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媳杜氏一向將房俊這個小叔子當做自己的親兄弟看待,此刻難免心焦如焚,抹著眼淚埋怨身邊老神在在的房遺直:“二郎受了冤屈,你這當哥哥的怎能這般無動於衷?好歹也出去打聽打聽情況,讓娘能夠放心。”
房遺直嘿了一聲,不悅道:“我去哪裡打聽情況?那可是大理寺,你當是長安縣衙啊?”
杜氏賭氣道:“你一天到晚酒宴無數詩會繁忙,酒肉朋友不可計數,難道就沒有家中跟大理寺有關聯的熟人?”
房遺直語氣一滯,有些羞惱。
“你當大理寺是什麼地方?但凡進了大理寺的官員哪怕不死也得脫層皮,這個時候誰敢輕易打探消息,難道不怕被誤認為是二郎的同黨麼?再者說了,二郎此次所為確實過分,且不說那些世家門閥沒有招惹他便被他掘了祖墳將累世的名聲毀於一旦,便是那煽動百姓衝擊道德坊的罪名就足夠判處一個斬立決!不過二郎乃是陛下女婿,又有父親這個當朝宰輔在,死罪是一定可免的,爾等婦人儘可放心便是。”
平素跟他來往的都是一些世家子弟,現在自家兄弟明顯是跟世家門閥對著乾,那些以往的好友全都與自己劃清界限,不肯往來。自己正為這件事情糾結鬱悶呢,若非二郎任性,怎能導致自己現在被世家子弟所排擠?
不過那到底是自己的兄弟,若說一點也不擔心自然不能。
正如他自己所言,房俊是為了陛下辦事,又是陛下的女婿,還有父親房玄齡這尊大神杵在這裡,隻要不是謀逆的大罪就不可能被判處一個斬立決,性命當可無礙。
隻要命不丟,又有什麼大事?
二郎詩才天授,若是沒有那些繁雜俗物羈絆,或許能夠在詩詞之道上更進一步,這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反正在房遺直看來哪怕是官居首輔宰執天下,到底也隻是一介俗物,哪裡記得上一篇錦繡文章、一闋華美詩詞?
他卻從來未曾想過,若是沒有房俊現在如日中天的地位權勢,單單靠著他那即將致仕告老的父親房玄齡,會否還有那麼多的世家子弟青年才俊願意捧著他、奉承他?
這家夥甚至沒心沒肺的想著,若二郎果真丟官罷爵說不得亦是文壇一件美事……
杜氏差點氣死,恨恨的瞪了不著調的房遺直一眼,心裡氣不過,纖手便偷偷的伸過去,揪住房遺直肋下的軟肉狠狠一擰。
“嘶……”
房遺直眼睛陡然睜大,疼得他倒吸一口涼氣,差點對這個瘋婆娘破口大罵。不過好歹他也知道心疼媳婦,若是這個時候被彆人發現夫妻間的小動作,媳婦被老娘狠狠的叱責一頓自然難免。
為了媳婦不在弟媳麵前丟麵子,房遺直已無比剛強的忍耐力死死的忍住……
盧氏又開始罵:“這個老不死的也不知道搞什麼鬼,自己跑去農莊躲清靜,卻將二郎一個人丟在獄中不管,哪裡有這樣為人父者?真真是過分!”
兒子、兒媳們閉嘴不言。
這話她能說,小輩們怎麼接話?
儘管大家心裡都對房玄齡的淡定不以為然,甚至是頗有怨言……
正在這時,一個家仆慌慌張張的跑進來。
“主母,大事不好!”
家仆一進門便大叫。
武媚娘叱責道:“如此慌張成何體統!好好順順氣兒再說話。”
那家仆嚇了一跳,趕緊一疊聲的賠罪。
在房家家仆下人眼中,最為敬重懼怕的便是武娘子……
主母盧氏出身世家高門,性子卻粗疏了一些,平素對家中的瑣事雜物並不上心,對待下人們也更加寬厚仁慈,小小不言之過錯往往也都是一笑置之。
長媳杜氏按說應當是盧氏之下管家的一把手,但杜氏生性謹小慎微有些懦弱,自是鎮不住那些油滑的家仆,沒人怕她。
二兒媳高陽公主身驕肉貴金枝玉葉,哪裡懂得家中繁雜事務?
