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璁穿好了衣衫,順手扯過一件大氅披在身上。至於沒有蓑衣雨傘,一出去就會被大雨淋透,卻也是顧不得了。他必須第一時間趕到楊顥那邊,保證不能有絲毫的意外才行。
“我們走!”
顧璁快步向門口走去,那家仆自然緊跟在後。
門外的院子裡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腳步落在雨水聚集的地麵上,發出“啪啪”的聲音,讓人心煩意亂。
一個高大的身影陡然出現在門口。
顧璁一愣,“三弟,何以返回此處?那些賊人已經被驅離了?”
來人正是顧家老三。
此刻,顧老三一身甲胄依然斑駁不堪,有幾處的甲葉被長矛之類的兵刃刺穿,正有鮮血汩汩流出。一張方臉上噴濺了不少血漬,被雨水一衝,一道兒一道兒的甚是狼狽。
顧老三瞪著眼睛,驅離?
驅離個鬼啊!
他嘶聲叫道:“敵人自堡前衝來,與另一股敵人裡應外合,其眾甚多!宅院已經被團團圍住,前庭現在已被衝破,官兵勢眾,怕是不可抵擋啦!”
顧璁臉色一白,急忙問道:“八百死士呢?不是賊寇嗎,怎地又成了官兵?”
顧老三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憤然道:“怎麼可能是賊寇?堡內現在密密麻麻都是兵卒,全副甲胄的重步兵!特麼簡直就是刀槍不入,八百死士一個衝鋒就給打沒了!二哥,趕緊想轍逃跑吧,不然他們就衝進來了!”
似乎印證他的話語一般,話音剛落,外間便傳來一陣喧囂。
兵刃交擊、臨死前的慘嚎、相互間的咒罵……亂成一鍋粥。
顧璁一陣頭暈目眩,晃了一晃差點摔倒,幸得顧老三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顧璁的肩膀。顧老三急問道:“二哥,形勢不妙,怎麼辦?”
顧璁穩定了一下心神,知道越是緊急的時刻越是要沉住氣,不能亂。
敢對顧家如此下死手的,除了房俊也就沒有旁人!不過眼下他也沒心思去想房俊這個混蛋怎地就敢如此肆無忌憚,不僅敢於越界襲擊顧氏塢堡,更膽大包天敢於對顧家這樣的江東豪族下死手!
保命才最重要啊……
心念轉動,顧璁疾聲說道:“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將楊顥帶走!哪怕你我兄弟死在這裡,也得保證將楊顥送出去,送到蘇州城裡,交給大哥!”
顧老三隻是個莽夫,力氣有一膀子,但是腦筋卻不怎麼靈光,一向對顧璁言聽計從。此刻他早已亂了方寸,自然是顧璁怎說他就怎做。
“二哥說得對,隻要楊顥還在我們手上,我們顧家就能卷土重來!”
“所以,現在你必須帶著剩餘的家兵和死士,給我擋住官兵!若是楊顥落入房俊之手,不僅你我兄弟要喪命,整個顧氏幾百年的基業,就得毀於一旦!”
楊顥是誰?
那是前隋文皇帝楊堅的孫子,漢王楊諒的兒子,有著大隋的血脈!你顧家將這麼樣一個人藏在家裡,意欲何為?用不著辯解,這就是謀反的大罪,可以誅滅三族的死罪!
顧璁甚至懷疑那房俊是不是得知了楊顥在塢堡之內的消息,否則他怎就敢不管不顧的率兵強攻呢?沒有罪名、沒有罪證,就敢將顧家這樣的江東豪族一到砍翻?
那絕對不可能!
顧老三一聽,當即便拍著胸膛保證道:“弟弟曉得!這就率人出去擋住官兵,就算是死,也定然不讓官兵進入院內半步!”
言罷,轉身大步離去。
生於家族,死於家族。
既然一生得益於家族的庇佑,那麼當家族麵臨絕境的時候,自然要有為了家族而獻身的準備。
顧璁眼神複雜的看著三弟的背影,緊緊攥了攥拳頭。
他讓顧老三前去抵擋官兵,固然是拖延時間好讓他轉移楊顥,可難保就沒有讓自己的兄弟用性命當絆腳石,為自己爭取活命機會的想法……
死則死矣!
