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句話很有氣勢。
孫伏伽暗自點頭,不過心中卻也狐疑。
前麵一句是孟子說的,但是後麵的那句為何從未聽聞?
難不成是這位“才高九鬥”的大唐才子玩了一個狗尾續貂,自己在孟子的言語之後雕琢出來的?
那可當真是了不得!
不過似乎房俊乾出來的了不得的事情多不勝數,想了想,也就釋然。
房俊衝著劉玄意點點頭,而後轉身邁步,走下了大理寺門前的石階。
一聲呼喚響起:“二郎!”
房俊扭過頭,看向左側的長街。
幾輛華麗的馬車,數匹高頭大馬,十幾個人站在街邊,正衝著他這邊看過來。
為首的程務挺持下官之禮上前,恭聲道:“下官恭迎府尹。”
“下官恭迎府尹。”在他身後,李義府與王玄策亦彎腰施禮。
衛鷹則率領家將部曲肅立一側,右手齊胸單腿下跪行了一個軍禮,齊聲道:“二郎!”
房俊緩緩點頭,先是回過頭看了看威嚴肅穆的大理寺衙門,繼而麵帶微笑,目光從程務挺、王玄策臉上掠過,隻是在經過李義府之時稍稍凝聚了一個眸光,便掃過去,沉聲道:“免禮吧。”
眾人齊齊起身。
程務挺上前兩步,笑道:“大理寺的監牢滋味如何,府尹可曾受了苦頭?”
房俊笑罵道:“你想知道?進去嘗嘗就是了!”
程務挺趕緊搖頭:“您進去這大理寺的監牢如履平地,若是換了下官進去,怕是不死也得脫層皮,咱可不遭那份罪。”
他是真心佩服房俊。
相比於刑部大獄,大理寺的監牢肯定是規矩得多,也文明得多。然而與刑部大獄當中那些喪心病狂的賊寇全無二致的是隻要哪一個官員進去,想要出來可就難如登天。即便是全須全尾的出來了,亦是丟官罷爵充軍流放,如同房俊這般隻是降了爵位其餘全無影響簡直就是鳳毛麟角……
而因為房俊而起的這一場朝堂當中的博弈,更是令程務挺敬佩莫名。
一人身係朝政,整個朝堂各方勢力糾纏不休,這得是多大的影響力?
大丈夫當如是!
李義府心裡有些發虛,猶豫了一下,腳步略略上前,卻又頓住。
因為房俊已經主動來到他麵前。
他抬起頭,正好與房俊的目光對視……
房俊麵上帶笑,伸出手拍了拍李義府的肩頭,溫言道:“本官這次能夠有驚無險的從大理寺出來,多虧義府之功勞。還是本官經曆淺薄了一些,不及義府之顧慮周全。”
李義府心底一鬆,趕緊說道:“此乃下官分內之事,還望府尹莫要責怪下官自作主張才好。”
房俊哈哈一笑,隨意道:“何罪之有呢?隻是往後若是有機會主政一方,還是要多多顧及百姓之民生,要心存仁厚,不要輕易妄造殺孽。”
他臉上在笑,隻是眼底卻一片冰冷。
奸臣就是奸臣,哪怕惡跡未彰,其心性已是昭然若揭。
自私自利,怎會將天下百姓、帝國興亡放在心中?
李義府剛剛放下的心陡然揪了起來……
這就還是怪我咯?
他隱隱有些不忿。
若非自己當機立斷將那些百姓判處了斬立決,用他們的賤民給了世家門閥們一個交待,這一次的風波絕對不會平息得這般快速,甚至會更加惹起世家門閥的憤怒!
我這邊苦心孤詣的為了你好,你卻反而怪我,實在是沒有道理!
若是單單怪我自作主張也就罷了,自己也可以理解。
可是你卻怪我不仁厚,妄造殺孽?
難道身為京兆尹要用這一身官袍一生前程去保住那些賤民的命,這才是應該做的?
