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居長安,對於江南家中的掌控力越來越弱了啊……
蕭瑀有些煩躁,覺得族中這些老家夥非但根本看不清形勢,而且小心思太多,語氣凝重道:“房俊挾大勝之威,聲勢無兩,所作所為哪怕稍有過火,朝中亦隻會認為其少年氣盛,受了委屈想要出口惡氣,並不會加以苛責。所以此時絕對不能招惹房俊,這家夥就是棒槌,現在誰敢惹他,就得準備吞下不可承受之代價!無論家中參與了何事,必須立刻停止!”
家中這些久居江南的老家夥,一貫行事都是從自身的視角出發,講究的是江南士族之間約定俗成的所謂行事準則,既是不論內地裡如何齷蹉、如何恨不得弄死你,表麵上都要維係仁義道德的那一套,在輿論上站穩腳跟。
可房俊會跟你們玩這一套?
沒人比身在京師的蕭瑀更了解房俊的行事風格,惹了我,就打回去!什麼道理什麼律法什麼輿論,統統不在其考慮之內!若是江南士族表麵上能夠給予房俊充分的尊重,隻是通過小手段在暗地裡謀劃利益,或許房俊還能嘻嘻哈哈跟你玩一玩陽謀,掰一掰手腕。
但若是敢老虎下巴拽胡子,他就能肆無忌憚,什麼事情都做得出!
真以為這貨腦子一熱不敢殺人麼?
或許是蕭瑀的警告過於嚴厲,或許是房俊在牛渚磯一戰所表現出來的戰力太過凶猛,幾位族老點點頭,默認了蕭瑀的意見。
蕭瑀稍稍放心,沉默了一會兒,說道:“自今以後,吾家非但不要與房俊作對,還要儘可能的給予支持。諸位叔伯,李唐江山固若金湯,日甚一日,時局已是今非昔比,前隋無力經營江南的情形早已一去不複返,繼續與朝廷作對,將會得不償失。”
他不得不如此語氣提醒家中族老。
作為一個連綿百年的世家望族,蕭瑀即便身負南梁皇族血脈,又是蕭氏族長,亦不可能在族中大事之上一言而決。即為族老,皆是族中年高德劭之輩,有的甚至就連胡須花白的蕭瑀也得恭恭敬敬的稱呼一聲“叔祖”,在輩分血脈尤為重要的世家豪族之中,他不可能不尊重這些族老。
可惜,他的這番話並未被幾位族老聽入耳中……
不去招惹房俊也就罷了,還要給予支持?
開什麼玩笑!
甚至就有一個顫顫巍巍的族老倚老賣老:“時文啊,京師豐華物美,卻也權貴處處,平素行事難免瞻前顧後,顧慮重重。既然好不容易回祖宅一趟,就好生享受一番鄉梓溫情,那些雞毛蒜皮的事情,暫且都放在一邊吧。”
蕭瑀聞言,差點氣得吐出一口老血!這是嘲諷我久居長安,膽子都沒了麼?
可是他乾瞪眼,卻也沒法兒!
他可以跟其餘江南士族的家主族長拍桌子瞪眼睛,卻不能跟這幾位族老有一絲半點的不敬……沒辦法,老爺子輩分太高,年紀太大,想當年他蕭瑀還在南梁的皇宮裡和尿泥玩的時候,這位就彈過他的小丁丁……
旁邊又有一位族老淡淡說道:“時文啊,大家都知道你行事素來謹慎,不過也毋須太過畏首畏尾。那房俊雖然勝了這一仗,不過也把各家都給得罪的狠了。我們蕭家不參與,就隻是旁觀各家對付房俊,如此可好?”
蕭瑀還能說什麼?
房俊南下,擺明了從江南士族的碗裡搶飯吃。這些老東西對嘴裡的利益看得比命還重,怎麼可能輕易的放棄?
