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俊其人如何?
走在關中街頭,隨便找個人詢問,或許會得到各種截然不同的答案。事物有兩麵性甚至多麵性,人也一樣,不同的人從不同的角度去看,得出的結論自然不同。
對於鮮衣怒馬的紈絝們來說,房俊是一個傳說,是一個標誌,是一個讓人羨慕嫉妒卻又很難超越的存在。他會跟大多數紈絝一樣尋釁滋事、惹是生非,但是他敢做出大多數紈絝一輩子亦不敢的腳踹親王、拳打朝臣;他也跟大多數紈絝一樣花錢如流水,視錢財如糞土,但是他也能輕易賺取大多數紈絝一輩子也賺不到的如山財富……
若是朝中官員談起,則是毀譽參半。有人認為他不懂尊卑,目無上官,實乃官場之惡疾;亦有人說他勇於創新思路敏捷,敢於任事一身正氣。喜歡者與厭惡者皆有之。
至於尋常百姓……房俊就是神一樣的存在。
今年關中氣候詭異,先是春季多雨,曾連綿數日不絕,導致河道猛漲城中排水困難,緊接著卻又是入夏以來滴雨未下,原本擔心的水澇陡然變成了大旱……不過關中百姓並無太大的憂慮。關中八水環繞,河道縱橫,房俊擔任工部侍郎之時便對諸條河道加以疏浚,堤岸予以加固,各條河流河道順暢河堤堅固,無懼水澇之患。數條灌溉溝渠遍布關中,又有水車引水,即便大旱之年,莊稼亦能得以澆灌。
這一切,都是房俊在工部侍郎任上做出的成績,以往多任官員未曾坐到的事情,一年之間便被他做到。
“呼風喚雨房遺愛”之名號,關中大地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而在房家灣碼頭,更養活了無數貧苦百姓!長安城周邊的貧苦百姓,有超過半數者皆正在或者曾經在碼頭謀生,出一分力氣,得一分工錢,童叟無欺。
前些時日皆震驚於房俊售賣曲池坊所得巨款,然而一轉眼,人家依然儘數獻出,用於長安排水溝渠的疏浚。為富而仁,心念百姓不忘民生,好一個房二郎!
放眼關中,受房俊恩惠者不計其數。
當房俊被困牛渚磯的消息傳播開來,百信們驚詫擔憂之餘,則是無窮的憤怒!
街頭巷尾田間地頭,皆是對於江南各州坐視不管山越反叛,對房俊被困牛渚磯卻按兵不動的抱怨,一時間民怨沸騰,輿論漸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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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事堂裡,皇帝與宰輔對坐,商討江南亂局如何收拾。
皇帝非是首次進入政事堂,但此次與以往皆有不同。在往常,政事堂作為宰輔商議政事之所,皇帝是不應該參與議政的,作為帝國的仲裁者,隻需在宰輔們形成決議之後予以仲裁即可。
但是今日,皇帝卻侃侃而談,而諸位宰輔亦未曾提出反對……
蓋因事態緊急,非常之時,自然行非常之事。
數位宰輔,獨缺魏徵。
入夏以來,關中氣溫漸次升高,日間如蒸溫湯,令人難熬。魏徵年老體弱,本就是久病纏身,前幾日在自家廳中昏倒,驚得魏府上下雞飛狗跳。皇帝聞訊,急忙派遣禦醫前去診治,回宮報之,說是魏徵雖然隻是酷暑入體陽火旺盛,然其體力枯竭,怕是命不久矣。
這令李二陛下很是唏噓……
說句實在話,李二陛下對又臭又硬的魏徵著實厭惡,自己但凡乾一點出格的事情,魏徵就要橫加阻攔,吵吵嚷嚷弄得天下皆知,身為帝王亦要灰頭土臉,每每怒火填膺,恨不得將老賊手刃之!
可現在得知魏徵已是沒幾天好活,橫垣眼前的大石即將不複存在,這心裡卻忽然又有些空空蕩蕩,患得患失起來。
李二陛下甚至忍不住在想:莫非朕這許多年被魏徵折騰得習慣了,已然有了受虐的傾向?
