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周是天子近臣,官職雖然不顯,但頗得李二陛下之信任,整日伴在君側,對於李二陛下的性情頗為了解。但此時對上皇帝的眼神,卻令他心底一片茫然。
陛下這眼神……
是個啥意思?
馬周百思不得其解,但總歸不是讚揚自己,便立馬住嘴。
他住了嘴,彆人不知道啊,讚揚褒獎之聲依舊不絕於耳。畢竟如此險惡的境地下還能反敗為勝,還是一場大勝,不誇兩句實在顯得自己小氣……
隻是有些文臣心中不免嘀咕,《念奴嬌》》?
沒聽過啊……
隋唐兩代的文人皆好作詩,認為詞為詩之餘,並不看重。但是自從房家那一首“暮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流傳之後,作詞亦被許多文人所推崇。隻不過這《念奴家》從未見於典籍,是房俊新創的詞牌麼?
諸如劉淚、長孫無忌等一乾與房俊有嫌隙的大臣,都緊緊閉嘴。就算房俊膽子大過天敢於謊報軍情,吳王李恪亦沒有理由跟著他胡鬨,這封戰報想來或許有誇大之處,但大體是沒有問題的。況且吳王李恪的長史權萬紀最是剛硬正直,就算吳王想要替房俊吹噓,權萬紀可是萬萬不肯的。
隻是牛渚磯距離赤壁隔了半條大江,這小子是何時去過赤壁呢?
但是無人敢提出質疑。
房俊麵對王雪庵的那一句“藝術來源於想象,卻高於想象”音猶在耳,現在提出質疑,不是等著房俊來打臉麼?這小子卻是才華驚豔,不得不服。
隻是……怎麼就能反敗為勝了呢?
怎就冒出一支具裝鐵騎呢?
文臣還隻是心底疑惑,武將們卻站不住了!
諸位武將互視一眼,最後由李績出班啟奏道:“啟稟陛下,華亭侯在戰報之中言及幾日之間鍛造出甲騎具裝上百副,微臣並不質疑起戰報真偽,隻是想請陛下去旨,命華亭侯將此法獻於朝廷。前隋依仗具裝鐵騎而統一南北,現如今軍中這種重騎兵已然消失殆儘,實在是甲騎具裝製作太過艱難,且靡費軍資,不易過多建造。若是當真有快速製作之法,吾大唐十數萬騎兵儘皆裝備,當可縱橫天下,無堅不摧!”
李績是兵部尚書,在李靖隱退的情況下,他就是無可爭議的軍中第一人,由他出麵正合適。
其餘武將如程咬金、尉遲恭等儘皆附和。
實在是甲騎具裝太難得了!
這種重甲非但鍛造工藝反複,成本更是令人咋舌!前隋東征高句麗,隋煬帝為了一鼓而下,耗空了國庫打造大量甲騎具裝裝備部隊。結果這種重騎兵在遼東水網密布溝壑縱橫的地勢中全無發揮的條件,被生生拖死在河溝山壑裡,這也是前隋征討高句麗無功而返的一個原因。
精銳的具裝鐵騎儘皆陣亡在高句麗戰場,國庫空虛無力繼續打造,這也導致隋朝軍隊任由國內亂賊蜂起卻無能為力的局麵。
大唐立國雖久,但隋末天下動蕩,對於國家的消耗實在太大,至今國庫亦不充盈,何來巨額的軍費打造甲騎具裝?但現在房俊隻是幾日之間便打造出上百副,想來最起碼鍛造工藝是極其簡單的,工藝簡單,造價就高不到哪裡去,這是常識。
隻要想想自己的麾下是成千上萬的具裝鐵騎,與敵對陣之時一聲令下即刻摧枯拉朽無堅不摧……這群武將如何能淡定得了?
文臣們先前隻是關注房俊的這一首《念奴嬌·赤壁懷古》,這是聽了李績的話語,才醒悟過來這具裝鐵騎對於大唐的軍備是何等重要。
這棒槌,還真是文武全才啊……
不過冶鐵鍛造這種奇技淫巧之術正是房俊所長,諸人倒也並不感到奇怪。
隻是禦座之上的李二陛下臉色很不好看……
娘咧!
房俊這小王八蛋跟朕玩心眼,明明胸有成竹卻偏偏要又是絕筆又是血書又是寫詩弄詞,把朕感動的一塌糊塗才知道一切都在那小賊掌握之中……
簡直罪無可恕!