蕭瑀無奈,隻能祈禱家中在對付房俊之事上不要涉足太深,招致房俊的報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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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山村位於海虞鎮的北邊,緊靠大江,是海虞鎮以及蘇州各縣的水路彙聚之處,各種商品物資皆有此處出港入港,很是繁華。
福山村港口的東側,停駐著上百條船隻,連綿數裡,甚是醒目。蘇定方此刻站在碼頭上,望著岸邊連綿的戰船、商船大大小小一眼望不到頭,長長的籲了口氣。
自從到了海虞鎮,房俊被圍牛渚磯的消息就傳來,船隊上下人心惶惶。若是主帥就這麼戰死了,大家夥是就地解散呢,還是重新回到關中?
不少人叫囂著溯江而上殺奔牛渚磯,支援房俊,卻都被蘇定方強力安撫。海虞鎮距離牛渚磯隔了半條大江,又是溯流而上,沒有十天半月的功夫根本到不了,慌慌張張趕去非但很可能救不了房俊,搞不好一個不留神就被截殺在大江的某一處險灘上……
蘇定方和裴行儉都嗅到了這件事情背後濃濃的陰謀味道,若說沒有江南士族插手其中,打死他們都不信。若是倉惶間溯江而上,搞不好就被江南士族暗算,陰溝裡翻船。
他們所能做的,就是期待房俊逃出生天,趕來此處與他們彙合。因此加強戒備,絕對不能給心懷叵測的江南士族可乘之機。海虞鎮乃是三吳重鎮,吳姓士族彙聚,上上下下皆是江南士族的耳目爪牙,一個不慎就可能落入萬劫不複之地。
可即便蘇定方與裴行儉再是小心翼翼,在這三吳之地,亦是吃足了苦頭……
最嚴重的就是各種物資的丟失,尤其以木料鐵料為甚。
為了造船,房俊與江夏郡王李道宗聯手,自大江上遊砍伐巨木,順江放排而下,直抵蘇州。可是木材到了此處,從江中撈起之後囤積與岸邊,卻遭受大量偷盜……
就算裴行儉製定出嚴密的巡邏製度,亦是勿用。
當地的腳夫、船夫、聯同官署的差役、稅官、甚至是更夫、官員……沆瀣一氣、蛇鼠一窩,千方百計的偷盜,簡直防不勝防!
十幾天的時間,差點讓蘇定方愁白了頭發!
不過隨著房俊大勝的消息傳遍江南,局勢終於改觀,以往囂張跋扈的官員衙役和地痞流氓全都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則是沉默相待、冷眼旁觀。
江水激蕩,舟船相連,碧波蕩漾,殘陽如血。
裴行儉來到蘇定方身後,低聲道:“師傅,查清楚了。”
蘇定方轉過身,一臉凝重,問道:“如何?”
裴行儉歎氣道:“確實乃各家族所為。這些人在海虞城內四處謠傳侯爺嗜血如狂、殺人如麻,為了剿滅山越亂民,大量捕殺江東子民,說牛渚磯生靈塗炭,連江水都被江東子民的鮮血染紅……平民百姓不辨真偽,現在皆視侯爺以及吾等麾下為洪水猛獸,避之唯恐不及。”
蘇定方冷哼一聲:“這些世家想必是被侯爺打得疼了,這才編造出如此謠言汙蔑侯爺的名聲,以此離間江東百姓與吾等的關係,令吾等在江南寸步難行。哼哼,果然陰險!”
“可是確實有效啊!”裴行儉一臉愁容:“現在江東百姓對吾等猶如談虎色變,就連吃食用度等等日常消耗都不願意賣給我們,要提高雙倍價錢才能買到。長此以往,舉步維艱啊!”
吃食用度等等尚屬小事,大不了用水路從彆處運來。但過幾日等到房俊抵達之後,建造碼頭、船廠、籌建市舶司就將提上日程,若無當地百姓支持,這一些都將倍加艱難。
難道就連建造碼頭的工人亦要從彆處運來?
江南士族這一招敗壞名聲的手段,猶如釜底抽薪一般,的確給他們帶來極大的艱難。
孰料蘇定方隻是瞥了裴行儉一眼,淡淡說道:“你是市舶司的長史,市舶司如何籌建、碼頭如何建造,那是你的事。某的職務是水師都督,隻負責練兵,休要將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算在某的身上,爾且自去煩惱,與我何乾?”
裴行儉目瞪口呆。
你是我師傅哎!
這也……太無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