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可想而知。
所以從某個角度上來說,士族子弟甚至對於這種『使節』的身份很是興奮……
就像是狗看見了肉。
這倒不是說斐潛要打破這個『慣例』,要斬殺楊修,而是這背後蘊含的味道,實在是太過於『大漢』了……
斐潛不覺得這種『慣例』有多麼好。
現在整個的局麵,或許在這些大漢士族子弟眼裡,就像是當年的王莽和劉秀。
朝堂秩序瓦解,天下群雄逐鹿。
豪族支持各自地方的政權,形成一個又一個的割據諸侯。
後世之人熟悉三國,那是因為羅老先生的偉大貢獻,而實際上在王莽和劉秀時期,各地諸侯紛紛割據的局麵就已經上演過一次了。
如王郎稱帝,是趙繆王子劉林和趙國大豪李育、張參等共同策劃的;
劉永起兵時,『招諸豪傑沛人周建等,並署為將帥』;
張步割據齊地,『豪傑多擁眾與張步連兵』;
盧芳則是『三水豪傑共計議』的結果,且得到『各起兵自稱將軍』的五原人李興、隨昱、朔方人田颯、代郡人石鮪、閔堪等豪傑的支持……
那麼現在如果將王郎換成袁術,將劉永換成曹操,將張布換成袁紹,將盧芳換成馬騰韓遂,似乎也沒有什麼違和的地方……
這就是問題所在。
大漢的問題。
若是從來沒有摔倒過,那麼還情有可原,可是明明知道某地有坑,依舊還是再一次的在坑裡麵摔個狗啃屎,那麼就不是屎的問題,而是狗的問題了。
大漢朝廷的作用,不是去當一條不知道屎臭的狗!
更不應該把前人吃過的屎,依舊包裝一下喂給後人!
巧克力味道的屎,難道就不是屎了?
斐潛剛剛到了大漢的時候,其實對於士族的理解,豪族的概念並不是那麼的深刻,但是隨著其政治集團的逐漸發展,斐潛對於這方麵的認知也在日益加深。
大漢的士族問題,是根子上的問題。
也就是在東漢成立的時候,就已經在繈褓裡麵和劉秀政權共生了,割不掉,除不去。
東漢王朝,是建立在豪族社會基礎之上的。
由於劉秀本身就是豪族利益的代表,所以他無法擺脫自身的限製。
劉秀所依靠的主要是南陽豪族集團,在他建立東漢王朝的過程中,其他地區的豪族勢力附和者相對較少,而反抗者多。故其在最開始的征討對象,主要是各地豪族。這一點,和當下各地諸侯林立,地方太守把持鄉野,分割和拒絕中央統一的調度和管理,是非常相似的。
那麼在爭結束後,如何管理這些豪族,就是東漢政府的首要難題。
劉秀的策略,是學西漢的做法。其中最重要的是用嚴刑峻法規範豪族的行為,收到了恢複並維持社會安定的效果,但同時也使吏治苛刻問題日益嚴重。
西漢用酷吏,設刺史,直接打擊不法豪族,收到一定效果,但抑製豪族勢力發展的最有效的辦法,還是實行『徙陵』製度。隻可惜在漢元帝之後,這個製度便是被廢止了。
這個『徙陵』製度顯然是簡單粗暴,搞得大漢士族又疼又痛,但無疑這個粗暴簡單的製度,抑製了豪族在地方坐大,而元帝以來對豪族勢力的妥協退讓,雖然是緩解了朝廷同豪族的矛盾,卻助長了豪族勢力的發展,使得在王莽的那個時候,朝堂已經是無法控製地方的豪族了。
那麼,對於斐潛來說,如何控製好地方豪族,就成為了他不會再去啃屎的關鍵。
想要分辨出豪族這坨屎來,就要知道這豪族究竟是如何產生的。
除了老生常談的土地兼並問題之外,東漢豪族產生還有一個典型的途徑,就是外戚和宦官。
老曹同學招手表示,我是宦官之後,但是我以宦官為恥!老頭子貪了,跟我沒什麼關係!
