足以名傳百世的不朽之作問世,若是因為自己弄出的丁點兒響動而導致這篇不朽之作胎死腹中,休說麵前這三位饒不得自己,便是自己也得將自己視作千古罪人……
一時之間,牢獄當中寂靜肅然,落針可聞。
良久,房俊終於動了……
隻見他先是搖了搖頭,看了看鋪在床鋪上的宣紙,自語道:“這紙張小了點……”繼而抬起頭看向一側刷著石灰的空白牆壁,心說古代那些大神總是喜歡玩兒一個石壁題詩、牆壁題詩之類的來裝逼,身陷囹圄視死如歸將一腔抱負留在監獄牆壁之上的亦是數不勝數,何不效仿一番,不使古人專美於前?
甚至在若乾年後,今日自己獄中題壁亦能成為流芳千古的佳話傳說……
這麼一想,愈發興奮,心中猶豫的“抄”哪一首名作也幾乎在瞬間確定。
辭藻華麗、意境悠然?
不需要!
這裡是華彩盛唐,早已有諸多風流、幾番錦繡,所需者,不過是一腔熱血、浩然正氣!
當即將硯台端起,一手執筆,一手執硯,意興發作,落筆有若龍飛蛇走、鐵畫銀鉤!
諸人在一旁被房俊的豪氣所攝,憋著氣,看著那雪白牆壁上筆走龍蛇一般一個個華麗豐美的字跡陡然出現。
房俊全情投入,揮毫潑墨,一蹴而就!
繼而,將手中毛筆硯台向旁邊一丟,大呼道:“酒來!”
當即便有一臉崇拜的書吏屁顛兒屁顛兒的斟酒,雙手奉上。
房俊伸手接過,一飲而儘,酒水順著嘴角滑下,沾濕了衣襟,形狀豁達豪邁,頗有魏晉遺風。
隻是那韋義節先是驚歎與房俊筆力之雄渾敦厚、字跡之秀美豐潤,繼而卻瞠目結舌,一張白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
*****
刑部尚書劉德威如坐針氈。
雖然陛下表態讓他留在宮中,等到必要之時再讓他出麵力挽狂瀾,可是劉德威哪裡坐得住?
即便李二陛下表現得並不在意,但是劉德威依舊能夠清晰的感受到皇帝陛下的怒火!你一個堂堂刑部尚書、開國元勳,現在卻被一群後輩架空,你這是有多無能?
尤其是劉德威擔憂韋義節等人一旦對房俊動用大刑,李二陛下的這股火氣必然愈燒愈旺!
就算板子不是劉德威打得,可若不是你的無能失去對刑部的掌控,朕的女婿又怎會挨打呢?
劉德威越想越沒底,韋義節這等世家子弟一向眼高於頂,什麼事情是他們不敢乾的?萬一房俊堅決不招供,動用大刑嚴刑逼供幾乎是肯定的……
劉德威坐不住了,出了皇宮,徑自回到刑部。
“你說什麼?兩位侍郎都在房俊的監牢之中?還有一位治書侍禦史?”
劉德威接到親信的稟告,有些狐疑。
張允濟雖然與他不合,但是老謀深算,絕不會依附於韋義節等人,這從審訊房俊的時候便看得出來,此人自有立場。
那劉洎乃是禦史台的二號人物,最近甚為顯眼。此案又未曾上升到“三司推事”的高度,他來做什麼?
略作沉吟,劉德威低聲道:“前麵帶路,本官去看看。”
他終究是不放心,唯恐韋義節在劉洎的攛掇之下鋌而走險對房俊動用大刑,而張允濟到底勢單力孤,一旦阻攔不住導致房俊被嚴刑逼供,自己的臉麵在陛下麵前就算是丟儘了……
一路腳步匆匆,誰知剛剛進入牢獄之中,便聽到韋義節的咆哮聲——
“房俊!你當本官是傻子麼?居然敢戲耍於本官,當真以為本官就不敢對你動用大刑?來人,速速來人!給本官將諸般刑具統統搬來,今日就讓這個不知死活的東西嘗嘗刑部大刑的滋味,讓你後悔來這世上走一遭!”
