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邊響起隆隆之聲,長安城裡不知多少人被驚醒。
久旱無雨,地裡的作物早已枯萎大半,若是旱情持續下去,怕是今年將會顆粒無收,不知有多少人不得不變賣家中田地,成為流民,又有多少人饑餓而死……
生產效率的地下,最直接反映在農民身上,年景好的時候,出去稅賦田租,還能剩下一口糧食裹腹;一旦遭遇天災,那便是餓殍遍地、路有遺屍。
白骨露於野,千裡無雞鳴……
絕對不是曹孟德閒著蛋疼說著玩的!
此時聽得天際隆隆,不知多少百姓喜極而泣,披上衣服走出門去,跪在地上叩拜上蒼,沒有將他們這些貧寒的老百姓遺忘!
有人喜,便會有人愁,這是千古不易的至理。
當百姓們鬨得坊間的武侯精神緊繃,就怕一個激動鬨出大事件的時候,那些鐘鳴鼎食詩書傳家的門閥,卻不知有多少愁眉緊鎖心生忐忑,暗暗啐罵這個賊老天,好好的打什麼雷?
為了這場乾旱,他們已經投入了太多、希望了太多,他們已經走上一條不能回頭的路!
成,則門閥高牆巍然不倒,世代傳承;
敗,則千年世家自掘墳墓,香火斷絕……
押上了身家性命的這一場豪賭,豈能容得半點閃失?
為了門閥的榮耀,為了世家的傳承,他們才不會去在乎那些低等的平民,若是他們的餓死能讓那位皇帝的地位不再那麼穩固,這些世家門閥詩書風流的高等人,不吝於去再添一把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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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有江湖的地方,就有紛爭。
人,就是江湖。
朝堂,是另一個江湖,勾心鬥角、爾虞我詐,所謀者,不過利益二字而已。利益會推著你前進,哪怕你想退,也不能隨心所欲的退,因為利益早已將你的腿牽絆,早已將你的眼蒙蔽……
人在江湖,豈非本就像是風中的落葉,水中的浮萍?
朝堂之上,針鋒相對。
李二陛下悠然坐在禦座之上,冷眼俯視著朝中百態。
一場尋常的朝會而已,卻因為昨夜終南山房俊的震天雷聲,將一些隱藏在暗處的潛流卷出水麵。
這是打算提前發動麼?
李二陛下暗暗憂心,同時也心中暗恨,這幫滿口仁義道德的腐儒,這時候不去想著怎麼救災安民,卻堂而皇之的在朝堂之上大放厥詞,公然詆毀於他,實在該殺!
尚書仆射房玄齡怒目相對,指著民部侍郎段大遒的鼻子怒道:“爾口口聲聲天道如何,卻不知君臣之天道乎?指摘陛下失德,豈是人臣所能為?”
民部侍郎段大遒官位沒房玄齡大,年紀也沒房玄齡大,脾氣卻是不小,麵對房玄齡的怒斥,反唇相譏道:“自古以諫為正、以諍為直,若天子失德,為臣者自當不惜己身,勇於諍諫。房相明知天降大旱乃是天兆,為何卻一味袒護於陛下?殊不知正是這等順耳之逆言,可使吾煌煌大唐政治昏庸、根基動搖,實乃大謬也!”
房玄齡本就不善言辭,差點氣個半死。那段大遒見房玄齡被自己駁倒,頗有些洋洋得意,一臉得色,下巴高高的翹起來。
李二陛下臉色陰沉,心中怒火中燒,居然敢說朕政治昏庸?
不過他沒有開口,而是看向下首的長孫無忌,給他一個眼色。誰知長孫無忌卻無動於衷,仿佛沒看見一樣,猶如老僧入定一般,毫無動作。
李二陛下心中頓時一驚,難不成長孫家也與那些門閥勾連在一起?
長孫無忌也不僅僅是國舅爺,他也是長孫家的家主,當牽扯到家族的利益,死人的感情實不足論。
李二陛下隻覺得怒火中燒,難不成與那些世家聯合起來,所得利益還能超過朕給予你的?想當初,朕一口氣將天下十幾座礦山賜予你長孫家,出產的鐵礦每年所得均超十幾萬貫,居然還不知足……
想到此處,李二陛下猛然驚醒。
看了看氣得滿臉通紅的房玄齡,原來症結在這裡……
長孫無忌不可能會背叛自己,無論利益還是感情,隻有朕才能給予他更多!