就像是某個坑爺爺的魚,大漢官媒都懶得談腐敗了,隻是提一嘴家風了事。
斐潛知道楊修其實是乾什麼來了,但是對於斐潛來說,何嘗不是另外一個機會?
河東,那是從恒靈時期,就有豪族啊……
……
……
楊修很累,可是他依舊是有意無意的觀察著四周,就像是他一路而來都在默默的觀察一樣。
楊修這一路上,發現了一個問題。
一個或許斐潛自己都沒有發現的問題。
這使得楊修在心中略有一些興奮,並且隱隱約約的有一種『旁人皆醉』的自得。
這種自得的感覺,使得楊修表現得更從容,更自信。
這種感覺也是楊修一直以來表現於外的特征,就像是常年累月戴著的麵具,臉頰左邊寫著從容,右邊寫著自信。
驃騎應該是有一些儲備的。
看看這驛館之內的器物。
用的炭火。
隨到隨送來的熱騰騰的餐食……
楊修心中多少有一點數了。
斐潛並沒有像是山東之人所估計的那麼窘迫,甚至楊修心中揣測,斐潛當下的後勤可能會比曹操還要更加寬裕一些。
畢竟曹操那裡,人數龐大,消耗就自然更多。
隻不過,斐潛真的就有這麼強的信心?
見到自己來下戰書,既沒有表現得慌亂,也沒有故意強勢對待,反而很平靜,就像是一切都在斐潛他的掌握之中一樣。
這讓楊修覺得有點意外。
他原本以為,來到了平陽,是會遭受羞辱的……
就像是當年他在潼關,遭受的『羞辱』一樣,甚至還要更加的多,更加的厲害。
所以楊修決定以『禮』作為由頭,舉起來像是一個盾牌,可是楊修沒想到斐潛似乎改變了很多。
不,不能完全說是人改變了,而應該說是現在局勢,已經改變了很多。
當環境發生變化的時候,人也會有所改變。
就連楊修自己也是如此。
當年斐潛對於楊修召之即來揮之即去,楊修覺得是一種奇恥大辱,憤怒得夜裡睡覺的時候若是不小心想起,都會翻來覆去的心緒難平不得安眠,可是現在斐潛依舊沒有詢問任何楊修的意見,直接就安排了流程,楊修現在卻沒有覺得有任何的不妥。
楊修清楚,他來平陽,是有任務,同樣也是有風險的。
楊修此番
前來,是帶著三層的目的,但是很顯然,第一層斐潛並沒有中計。這也是楊修之所以能答應前來的原因之一。
楊修也覺得斐潛不至於那麼愚蠢,可是斐潛在其他的方麵……
會不會中計?
這麼多年以來,楊修對於自己的聰慧,總是有一種高高在上的感覺。
智商上的優越感讓楊修忘記了,在很多時候他顯得比一般人聰明的原因,是因為他知道更多的信息。而他有更多信息的原因,是因為他的身份可以讓他有更多的渠道來獲得信息。
真正依靠他自身的能力的時候,其實並不算多。
就像是現在,楊修也想要通過他所觀察到的一切,來推測斐潛的籌碼,然後他發現他算不出來。
若是說斐潛有充裕的兵卒人馬,似乎也不像,畢竟河東當下在安邑召集郡兵,集結兵馬,那些兵卒可不像是原本斐潛麾下的精銳兵卒。
若是說斐潛沒有準備好兵卒人馬來應對曹操,同樣也是不像。曹軍大舉渡河,翻越中條山,而斐潛似乎依舊平穩對應,根本沒有一點驚慌的模樣。
那麼是斐潛裝腔作勢,還是說斐潛另有圖謀?
楊修不僅是要替曹操來查探,也想要為自己所查探。
甚至是為了天下士族所查探……
就像是他先前和斐潛所說的那個『天下之禮』一樣。
『楊郎君,有請。』
引路之人將楊修帶到了宴會之所的門外,然後虛虛一引。
楊修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冠,然後昂然而進,可是在他進入了宴會之所的大門,看見了在院落之中的情形之後,楊修原本保持的從容『不破』的麵具,就『啪』的一聲,似乎裂開了一道口子,使得楊修的笑容都有些僵硬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