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俊笑道:“諸位難道從未關注本侯的水師全稱是什麼嗎?是‘大唐皇家水師’!本侯的水師受陛下和兵部的雙重監管,但是嚴格來說,隻是由兵部代管,真正的歸屬權,是陛下!政事堂的職權再高,它還能管得到陛下的私軍麼?”
不怪蕭班、蕭銘等人不解,嚴格說起來,中國曆史上從來沒有過真正意義上的由皇帝完全掌控、跟兵部等部門完全無關的軍隊,即便是曹魏的虎豹騎、高祖李淵的元從禁軍、甚至李二陛下的玄甲鐵騎,都不是真正意義的皇家軍隊。
蕭銘雙眼陡然亮起!
若皇家水師當真不受兵部節製,政事堂自然是無法管轄的,這完全就在他們的職權範圍之外!
皇家水師的長史……
就算不是水師當中的二號人物,起碼也是手掌大權,可以完全滿足自己的從政慾望!跟何況這可是皇帝的私軍,現在又有房俊這樣的強勢人物掌控,將來又是東征的主力,發展前景必然廣闊!
與其待在家裡發黴、生無可戀,何妨去水師闖一闖,或許入了陛下的眼,能夠闖出一番成就呢?
蕭銘一顆心豁然跳動,仿佛有一種重生的喜悅和憧憬,扭頭看向蕭班。他自然知道若是自己加入水師,將會意味著蕭家全無保留的站到了房俊一邊,起碼外界的看法會是如此……
那就是與整個江南士族站在了對立麵!
如此舉動,定然引起江南的軒然大波,所產生的後果不可預料。而房俊此舉的真正意圖也不難猜測,就是要分化瓦解蕭氏和江南士族的聯盟!
可蕭銘真的不想就這麼無所追求、生無可戀的遺憾終生……
蕭班眉頭緊緊的皺了起來。
房俊的這個舉動,無論是預謀已久還是臨時起意,都算是給蕭家出了一個天大的難題!按照家族的立場來說,是應該拒絕的,但是從情感來說,蕭班卻說不出拒絕的話語。
蕭銘看向他的眼神裡,充滿了渴望和哀求,那是一種頻臨絕境而又起死複生的渴求……
蕭班搖頭苦笑,看著房俊說道:“大總管,您這是給老朽出難題呀……”
房俊淡然道:“世間之事,本難兩全,魚與熊掌不可兼得。”
言罷,他給蕭班留出足夠考慮權衡的時間,將目光轉向朱氏兄弟,開門見山道:“本侯打算在華亭鎮建立數座鹽場,隻是既無人力亦無精力,不知賢昆仲可有興趣參與?”
朱漸愕然道:“何謂鹽場?”
《管子》所載:“暮春之初,北海之民即煮海為鹽”。煮海為鹽是將海水放入容器之中熬煮,將水分蒸發從而結晶成鹽,隻要有燃料,海邊處處可以煮鹽,因此並無“鹽場一說”。海水煮鹽自古已有,但是海水曬鹽卻要很晚才會出現,起碼唐朝之前是沒有的,因此朱漸並不知“鹽場”為何物。
房俊說道:“本侯掌握一種全新的製鹽方式,毋須燃料熬煮,隻是所需場地和人工卻是不少。本侯體承聖恩,事務繁雜,既要建設軍港、船廠,亦要籌建市舶司,因此並無富裕精力打理鹽場事務,若是賢昆仲有意,可以加入進來,利潤自然是不會少的。”
朱漸和朱渠對視一眼,沉思不語。
對於這個所謂的“鹽場”能得到多少利潤,二人是絕對不懷疑的。房俊“財神爺”之名可不是浪得虛名,那是一樁樁一件件足以傳諸後世的經典手段所造就的。若是單論斂財之術,可以說當世之人無出其右。
可是與蕭家的顧慮一樣,房俊就是要用海量的利潤來拉攏朱家,分化江南士族的聯盟……
江南僑姓以“王謝袁蕭”為首,其中琅琊王氏沒落,現在已經轉投房俊的陣營,謝家搖擺不定,一向以蕭氏馬首是瞻,不過現在看來蕭家很難拒絕房俊拋出的誘惑,謝家的立場也不難揣度。而袁氏一向中立,不與其它家族過多牽扯,標榜清高。
江東吳姓則以“顧陸朱張”為首,顧氏是堅定的“倒房派”,絕對不會與房俊苟合。陸氏破落,但是陸孝愚與房俊化乾戈為玉帛,幫助房俊坑害了朱、蕭、長孫等家,立場已然清晰,據說正有一樁大生意將於房俊聯手。張家與袁氏相似,雖然不迷戀仕途,但是亦不與其他家族太多走動,對於家中子弟約束甚嚴,崖岸自高,頗有西晉時期張翰“因見秋風起,乃思吳中菰菜、蓴羹、鱸魚膾”?遂棄官歸吳的遺風……
所謂的“江南士族”,便是以此八姓為首。
可朱漸陡然發現,原本鐵板一塊的江南士族聯盟,居然不知不覺之間漸漸離散,都快要變成一盤散沙了……
朱漸不得不仔細思索朱家未來的道路,是堅持守在江南士族這艘看似龐大卻日漸離散的大船上,還是轉投房俊這個漸漸崛起手持天憲的新貴……
朱渠卻突然問道:“未知大總管這種新式製鹽之法,可以年產多少鹽?”
