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的黑夜,帶走了血液的餘溫。
曹軍營地之中,散亂著屍首,武器,以及毀壞的器物。
破敗的戰旗被遺棄在了陰暗之中,被一雙雙的腳踩踏而過。
那些曾經會跑會跳,會唱會笑的人,現在則是成為了靜靜的肉塊,
之前舉著刀槍,相互砍殺,就像是對方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一般的對手,現在卻相擁倒在一起,就像是不論生死都永不分離的戀人……
如果僅僅是看這樣的場麵,或許是會認為曹軍又失敗了。
可是從戰鬥最後的結果來說,曹洪他以步卒成功的抵禦了驃騎騎兵的突襲,並且差一點就全殲了霍奴分部,若不是司馬懿見勢不對帶著人馬前來救援,曹洪說不得就可以砍下霍奴的人頭,稍微來緩解一些心中憤懣了。
因此,曹軍這一次,是勝利了。
司馬懿帶著殘兵,逃回了蒲阪縣城之中。
劣勢,優勢,真的就是眼前所見的,就是真實的麼?
曹洪帶著人追了一陣,但畢竟是兩條腿追不上四條腿,而且他還是身穿重甲的狀態,在追殺出營地不到五百,他就氣喘籲籲,實在是跑不動了。便是衝著司馬懿逃走的方向怒罵了幾聲,然後收兵回營。
在曹軍兵卒的歡呼聲中,曹洪將沾滿血漿的戰斧拄在地上,咧著嘴,笑了笑。
確實,他們終於是贏了一戰。
他抹了抹臉上的血漿,然後看了看周邊正在歡呼的曹軍兵卒,也感受到了他們在心間重新湧動上來的那種榮耀與自豪……
『我們贏了!』
曹洪舉起手臂高呼。
『萬勝!萬勝!』
曹軍兵卒歡呼著。
士氣多少是恢複了一些。
曹洪拍拍這個,拍拍那個,然後借著機會鼓舞了一番,便下令分配任務,巡查崗哨,打掃戰場。
這一戰,其實頗為凶險。
霍奴帶著人撞擊曹洪兵線側翼的時候,曹軍兵陣幾乎是要崩潰。若不是曹洪帶著護衛死死頂住了霍奴等人的衝擊,說不得曹軍兵陣就潰敗了……
連日以來,曹軍被司馬懿戲耍,被偷襲,被壓著打,而現在他們在正麵上擊敗了驃騎騎兵,這確實證明了他們是可以戰勝驃騎騎兵的,驃騎騎兵也不是刀槍不入的天兵天將。
驃騎兵馬,並不真就天下無敵,隻要敢衝上去拚命,驃騎兵馬一樣會流血,一樣會死。
這確實給與了曹軍上下一些信心。
但是信心,並不能當飯吃。
曹軍兵卒高舉火把,在收拾打掃戰場,收攏遺失的兵器甲胄。
傷亡還未統計。
曹洪在護衛的幫助下,將最外層的甲胄脫下。
血塊和碎肉粘粘在甲胄表麵,一名護衛在地上抓了一些土,努力的將這些血肉揉搓下去,否則第二天就該發臭了。
曹洪的目光掃過,有一些他所熟悉的麵孔,消失了。
以步卒迎戰騎兵,必然傷亡不小。
寒風之中,傳來隱隱約約的傷兵呻吟聲。
遠處的曹軍兵卒依舊沉浸在獲得了勝利的亢奮之中,但是曹洪的眉頭卻漸漸的皺了起來。
這樣一場勝利,雖然振奮了士氣,給與了曹軍兵卒以信心,但是並不能扭轉當下曹洪所麵臨的劣勢局麵。
糧草缺乏,兵卒損傷較大。
『準備撤軍。』曹洪也在地上抓了一把土,一邊揉搓著手中的發硬發粘的血跡,一邊低聲對身邊的護衛說道,『先不用聲張,讓他們……等到天明之後,就造飯撤軍。』
『撤軍?』護衛愣了愣。
雖然說他們也確實有想過會撤軍,但方才他們剛打贏了一戰……
『唯……』護衛應答,沉默片刻之後,他低聲問曹洪道,『將主……我們……我們真有取長安的可能麼?』
『這是自然!』曹洪沉聲說道,然後拍了拍護衛的肩膀,『現在不是考慮這些的時候,戰場需要清理,傷兵需要護理,輜重需要清點,物資需要收拾……我們要忙的事情還多著呢……』
護衛點頭,領命而去。
曹洪卻是站在了營地之中,眺望著遠處的蒲阪縣方向。
是啊,真有奪取關中的可能麼?
