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李二陛下,房俊很有信心。
這是個雄心萬丈的君主,性情剛烈,胸有山壑。
房俊在江南看似胡鬨,但是每一件事的本意都是直奔整合江南資源,為將來的東征打下一片穩固的大後方。李二陛下不是穿越者,但是古人的韜略也不可小覷,他自然知道江南比之山東更適合作為東征的後勤基地,隻不過曆史上大抵是一時半會兒折服不了江南士族,而他自己年歲漸長,頗為有些時不我待的焦躁,因此才心急與東征。
放棄江南的充沛糧草物資,而由山東出海,擔負起東征的海路運輸基地,實在是無奈之舉,亦是李二陛下東征失敗的根源所在。
江南有充足的錢糧,足以負擔東征的輜重消耗。而山東大部分地區貧瘠,需要依靠從天下各地調集物資。如此一來,沿途運輸人吃馬嚼加上意外消耗,使得輜重數量大大增加,這便增添了前線供給的速度和數量。
而房俊現在已經在江南開拓出局麵,剿滅顧家,等同於房俊向外界發送一個訊號——既然都知道皇帝要將江南作為東征的基地,那麼就乖乖的聽話,有錢出錢,有力出力,誰敢暗中阻撓甚至拉幫結夥,顧家就是榜樣……
所以,李二陛下需要房俊在剿滅顧家之後照樣安然無恙,讓天下人都知道,皇帝的意誌不可違抗。
若是再世家門閥的壓力之下慫了,處置了房俊,豈不是給江南世家傳遞一個世家門閥不可輕辱、誰動了誰就得付出代價的信息?
這是李二陛下萬萬不能接受的。
因此,房俊才敢於對顧家下手,才會如此篤定的認為自己就算得罪了天下所有的世家門閥,亦會安然無事。
至於得罪了世家門閥算不算愚蠢的決定?
房俊從來沒想過,因為他自己現在走的路,就是在撬世家門閥的牆角。哪怕他自己撬不倒這些龐然大物,也得給他鬆鬆土,終有一日會有人結果自己的鋤頭,讓世家門閥轟然倒塌,煙消雲散。
所以,與世家門閥為敵是必然的,又何謂早晚?
房俊要出海,一則是為了尋找占城稻,二則是先躲避一下風頭,讓時間來降低顧家帶來的熱度,給李二陛下一個回旋綢繆的空間。
當然在臨行之前,房俊必須好生安排華亭鎮的事宜。
蘇定方必須留下坐鎮,隻有他的能力、經驗、性情,能夠讓房俊放心的將家業托付,彆的人或許能力足夠,但是欠缺沉穩的性情和堅韌的意誌,尚需磨煉,此時還難當大任。
每一個名將都不是天生的,後天的際遇和磨煉、學習才是最重要的。
裴行儉也將留下。
他是華亭鎮長史,鹽場、市舶司都一直在裴行儉的掌控之下按部就班的完美籌備,可以很好的主持大局。
滄海道則被房俊完全架空,隻剩下一個空殼子,三兩條船,百十來個老幼病殘的兵卒,每天優哉遊哉的曬太陽,過著養老一般的愜意生活……
就算李二陛下為了保留自己的華亭鎮的封地和皇家水師的統領權,以及市舶司的主導權,從而不得不將滄海道行軍大總管的職務授予旁人,房俊也要保證以後的滄海道沒有實力對華亭鎮構成任何威脅。
房俊絕不容許彆人染指華亭鎮。
在驪山農莊,他將那些災民按照類似於保甲法的製度進行編製,效果還不錯。而在華亭鎮,他則搞起“生產隊”的這一套,目前看來,比之“保甲法”要優良不少。
唐人淳樸,兼且民間的識字率極低,大家世世代代都是耕種務農,鄰裡鄉間又皆是沾親帶故,相互之間的關係非常融洽。依照血緣、地域等等因素結合起來的“生產隊”模式,能夠讓農民在互幫互助的同時,保持與彆的“生產隊”的競爭。競爭促成進步,又培養了集體榮譽感,實在是一舉多得。
當然,有鑒於曆史那段時期表現出來的種種弊端,房俊直接取消了“大鍋飯”,按功計酬,誰想吃得好吃得多,那就得比彆人乾得好乾得多!
多勞多得,這是現代社會主義價值觀的體現……
房俊不在乎什麼主義、什麼形式,他隻想將自己所知道的優秀社會體係都搬出來,一一實驗,看看到底哪個才能更適合大唐的社會環境。
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
後世的好辦法,生搬硬套移植到大唐來,很容易水土不服。
若是與大唐的環境格格不入,很容易使得天下動蕩、民不聊生。
若是能夠證實與大唐完美融合,那麼大唐在現今的社會體製之下,必將使得國力有一個質的提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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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蕩的吳淞江上,桅杆如林,千帆競秀!