若是今日為兄能夠得脫大難,異日定然將房俊的項上人頭割下來,在你墳前祭奠!
顧璁咬了咬牙,大步出門,順著雨廊一路向右。
誰知剛剛走出幾步,便聽到一陣腳步聲響,院門“砰”的一聲被踹開,一隊全副鎧甲的兵卒蜂擁而入。
老三居然連一時半會兒都抵擋不住?
被人一腳踹在膝彎,受痛之下跪在地上,一柄冰冷的橫刀架在脖子上,顧璁依然沒回過神來。
自己引以為豪的八百死士,想要以之揭竿而起的八百死士,就這麼連一炷香的時間都沒有就全軍儘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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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俊覺得今天大抵就是今生的忌日了……
他被烏朵海那一下子撞得不輕,雖然內臟不至於受傷,但是肋骨定然是斷了不知幾根的,隻要稍微動一動,一股鑽心的劇痛便憋得他喘不上氣。
幸好主角光環籠罩,最危機的時刻,隔壁的巡邏營終於發覺了鎮公署裡的異常。來不及走大門,兵卒們搭著牆頭射了一輪弓箭強弩,然後翻牆跳進鎮公署的院子,站穩身形,又是一輪箭雨射出。
此時的鎮公署裡隻有刺客是站著的,目標明顯,兵卒們幾乎箭無虛發,兩輪弓箭射罷,刺客們幾乎全都成了刺蝟……
烏朵海身形最高,看著就殺傷力最大,因此得到了重點照顧,二三十支羽箭幾乎插滿了他的全身,一聲都沒來得及吭,便倒地身亡。
這位山越人的宗帥,心心念念想要帶領族人打出一片獨屬於山越人的天空,卻反而害得山越人崩潰離散遠遁深山,他自己也壯誌未酬喪命於此。
他有錯麼?
不儘然。
或許在漢人看來,這就是個為了一己私欲謀反作亂塗炭生靈的劊子手,人人得而誅之。但是在山越人眼中,他又何嘗不是為了族人的利益拚死相搏的勇士?
“不以成敗論英雄”隻是一種理想,世人多遵循的,大抵還是“勝者王侯敗者寇”的那一套……
世間從無簡單的對錯,有的隻是“勝敗”。
顧燭還有一口氣,一支羽箭深深的插在他的心窩,躺在滿是雨水的地上微微側著頭,失去神采的眼睛望著近在咫尺的房俊,嘴裡汩汩的冒著鮮血。
眼見也是活不成了。
當然,房俊也不可能讓他活……
房俊就在幾步之遙的地方,靜靜的看著顧燭一口一口的喘氣卻說不出話來,心頭升起一股恐懼。這個顧燭不隻是怎麼回事,就認定了他房俊將會是顧家的生死大敵,認定了隻要他房俊活著,就必然會導致顧家的末日。
不得不說,他的直覺真的準……
房俊揮揮手,將要上前捉拿顧燭的兵卒趕開,命他們退後,直至聽不到他和顧燭之間說話,這才看著顧燭的眼睛,他說道:“是不是很後悔,沒有能殺掉我?可惜你不知道的是,就算你現在殺了我,也挽回不了顧家的命運。這個時辰,大概水師的官兵已經殺進了你們顧家位於武原鎮的塢堡之內。我知道你們顧家豢養了很多死士戰兵,但是你要知道,在武裝到牙齒的重步兵麵前,你家的那點死士戰兵就像是綿羊一樣弱小……”
顧燭眼睛眨了一下,嘴巴“嗚嗚”有聲,脖子上的青筋都迸了起來,卻說不出一句話,動彈不得半分。
是懊惱與沒有殺掉房俊?
還是後悔與沒有早一些對房俊下手?
房俊不管他,繼續說道:“你是不是想說我憑什麼就對顧家下手?你們顧家就算犯了國法,我也沒有證據,那就那你們顧家沒轍,對不對?嗬嗬,你可能不知道,我最喜歡乾的一件事,其實就是栽贓嫁禍。沒有罪證?沒關係,我會給你們顧家安排罪證,比如在抄家的時候,搜出來一些龍袍玉璽之類的,彆懷疑,這種事情我已經不是第一次乾了,順手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