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人都附和陳玄德之言。
房俊默然飲酒,心裡已經有些膩味了。
李承乾你是眼瞎還是怎麼回事,瞧瞧你這拉攏的都是一些什麼人?酒囊飯袋還好說,隻是不能做事,起碼不會耽誤你的大事。可這一個個好高騖遠、貪圖享樂,偏偏又自以為是……簡直就是一群烏合之眾。
這幫家夥不把你拖進坑裡就要燒高香了,難道還指望成為你將來的班底?
眼光不行啊……
這種氣氛,房俊已經有些不耐煩了,不想再呆下去。
套一句俗話——燕雀安知鴻鵠之誌哉?
李承乾甚至房俊脾性,一看房俊的神色就知道不妙,心裡一緊。這小子若是當眾發飆,咱這太子的顏麵可就丟儘了!李承乾趕緊在案幾下踹了房俊一腳,瞪眼提醒他且忍耐片刻。
房俊無語……
不過太子的麵子必須得給,隻好喝悶酒。
陳玄德見房俊並未回應自己,神色便有些不豫。他亦是少年才子,在關中薄有名氣,可是與房俊相比卻遠遠不如,難免使得他心底忿忿不平,羨慕嫉妒恨。
陳玄德眼珠轉了轉,提議道:“今日為房二郎踐行,何不趁此機會,請房二郎賦詩一首以壯行色,亦可讓吾等見識見識名滿關中的絕世才華?”
房俊的詩詞確實做得好,他遠遠不如。
但陳玄德卻不相信房俊的這些詩詞都是臨時著作,一蹴而就。詩詞歌賦是要反複推敲、仔細雕琢,才能臻至完美。想當年曹子建七步成詩,驚為天人,難道房俊能比得上才高八鬥的曹子建?
陳玄德不信,想要給房俊一個難堪。
不過是仗著父親的權勢娶了皇家的公主而已,當真論起才華,就不相信能比我強!
一旁的裴宣機含笑不語,斜睨了陳玄德一眼,不屑一顧。
且不論房俊是否能當堂賦詩,單說今日乃是太子殿下為房俊踐行設宴,你這般挑釁房俊,將太子殿下置於何地?你不服房俊可以,但是再不服也得藏在心裡,難道還看不出太子殿下對於房俊的重視麼?
如此淺薄浮躁之輩,非是良友。
裴宣機飲了一杯酒,心裡將陳玄德劃入不可深交之類……
李承乾麵色難看,淡淡掃了陳玄德一眼,說道:“今日隻是飲酒暢談,不必賦詩。”
陳玄德一張連頓時漲成豬肝色。
他自然知道太子重視房俊,卻未想到重視到不惜打擊自己顏麵來維護房俊的程度,心裡不由暗暗後悔。
房俊卻輕笑一聲,對李承乾說道:“這位陳朋友既然有雅興,微臣若不露一手,豈不被他看輕了?”
言罷,未等李承乾說話,他便看向陳玄德,淡淡說道:“前陳後主陳叔寶,乃是陳朋友的叔叔?”
陳玄德麵色難看,以為房俊是要拿“國破家亡”隻是嘲笑他,心中怒火升騰,但是礙於有太子在場,更礙於房俊以往的名聲,未敢發作,隻是咬牙道:“正是。”
房俊點點頭:“據聞,令叔曾經做了一首《玉樹後庭花》》?”
陳玄德略感傲然:“不錯。”
陳後主陳叔寶的文采,是受到當世肯定的。這位做皇帝不行,被大隋給亡國了,但是做詩人還算成功,《玉樹後庭花》也算其代表作。
白胖白胖的封言道曼聲吟道:“麗宇芳林對高閣,新妝豔質本傾城。映戶凝嬌乍不進,出帷含態笑相迎。妖姬臉似花含露,玉樹流光照後庭……陳後主之才,的確驚豔。”
“後庭花”本是一種花的名,這種花生長在江南,因多是在庭院中栽培,故稱“後庭花”。後庭花花朵有紅白兩色,其中開白花的,盛開之時使樹冠如玉一樣美麗,故又有“玉樹後庭花”之稱。
陳叔寶的這首詞,的確水平不錯。
隻是可惜,陳叔寶在填上這首新詞的時候,卻不知正是自己的窮奢極欲,已經注定了後陳的滅亡之期不遠……
房俊說道:“在下就作一首《泊秦淮》,遙向陳後主致敬。”
眾人都聚斂聲息,等著房俊作新詩。
裴宣機饒有興致的看著房俊,這家夥不會無緣無故的提起陳後主的那首《玉樹後庭花》,難道是也想作一首這樣的詩詞,與陳後主一較高低?