一艘由一百三十條戰船組成的有史以來最龐大的船隊,正拔錨揚帆,整裝待發!
孔穎達似乎很是喜歡江南清潤的氣候和精致的環境,這段時日以來氣色越發紅潤,說話時中氣十足。
對著鋪滿江麵的船隊,老頭甚是感慨:“巍巍大唐,千秋鼎盛!恐怕就算是隋煬帝當年東征的時候,水軍也沒有如此壯誌淩霄的氣勢吧?房二啊,後生可畏,後生可畏!”
自打來到江南之後,孔穎達將房俊一些列的手段都看在眼裡,越是深究其中的玄機,越是感慨房俊的天賦。
此子在格物之道上的造詣,非但冠絕當代,更是前無古人,甚至有可能後無來者!
玻璃、震天雷、水泥、火炮……
每一樣,都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新奇之物,偏偏每一樣都能產生無與倫比的影響力。
驪山農莊的保甲法、華亭鎮的生產隊、市舶司的運營模式、水師學堂的籌辦理念……
每一件,又都顯示出房俊在政治上的超群智慧。
怪不得李二陛下亦要讚歎一聲“宰輔之才”!
怪不得滿長安的勳貴都要感慨一聲“生子當如房遺愛”!
如此天賦異稟的年輕人,隻要自己不走歪路,終究會站到那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顯赫地位,宰執天下,指點江山!
房俊笑道:“孔師難道不怪我心狠手辣,對顧家猝下殺手?”
整個天下的世家門閥都因為此事而對房俊恨不得誅殺之,因為這動搖了世家門閥高高在上不可動搖的政治地位。孔家也是世家門閥,而且比天底下絕大多數的世家門閥都要曆史悠久、地位崇高!
孔穎達嗬嗬一笑,淡然道:“人遭橫禍,自有取死之道。怨誰?隻能怨自己擋了彆人的路,奪了彆人的利益。吾孔家不同,雖則曆朝曆代皆受帝王敕封,百世尊榮,但是孔家嫡支從來都沒有政治上的述求。可以說,孔家是世上唯一一個‘耕讀傳家’的家族,不爭權不奪利,老實巴交的窩在山東一隅,哪個皇帝不喜歡這樣的臣子?不爭,方能雍容,萬世而泰然。”
房俊感激的點點頭。
孔穎達話中的意思,不僅僅是在闡述孔氏一門的處世之道,更是在隱晦的規勸房俊,爭鬥無處不在,若想泰然自若,隻有不爭。
可是房俊能不爭麼?
若他還是以前的那個房俊,自然可以心安理得的享受目前的一切榮耀,當一個花花公子,摟著嬌妻美妾過著人人豔羨的美好生活。
可惜他不是……
他是一個穿越者,有著不屬於這個時代的曆史責任。
閉門自掃門前雪,他做不到。
回首望著吳淞江上這支龐大的船隊,房俊胸中豪氣頓生。
“有人鐘情於山水田園,有人執著於權位名利。而我房俊,則有一顆縱橫七海、為大唐開疆拓土重塑精神的不屈之心!我要讓大唐的精神成為這個民族的魂,哪怕天災人禍、哪怕山崩地裂,隻要尚有一個大唐人活著,這片土地、這個國度、這個民族,就是永遠都不能戰勝欺辱的聖土!”
房俊挺直腰杆,眼中神采煥發:“我們得讓全天下都知道,有一條河流叫長江,有一對圖騰叫龍鳳,有一種羽衣名叫霓裳,有一個國度——叫做大唐!”
他的聲音很大,江麵戰船上的兵卒都聽得清楚。
然後,所有的兵卒振臂高呼。
“大唐!”
“大唐!”
“大唐!”
房俊粲然而笑:“孔師,或許您不讚同我的理想,但是請您記住,終有一天,您會因為我的理想而自豪!所有的大唐子民,都會因為我的理想而自豪!”
我也曾夢回大唐,和一個叫李白的詩人雲遊四方,他用來下酒的是劍鋒上的寒光,他的情人是空中的月亮。我曾見他在月下徘徊、高歌吟唱,長風吹開他的發帶,長袍飄逸宛如仙人模樣。?
可是後來換了帝王,他用一杯酒捧起了文人,摒棄了武將。
……然而血色夕陽中,我依稀見到,有人把它插進土壤,那是將軍用過的,一支寧折不彎的纓槍!?
……
淡泊名利如孔穎達,亦難免被房俊的言語激得熱血沸騰。
或許……這就是盛世即將開創的底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