此時的沉默,不過是打著想要讓房家折戟,在門閥世家的打擊之下頂受不住壓力,從而損失掉利益。
房家有水麵東西是長孫無忌能看得上的?
玻璃現已劃撥皇家名下,給他長孫無忌十個膽子,也不敢稍有覬覦;肥皂、蠟燭等物,對於長孫家來說不過是蠅頭小利,未必看得上;水泥雖然堪稱巧奪天工之神物,然則產量太低……
鐵廠!
長孫家便是整個大唐最大的鐵商,這是立家之本,卻因為房俊的一套新式煉鐵法,將其完全摧毀!
一定是這樣,這個老狐狸,實在謀奪房家的鐵廠!
李二陛下暗暗咬牙,這個大舅哥,實在是太過分了,這都什麼時候了,你眼裡居然還盯著那點錢?
李二陛下目光有些失望的從長孫無忌臉上移開,年老駝背的魏徵、未成氣候的馬周、就等著致仕的唐儉、老態龍鐘的蕭瑀、懦弱機巧的褚遂良……
另一側的李績、程咬金、尉遲敬德……這些殺才從不參與朝堂政事!
滿朝名臣,居然無一人敢於直麵那些門閥世家麼?
李二陛下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悲涼。
曾幾何時,自己曾自豪的以為“天下英雄,儘入我彀中矣”,可是現在再看看,老的老小的小,吾貞觀一朝,居然無人可用了麼?
一股巨大的危機將李二陛下籠罩其中,甚至比眼前所麵對的危機還要更危險十倍百倍!
不能再等了,如此陳腐的朝堂,需要一些新鮮的血液加入其中,來攪活這一潭死水!
正自思索間,便聽到耳邊想起一聲嗬斥。
“姓段的,跟上官說話客氣點,你爹在家不叫你禮貌啊?”
一言既出,全殿皆靜。
這話說的……你當這裡是菜市場啊?
這是哪個棒槌啊?
大家夥尋聲望去,一瞅,都樂了,果然是個棒槌!
站在唐儉身後的房玄齡正斜著眼睛瞅著段大遒,大有一言不合就衝上去開打的意思!
得,罵了人家老子,人家兒子不乾了,這怨的誰來?
本事緊張凝重劍拔弩張的氣氛,陡然一鬆。
段大遒麵孔漲紅,怒道:“某說得乃是天下至理,煌煌正義,自然剛正凜冽,何來無禮之說?”
房家罵道:“放屁!”
段大遒怒不可遏,大聲道:“小兒豈敢辱我?”
房家哂笑道:“某何曾辱你?吃飯放屁,是個人都得做,自然也是天下之理,說起來當然剛正凜冽,何來無禮之說?”
“噗”
當場便有人笑噴了……
尉遲敬德哈哈大笑:“你這小子,實在無賴透頂,好笑好笑……”
房家笑眯眯說道:“想笑您就多笑笑,笑一笑,十年少……”
這回不僅是尉遲敬德了,那一排頂盔摜甲的老殺才一個兩個笑得氣喘籲籲,眼淚都流出來了,朝堂上亂成一團。
長孫無忌瞅了瞅房俊,心底暗歎,這小子,搗亂的時機掌握得倒挺準……
李二陛下也投去讚賞的眼色,這小子還是一如既往的楞慫,不過這次楞得好!
眼見朝堂上的凝重氣氛損失殆儘,有人不乾了!
太常少卿鄭伯齡手持著白玉笏板,輕輕邁步走到殿中,鞠躬施禮,一絲不苟。
“臣伏請陛下,下詔罪己,以救蒼生!”
老頭雪白的眉毛在眼角垂下,保養得很是得怡的麵容毫無表情,古井不波。
他的聲音不大,但中氣十足,在吵吵嚷嚷的朝堂中,分外清晰。
大殿再一次肅靜,所有人都不可思議的看向太常少卿鄭伯齡。
李二陛下一瞬間臉孔漲紅,雙目射出森寒的凶光!
是朕拖累了天下蒼生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