小姐房秀珠天真爛漫,更是毫無機心。
故此,房家內宅說話分量最重的便成了武娘子……
沒人敢因為武娘子隻是二郎的一個侍妾而心存輕視。
且不說這乃是皇帝陛下“禦賜”給二郎的侍妾,單單就武娘子執掌房家財權一事來說,誰敢不敬重萬分?
放眼大唐的高門貴族,誰家會讓一個侍妾掌握著家中所有賺錢的產業,偏生還能打理得井井有條、賞罰分明?
武媚娘秀美蹙了蹙,微惱問道:“到底發生何事?”
她亦看得出來,若非是發生大事,這些經由她一手調教的家仆下人輕易不會這般慌張失態。
那家仆喘勻了氣,這才小心翼翼回道:“三郎在東市那邊與人發生爭執,發生鬥毆,現在被刑部官差拿了,羈押在刑部大牢。小的前去刑部大牢,卻未曾見到三郎,刑部那邊說是三郎失手致使彆人重傷,必須要收押審理,一邊審判雙方的權責……”
整個大堂裡頓時一靜。
盧氏一雙眉毛揚起,手掌一拍桌案,怒道:“怎地,都將吾房家當做麵人想捏就捏?前頭二郎入了大理寺的牢獄,後腳又將三郎抓入刑部的大牢,這是想要將房家斷子絕孫還是怎地?這還有沒有王法了?”
那家仆亦是忿忿不平:“回主母,三郎隻是因口角用硬物砸傷了那人額頭,根本不曾重傷。對方報案,刑部來人卻趕在長安縣之前到來,二話不說便將三郎羈押入獄,分明就是袒護於對方,汙蔑三郎!”
一眾女眷俱是心生惱怒,這是看著房俊犯了錯,就想牆倒眾人推麼?
武媚娘心思細膩,問道:“對方是誰家?”
家仆回道:“是令狐家的小兒子,令狐鎖。”
難怪!
令狐鎖是令狐德棻最鐘愛的幼孫,令狐德棻屢次三番的被房俊折辱,甚至不得不在太極殿上撞柱裝死來躲避尷尬,現在房俊被皇帝下獄,房家風雨飄搖,令狐家跳出來落井下石自然再正常不過。
高陽公主怒不可遏,這種被人欺上門來騎在頭上的屈辱感是她前所未有的,憤然起身,嬌聲叱道:“韋挺是要袒護他們關隴集團,執法犯法麼?來人,備車,本宮要親自去刑部衙門看看,到底這天下是李家的天下,還是關隴集團的天下?”
公主殿下柳眉倒豎,氣憤不已。
韋挺乃是新任刑部尚書,出身於關中韋氏,亦是關隴集團之一員。
那家仆應了一聲,不敢違抗,趕緊轉身退出備車。
盧氏亦站起來說道:“吾也前去。”
武媚娘趕緊站起來拉住盧氏的手臂,勸慰道:“豈能讓母親出麵?您是誥命夫人,身份不同,還是媳婦陪著姐姐前去比較好。”
高陽公主的年紀沒武媚娘大,但她是公主身份,又是正室大婦,論理武媚娘是要稱呼一聲姐姐的。
刑部乃是朝廷重地,不得輕辱。
盧氏乃是房玄齡的夫人,無論如何都有些授人以柄。
反觀高陽公主雖是房家兒媳,卻也是皇室公主,哪怕不講理一些,彆人也無話可說。難道誰還能在打壓房家的同時將炮口對準皇室?
那可真是蠢到家了……
盧氏剽悍倒是剽悍,卻也不是沒點智謀,武媚娘這麼一勸她便知道武媚娘的用意,心裡讚了一句二郎的這個侍妾果然每遇大事有靜氣,心思靈動,思慮周全。
隻是……
她擔憂的瞅了一眼高陽公主的小肚子,滿麵憂色道:“你們倆個正懷著身子呢,若是有什麼萬一……”
武媚娘甜甜的笑起來:“就是這樣才好呢,令狐家不是想要訛人嗎?這次定然叫他們吃不了兜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