李義府吸了口氣,說道:“下官受教。”
他知道,自己與房俊理念不同、性格不同,已然是漸行漸遠。
房俊隨意的點點頭,問王玄策道:“準備得如何?”
所有人都看向王玄策。
在場都是房俊的親近之人,自然知道這個小小的城門官兒投靠房俊便受到重用,被房俊委以重任。隻是這個“重任”到底是什麼,卻無人得知,隻是知道王玄策整日裡神秘兮兮的東打聽西打聽,儘是關中各家的秘辛瑣事……
自然難免好奇。
王玄策嗬嗬一笑,揖手道:“隨時可以發動。”
底氣十足!
房俊展顏一笑,伸展了一下四肢,抬眼看了看灰蒙蒙陰沉沉的天空。
“那麼,就讓那幫家夥等著承受本官的報複吧……”
街邊積雪晶瑩,陰冷的風在長街吹過,透體嚴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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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家的家仆在大門外不時的張望著街口,脖子都抻長了好些,渾然不顧刺骨的嚴寒。等到見到前去大理寺迎接二郎的車駕返回,到了大門前二郎從車內下來的時候,眼淚頓時就流了出來。
這不是矯情,更不是演戲。
房俊雖然被關中世家們稱作“棒槌”、“敗家子”、“第一大紈絝”,但是可著大街喊一嗓子,哪個百姓家受過房俊的欺辱?更彆說房家的家仆了!
二郎雖然脾氣不好,動不動就嫌棄廚子做的飯菜不好吃敲打一頓,可是卻從不會當真嚴懲哪個人,在他的眼裡所有的家將部曲仆人雜役都是活生生的人,從來不曾將人當做牲口看待!
就算是時不時的敗家有點嚇人,可是人家能賺啊!
敗得再快也沒有賺得快,哪能算是敗家嗎?
更何況誰都不是傻子,誰看不出二郎便是房家日後的頂梁柱?
家主年紀大了,上書請求致仕好幾回,不過是被陛下壓著而已,這是遲早的事情。人走茶涼這句話誰都懂,就算家主現在位極人臣宰執天下,等到致仕之後朝中還有幾人能念著以往的香火情分對房家諸多照顧?
等到家主仙去之後呢?
這個家還不是得靠著二郎撐起!
作為房家的下人,走在街上都是昂首挺胸,老家的縣衙官吏聽聞是在房家做事,徭役雜賦都能給減免三分!
若是二郎這回倒了下去……
房家的未來可就不妙了。
天可憐見,闖下這麼大禍的二郎還是全須全尾的回來了!
降爵又什麼關係?
隻要官職還在,隻要聖眷還在,憑著二郎的本事建功立業那就是分分鐘的事情!侯爵算個屁啊,幾年就能掙回一個國公來……
對於自家二郎,仆人們全都由一種“迷之自信”,就覺得無論是天底下多難的事情,隻要是二郎出馬,那就沒有辦不成的!
房家大門口擠滿了仆役婢女,大家爭相給房俊施禮問好,以此來表達心中對於房俊的掛念和親近。
房俊臉上掛著真摯的笑容,瞅瞅這個看看那個,在這個頭上揉揉在那個推上踹一腳,一片歡聲笑語。
進了正堂,一家老小儘數在座。
房俊跪在堂中的蒲團上給房玄齡和盧氏磕頭,口中說道:“孩兒不孝,讓父親、母親為孩兒擔憂了。”
盧氏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一疊聲道:“趕緊起來,趕緊起來,快來讓娘看看瘦了沒有……”
房玄齡老臉一片雲淡風輕,一副教訓的口吻:“知錯就好,人孰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
正心疼兒子的盧氏頓時怒目而視:“兒子哪裡錯了?元家那等狼心狗肺喪儘天良的畜生便是全家滅門難道不應該?你出去聽聽,長安城裡的百姓哪一個不是對二郎拍手稱讚,哪一個不喊一聲房二郎好樣的?反倒是你,兒子被人關入大獄,你就當起了烏龜王八將頭縮回去了,枉你還是當朝宰輔,軟弱無骨任人欺淩,你怎麼做人家父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