可是眼下這情形,倒也不好立刻翻臉,將這小賊之罪狀公之於眾。畢竟此戰對於江南士族的打擊是巨大的,能夠極大限度的使得房俊之後在江南動作減少抵擋,最起碼明麵上的抵抗力度會削弱很多。
可是若論功行賞……李二陛下又是在咽不下這口氣。
耍了朕,朕還要賞賜你?
皇帝心內糾結,委實不絕。
房玄齡隻是看著李二陛下的臉色,便將皇帝的心理猜的差不多,趕緊站出班列,大聲說道:“身為臣子,沐浴皇恩,即便馬革裹屍亦是應當。房俊年幼,卻得陛下寵愛,皇恩浩蕩,加官進爵,已是殊榮。兼且以公主尚之,更是無比榮耀!恩寵如此,實在古今罕有,即便現在有一點點功績,又有何可以沾沾自喜?正當戮力報效陛下,報效大唐!”
便有大臣感慨,房玄齡不愧是君子啊,兒子獲得如此大功,亦要全力推卸,不肯受陛下之賞賜,名臣之楷模也!
李二陛下聽了這話,心裡也寬慰不少,因被房俊戲耍帶來的憤怒稍稍緩解,想了想,說道:“臣下有功,朕自然不吝賞賜。然房俊年少高位,恐非幸事。朕亦曾與房愛卿商議,近年之內,不會為房俊加官進爵,以敦促其實心辦事,免生驕縱之心。但朕身為皇帝,自然要賞罰分明,房俊之官爵既然不宜再加,便賞其兄輕車都尉,其弟騎都尉之勳。”
有唐一朝,凡有軍功的,授以勳官。
勳官最高一階稱為“上柱國”,正二品,需要經“十二轉”才能達到。《木蘭辭》裡“策勳十二轉,賞賜百千強”的“十二轉”就是說花木蘭立了最大的軍功!若以之授勳,就是“上柱國”。
而最低一階為“武騎尉”,等於從七品,隻需一轉。
“轉”是授予勳官時用來衡量功績的單位,相當於戰功的等級,例如現在的一等功、二等功之類。
輕車都尉是大唐勳官十二轉之第七轉,相當於從四品。騎都尉是從五品,比輕車都尉低了兩級。看似不顯,但大唐勳位必須以軍功獲得,現在房俊以軍功惠及兄弟,這勳位已然不低。
但眾臣還是覺得有些輕薄了,陛下有些不講究……
可當看到房玄齡恭恭敬敬的揖首謝恩,便都閉上嘴巴,心裡自然又是一番對於房玄齡溫潤君子、輕慢官爵的讚賞。卻哪裡知道房玄齡現在是誠惶誠恐,唯恐皇帝怒氣發作,乾脆將自家逆子押解京師、憤而治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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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俊與牛渚磯反敗為勝、剿滅山越叛亂的消息,長了翅膀一樣傳遍關中。
下朝之後,諸位大臣閒聊之時儘皆感歎,房玄齡有子如此,該當欣慰!這房俊不僅在京師能混得風生水起,離了身後的兩座靠山,照樣能將江南弄得天翻地覆!
總之還是那句羨慕嫉妒恨的話語——生子當如房遺愛!
而房玄齡居功不傲、淡泊官爵的性情,更是飽受讚揚。在這個講究“君子如玉”的時代,對於一個人的崇高品德極為推崇,或許是大家都知道其實自己做不到的緣故吧……
房府大宅裡,滿屋婦人喜極而泣。
高陽公主捧著房俊寄回的家書反反複複的看,淚珠兒早已成行,仿佛書信之中能感受到郎君身上的氣息一般……
武媚娘也徹底放下心來,隻是眼圈兒紅紅的,輕輕的抿著紅唇。她的心性自然比高陽公主堅強得多,這既是生活環境帶來的磨礪,亦是先天具備的性格。可女人終究是女人,當自家郎君身陷絕境性命堪虞,自己卻無能為力之時的那種絕望,足以讓任何女人肝腸寸斷。
現在看著這封家書,武媚娘心裡滿滿的全是安慰和驕傲!
這就是我武媚娘的男人嗬!
哪怕全天下都以為他頻臨絕境、回天乏術,卻依然能夠反手間翻雲覆雨,逆爾取勝!
高陽公主擦了擦臉蛋兒上的淚珠兒,脆聲說道:“本宮要去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