繼而,便是張允濟的聲音。
“假公濟私,濫用私刑,韋義節你想要乾嘛?刑部乃是大唐之刑部,非是你京兆韋氏之刑部,有本官在此,你休想一手遮天!”
“張允濟,你個老匹夫,跟房俊合著夥的耍我是吧?老子告訴你,你再敢阻攔,信不信老子一紙奏書,就將彈劾得丟官罷職、回你的山東老家種田去?”
“韋義節,你是傻子不成?本官何時與你說過房俊是要寫下供詞招認罪名?分明就是你自己心虛驚懼夜不能寐,導致神智恍惚心智短缺,又與本官何乾?”
“你你你,簡直胡說八道!”
“是不是胡說,你自己心裡清楚!”
“本官清楚個屁,張允濟,休要倚老賣老!”
“無論如何,隻要本官在此,你就休想徇私枉法,嚴刑逼供!”
“嗬嗬,還就不信了,你個老匹夫能攔得住我?來人,將這個老東西給本官叉出去!”
“韋義節,你瘋了不成?唉唉唉,速速放開本官,你們想要造反麼?”
“本官告訴你,這刑部現在就是本官說了算,你一邊兒涼快著去,休要鑽營投機,妄圖投奔陛下的陣營!”
牢房之中呼喝連聲,亂成一團。
劉德威一臉陰沉,肺子都快氣炸了!
“統統閉嘴!”劉德威怒喝一聲,大步進入牢房之內。
好麼,都特麼當我死了?
怒視韋義節,喝道:“堂堂刑部侍郎,卻儼然市井潑皮一般毫無教養、全無威儀,簡直丟儘了刑部之顏麵!老夫倒是想要問一問,京兆韋氏便是這般教育門下子弟的?”
韋義節料不到劉德威會出現在這裡,尷尬非常。
自己剛剛一時情急,可是說出了“刑部就是我說了算”這種渾話,也不怪人家尚書大人氣急敗壞……
是以就算劉德威言語之中頗有遍地京兆韋氏之意味,韋義節也隻得飲氣吞聲,略略拱手,言不由衷道:“是下官情急,一時失言,還請尚書勿怪。”
劉德威哼了一聲,轉向張允濟,臉色依舊不好看:“老夫聽說,你去鬆鶴樓治了酒席與房俊再次飲宴?”
張允濟老臉微紅:“那個……雖則房俊現如今乃是嫌疑人,不過到底同僚一場,若是太過苛刻,未免不美……”
劉德威叱道:“昔日同僚,便能丟棄刑部之威儀,與人犯在牢中飲宴?簡直不知所謂!”
張允濟閉嘴不言。
房俊不乾了!
抬手指著大發官威的劉德威,嚷嚷道:“劉尚書,你這話說得不對啊!某現如今不過是嫌疑犯而已,既然刑部未曾定罪,劉尚書何以便對某冠之以‘人犯’之稱呼?大家熟歸熟,小心某告你一個惡意誹謗、言行不檢之罪!”
娘咧!
這一個兩個的都沒好東西!
韋義節一心一意與關隴集團賣力辦事,自不必言;張允濟改換門庭猶如吃飯喝水一般簡單,甚至不惜乾出臨陣反水這種官場大忌之事,哪裡有什麼風骨可言?這個劉德威更是可惡,唯恐女婿虢王李鳳遭受牽連便將刑部尚書之職責拋之一邊,任由老子差點被嚴刑逼供,這會兒又跑出來一副義正辭嚴清廉剛正的模樣,簡直無恥之尤!
劉德威差點沒氣死!
這個棒槌是屬瘋狗的麼?老子好歹也是刑部尚書,你現在正落在刑部手裡,怎麼還敢逮著我就咬?
不過嚴格說來,他這句“人犯”的確不恰當。若是尋常犯人也就罷了,誰有那個膽子敢質疑刑部尚書的一個口誤?可房俊畢竟身份非同尋常,若是揪著這個小話柄不放,自然會有諸多禦史高高興興的參上自己一本……
念頭未落,便聽到身後一人陰陽怪氣道:“呦嗬,這是乾啥呢?一位尚書兩位侍郎,還有一位待罪的京兆尹,喔喔,這是在獄中揮毫?可是真有閒情雅致啊!”
劉洎背著手,踱著方步走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