岑文本抬了抬眼皮,見到陛下不知何故有些出神,便輕咳一聲,說道:“算算時日,想來宋國公已然抵達江南,雖然尚無邸報送達,但以宋國公在江南的影響力,以蕭氏的領袖地位,想來必將聯絡各家,第一時間即會出兵救援華亭侯,山越叛民亦不過烏合之眾,大軍所至,定然冰消瓦解,江南之危可以頓解。陛下不必太過憂慮,連日酷暑,維係龍體為重。”
這番話雖然看似在寬解皇帝,但是細細品之,內裡未嘗沒有對宋國公蕭瑀的埋怨。
你蕭瑀乃是江南領袖,蕭氏更是江南士族之首,現如今江南糜爛,豈能全無責任?若非蕭瑀屢次擔當江南士族代言人的身份,與朝廷爭利,豈能養出江南士族如此肥碩的膽子?
長孫無忌哼了一聲,淡淡說道:“山越叛亂,不過疥癩之疾。然而其驟起發難,各州官署準備不足,相互之間又互不統屬,導致貽誤戰機,亦非不可饒恕。若是全然將責任歸咎於各州兵事,未免有些過於嚴厲,有失中樞寬厚。至於華亭侯身陷重圍,更是不可預料,誰能想得到他會置身牛渚磯?其時山越叛亂,宣、潤二州亂成一團,若是貿然援救,難免導致縣府空虛,萬一被山越趁虛而入,破牆入寇,必然生靈塗炭。因此各州不敢擅動,未曾發兵援救,亦是情理之中。”
岑文本微微一愣,閉上嘴巴,沉默不語。
這是在為那些江南士族推脫罪責?
嗬嗬,麵對山越叛亂坐視不管,堂堂侯爵陷身重圍見死不救,如此惡劣之罪責居然亦能輕飄飄兩句“處置過嚴則中樞有失寬厚”、“不敢發病亦是情理之中”來搪塞,當真是臉厚心黑,無恥之尤!
隻不過……身為關隴世家的長孫無忌,怎地卻要幫江南士族說話?
房玄齡端然穩坐,麵上並不因長孫無忌替江南士族開脫而惱怒,但是言辭之間卻毫不客氣:“坐視江南糜爛,已是失職;重臣被圍不發援兵,已是居心叵測。然江南士族終究不過是一地之愚頑,究其根本,亦隻是眼前所見之近利。如若江南糜爛,對其哪裡有半點好處?華亭侯剛剛抵達牛渚磯,山越便於此時反叛,且第一時間不是攻略州縣司儀搶奪劫掠,而是圍聚與牛渚磯,要置華亭侯與死地……此事處處透著玄機,頗多不合情理之處,若說江南士族所謀甚大,老夫亦可相信。”
長孫無忌老臉頓時一僵,頓時麵色陰沉。
房玄齡這番話可謂言辭鋒利,直接點明江南糜爛的亂象並不是表麵看上去那麼簡單,無巧不成書,但是當諸多巧合結合在一處,很難說這背後是不是隱藏了什麼陰謀。
無論是誰想要替江南士族脫罪,就必須要承受事態變化之後的後果。
換句話說,若是江南士族當真有劃江而治的決心,你在此時賣力的替江南士族搖旗呐喊鼓動脫罪,是想要給江南士族爭取足夠的時間麼?
江南亂象,現在誰也說不好最終會發展到何等地步,一旦被房玄齡的這番話給套上,等到局麵不可收拾的時候,那可就要了老命!
即便是長孫無忌,也不敢承受那樣的後果!
畢竟長孫家已經出了一個謀逆不成畏罪潛逃的長孫衝,名聲已經壞了……
李二陛下瞥了長孫無忌一眼,心中也有不滿。
現在關中輿情洶洶,中樞更需要口徑一致、團結一心以大義名分壓迫江南士族,這應當是每一位閣臣的共識。在江南的糜爛局勢麵前,所有的私人恩怨都應當放在一邊,共赴時艱。
你卻跑出來拆台,替江南士族說話,這算什麼?
李二陛下心中微惱,正欲說話,政事堂外有書佐稟告道:“啟稟陛下,江南有戰報送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