陳玄德也緊張起來。
他跟裴宣機想的差不多,心裡很是惱火!
有什麼你就衝我來,居然將矛頭指向我叔叔,著實可恨!自己輸了沒什麼,丟人也沒什麼,但房俊若是勝過了叔叔的《玉樹後庭花》,豈不是將整個陳氏家族都狠狠的踩在腳下?
可畢竟是他先挑釁的,這時候即便後悔,亦無法終止。
隻能期待房俊沒有“七步成詩”的驚才絕豔,
可他哪裡知道,何止是“七步成詩”,你讓房俊“一步成詩”也完全沒難度……
房俊沉吟一下。
旁人以為他在構思,卻不知他隻是在心裡默念了一遍,否則背詩還能出了差錯,那可就丟儘了穿越者的臉……
稍傾,房俊沉聲吟道:“煙籠寒水月籠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剛剛念出半闕,裴宣機擊節讚道:“好詩!”
音律、遣詞、意境,雖然隻是半闕,已然達到一個相當的高度,若是後半闕能在此基礎上賦予整首詩真正的主旨和靈魂,那麼堪稱名作!
陳玄德臉色有些發白……
餘者俱是興致勃勃的等候房俊念出下半闕。
老杜的詩自然不會讓大家失望,當房俊念出“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的時候,滿室寂靜,鴉雀無聲。
李承乾以手撫額,無奈歎息,就知道房俊這廝不是容易被人欺負的,這反擊……嘖嘖!
裴宣機長大了嘴巴,若非終究還要講究一些臉麵,他都想站起來大吼一聲,喝一聲彩!
封言道一雙小眼睛灼灼生輝,看著房俊仿佛發現了一個絕世美女。
太有才了……
之所以這首詩帶給大家如此強烈的震撼,並不是說這首詩本身有多麼超凡脫俗——當然,杜牧的詩那個敢說不好?而是實在是太應景兒了!
何謂打臉的最高境界?
就是在你最驕傲的地方狠狠的給你戳一刀,戳進你的肺管子讓你無言以對,隻能默默的品嘗苦澀!
陳叔寶作出了《玉樹後庭花》,而房俊的詩中是怎麼說的?
“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
你還唱什麼《後庭花》啊,都特麼要亡國了你知不知道?就算你的《後庭花》再好,也掩不住大廈將傾卻茫然不知依舊尋歡作樂的無能,以及國破家亡的悲慘!
最狠的是,居然將陳叔寶比作一個低賤的“商女”……
可是捫心自問,奢靡成性隻知享樂的陳叔寶,又能比一個“商女”強到哪裡去呢?
陳玄德血都衝腦門湧出來了,大怒起身,戟指喝道:“你……簡直欺人太甚!”
房俊挑挑眉毛,隨意道:“是你讓我作詩,作了你又罵人?再說隻是就事論事而已,話糙,理不糙!”
就寫詩罵你了,怎地?
難道我罵錯了不成?
陳玄德羞愧無地,連基本的禮節都沒有,掩麵而去。
沒人在乎他,自取其辱而已,怨的誰來?
房二作詩將醉仙樓的明月姑娘罵哭了好幾次,你不知道哇?偏偏還要往刀口上撞,真是自己找死啊……
裴宣機大讚道:“這首詩……當真絕了!房二郎驚才絕豔,某五體投地!”
才思敏捷至此,在座之人,誰敢不服?
房俊卻微微搖頭。
吹捧自己幾句,就成了知己了?
扯蛋!道不同,不相為謀。
再次飲了一杯酒,房俊站起身,衝一邊的知客僧招手道:“筆墨侍候!”
還要作詩?
李承乾心裡一哆嗦,一把拉住房俊:“二郎,不作詩了好不……”
誰特麼知道這小子還要罵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