堂內陡然一靜。
朱漸差一點抬手捂臉……
知道你愛財,但是兄弟啊,這並不是產多少鹽、賣多少錢的事情好吧?這是一個立場問題,是站隊的問題,就算房俊給一座金山,不能站過去就是不能;反之,就算一文錢都沒有,該站過去還是得站!
這個蠢貨年歲漸長,怎地愈發愛財?
朱渠也被大夥看過來的目光盯得有些羞赧,但還是緊緊的看著房俊,等待著房俊的答案。在他看來無非就是一個二選一的問題,誰給的好處多那就跟著誰唄,有什麼好糾結的?
難道談感情?世家之間的齷蹉事兒可也不少,都在這一畝三分地裡討生活,難免沒有磕磕碰碰。陸家倒黴的時候,牆倒眾人推,可沒見著誰講感情上去幫一把……
房俊嗬嗬一笑,心說就喜歡你這樣的!
他挑起大拇指,讚道:“朱兄直言快語毫不做作,不愧是赤誠君子!本侯於華亭鎮境內共規劃出鹽場十五處,每一處鹽場,年產海鹽絕對不下於十萬斛,若有不足,本侯給你補上!”
三十斤為鈞,四鈞為石,石與斛同,一斛便是一百二十斤,這得是多少產量?
根據唐朝大曆末年蒲州兩鹽場所得榷稅每年八十萬貫,當時出場鹽價在每斤十七文左右計算,其產量大致為四十七萬石,而蒲州兩鹽場曆年的產量都在四十到五十萬石之間。作為大唐主要食鹽產地的蒲州、安邑,一年才得鹽四十幾萬斛,可見一處鹽場的十萬斛產量是多麼驚人!
貞觀年間的鹽價一直在每鬥兩百文左右,換算下來,這將是一筆何等巨大的財富?
最關鍵的是,這是一筆萬古千秋的買賣,海水不竭,便取之不儘!
四五塊鹽場的產量就超過一處產鹽重地,怎能不讓人咋舌?
朱渠眼睛都紅了,急吼吼的看著朱漸,眼神裡的貪婪和急迫赤裸裸的放光……
朱漸看著自家兄弟的模樣,無奈苦笑。
江東世家大多有海鹽生意,但是規模最大的一家,無疑是顧家。而顧家占據大量沿海的蘆葦蕩,房俊若想建造“鹽場”,那就勢必要跟顧家直接攤牌,因為這已經觸及到了顧家的底線。
朱漸明白,房俊這是在報複之前顧家聯合各家意圖在牛渚磯置他於死地的大仇!
可是朱家犯得著站到房俊一邊,直接跟顧家衝突麼?
蕭班欲言又止。
他本來聽說“鹽場”有如此驚人的利潤,也想要參一手,畢竟若是蕭銘成為了水師的長史,就等於站隊到了房俊一邊,何妨多撈取一些好處?
但是直接跟顧家衝突,這並不符合蕭氏一貫的行事風格,因此他打消了這個主意。
房俊這是在釜底抽薪啊!
與顧家爭搶蘆葦蕩,顧家豈能善罷甘休?
斷人財路,猶如殺人父母,更何況是一個家族賴以維係的支柱產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