之前似乎覺得這種問題還需要問,現在卻覺得這個確實是個問題……
當年曹洪聽聞斐潛在長安,沒有建設新的城牆,說是長安不需要城牆設防的言論的時候,還在嗤笑斐潛打腫臉充胖子,將沒有錢修建長安城牆說得那麼清新脫俗,大義淩然,然後就發現斐潛並不是真沒有錢。
隨後曹洪就認為斐潛是個瘋子,也隻有瘋子才會這麼狂妄,在有錢的情況下還不修城牆,難道斐潛就忘記了當年羌人是如何打到了長安的事情麼?
現在曹洪卻隱隱約約的察覺到了自己思想上的一些轉變,或許……
斐潛並不是瘋子?
那如果斐潛不是瘋子,他又是什麼?
想到這些,他不由喃喃自語了一句,『以涼並爭雄天下?並州涼州能耕作的土地太少了,怎麼養得多少民,又能有多少兵……這太可笑了。哈,哈哈……哈。』
笑到一半,曹洪忍不住想起了前秦,所以他笑了幾聲,就笑不大出來了。
山東之人在劉秀之後,已經安逸且驕傲了近兩百年,已經有些忘記了那些更早一些的事情……
就連斐潛之前帶著兵馬直抵許縣之下的事情,也被他們有意無意的忘記了。
憂國憂民,太辛苦了。
要思考,要動腦,太累了。
還是看美人唱歌跳舞來得簡單舒服……
曹洪找到了一塊還算是比較乾淨一些的木樁,坐了下來,思索著。
當年六國之所以失敗,是因為之前山東六國之間存在嚴重的矛盾和不信任,秦國也通過挑撥離間,加劇了這些矛盾,導致六國之間無法形成穩固的聯盟,各自為戰,缺乏統一的指揮和協調,這是在指揮上的問題。
但是現在山東並不是六國了,曹操統一了山東之地,雖然楚地……算了,那個就不用理會了,而其他地區基本上都是在曹操麾下,就不存在指揮上的問題,各自為戰的現象並就不會出現……
曹洪點了點頭。
那麼兵事呢?
不用說,斐潛擁有的兵卒,確實是比山東的兵卒的戰鬥力要更強大一些,而山東地區的普通兵卒是無法在野戰之中正麵抗衡斐潛的兵馬,但是同樣的,斐潛的兵卒的數量太少了,消耗一批之後,必然會導致精銳難以補充,那麼隻需要持續的消耗……
就像是曹操所說的一樣,將斐潛拉扯進戰爭的泥潭之中,用長期的戰爭拖垮斐潛的戰鬥力,使其青壯勞動力大量的死亡,在人口基數不如山東的情況下,關中的生產必然會受到嚴重的破壞,到時候斐潛即便是有火器火炮,又能如何?
至於關中河東的士族鄉紳,當下雖然說沒有大規模的起來反抗斐潛,可是等斐潛的實力衰減之後,這些原本站在斐潛那邊的家夥必然就會想要棄暗投明,想要再次向山東靠攏,到時候斐潛內外交困之下,摧毀他就像是當年劉秀可以輕易的拿下關中,擒拿了始更帝一樣。
曹操的策略沒有問題!
曹洪前後思量了一陣,確定了這一點,他現在隻是暫時受挫而已,但是整體上來說,他們還是具備一定優勢的,隻要讓斐潛的人馬不斷的消耗,他們就能獲得最後的勝利。
所以,現在這些死傷的曹軍兵卒,也是完成了他們的使命……
他們,死的光榮!
曹洪思索已定,頓時就覺得心中寬慰不少。
暫時的失利,並不能算是什麼大事,就像是當年曹操和袁紹相爭的時候,不也是前期失利麼?
好戲還在後麵,曹洪相信他們一定會獲得最後的勝利!
就像是當年一樣!
對,一定會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