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是不是所有這些人,都應該去死?
這就要看斐潛的態度了,而斐潛的態度同樣的也決定了段煨的態度。
會殺人的首領,西涼人會缺少麼?
可是隻會殺人的首領,下場有好的麼?
董遇是山東所派不假,但是董遇隻是巡風使,身上既沒有重要職位,又不牽扯那些蠅營狗苟之事,為人又是正直,聲名也很不錯,所作所為不過是記錄風土人情,然後送往山東之處去而已。
整體上來說,董遇是一個好人。
關中的風土人情,即便是董遇不寫,難不成其他的人就不會偷偷賣麼?
段煨不會用他自己,也不會用段氏的子弟來試探斐潛的態度,但是用好人來試探就可以了。因為即便是被好人識破了,好人也依舊會來,就算是翻臉也不過是怒罵幾聲而已,又有什麼大不了的?
疏勒河是純潔的,因為她是從雪山上融化而形成的。
她原本以為人世間也應該是純潔的,和她一樣都是自然所化,天生地養的,可是她失望了,即便是她如何努力的去洗滌人間的罪惡和汙穢,都徒勞無功,甚至是直至疏勒河消亡了,人間的罪惡依舊在,人心之中的汙垢,無法用水洗淨。
現在試探的結果出來了,不管斐潛是不是裝出來的,但是隻要斐潛都一直這麼裝下去,那麼裝的和真的,又有多少的分彆呢?
斐潛不殺董遇,說明斐潛並非是要殺儘山東人,既然不會殺儘山東人,那麼也就自然不會想要殺儘西涼人了,所以事情就可以談,利益就可以商量。
『驃騎於此設宴,遍邀諸姓,』段煨盯著斐潛,『可是欲引雍涼之勇士以戰山東?』
經過了前期的鋪墊和試探,當下段煨問得非常直白,宛如單刀直入,直取中宮。
斐潛哈哈笑笑,『某平西域,朝發而夕定之……定西域未征調雍涼之人,如今又何必再行此舉?』
段煨眯著眼,『既如此,驃騎可是有何憂慮?段某不才,願為驃騎分憂。』
斐潛當然明白段煨的心思,『漢當有律,國當有序,此乃漢之根本,國之基石。不知忠明以為然否?』
段煨語調輕緩,『驃騎所言甚是。隻不過如今大漢紛亂,各地失其律序,便如病入膏肓之人,若是用藥凶猛,恐怕是……不如漿養時日,再行治理,自有水到渠成之效也……此乃某愚鈍之言,見笑,見笑了……』
段煨此言,軟中帶硬,話裡話外的意思,雖然說的是大漢,但是實際上指的是什麼,大家心中都是清楚。當然,段煨也或許是在善意的提醒,表示西涼之地關係紛亂,如果沒有必要的理由和一定的勝算,強行以武力解決問題,並不是一個好辦法。
斐潛自然聽明白了段煨的言下之意。
或許是段煨在之前連續組了幾個團想要開黑,結果沒想到隊友昵稱看起來都很牛逼,結果對陣沒三分鐘,掛機的掛機,打野的打野,抗線的一個都沒有,配合的時候永遠慢半拍,所以段煨最後便是失望了,刪號,不玩了,在武威之地『解甲休士,陳而不戰,以其逸力,修飾享廟,壇場之位,地荒而複辟、禮廢而複興。』
段煨表示,就算是從懸崖上跳下去,就算那啥啥,都不會再氪金玩這個狗屁的爭霸遊戲了……
在光明之下的時候,或許還能堅持自己的諾言,但是如果在黑暗之中,無人監管的時候,各種心思多半就像是野草一樣在瘋長。
『忠明之言,乃中肯之道。』斐潛先對於段煨的話予以肯定,然後話鋒一轉,『然病痛之消,當驅邪扶正,剜除癰瘡,若不除病根,僅是外敷草藥,內飲湯藥,或可免緩一時,難續命長久也。』
段煨聞言,默然片刻,便是拱手說道:『驃騎所言,自是有理。』
斐潛擺手說道:『有理無理,非於言辭,亦非兵馬,乃於人心……』
『人心?』段煨抬頭,『還請驃騎賜教。』
這不是西涼人的人,還能談什麼西涼人的心?
『西涼久戰,人心疲敝。』斐潛緩緩的說道,『即便是有雄心壯誌之輩,欲行大事,初或有彌天之能,亦不可久持是也……』
聽聞斐潛此言,段煨臉上的笑有些僵硬,不由得爭辯道:『然西涼之人多勇猛敢戰,聚之自當……自當……』
說了一半,段煨便是在斐潛揶揄的目光之中停了下來,然後最後化成了一聲歎息,『驃騎……此言……此言甚是……某,某竟然從未想過此事……』
或許叫做當局者迷,或許是因為戰略的高度不一致,或許是後世的經驗總結程度不同,斐潛看待問題的角度和立場,當然和段煨等西涼大戶大姓完全不同。
斐潛的這個論調,也和山東之輩看待西涼問題的角度,是不一樣的。
斐潛這幾乎是在宣稱,他能給西涼帶來安定平和,他不準備用西涼人征戰,而是準備要讓西涼人休養生息了?
這確實是西涼人所期盼的事情。
這是事實,西涼人確實已經厭倦了戰爭,事實勝於雄辯。
即便是天下世道之中,有無數的杠精,有數不清的喜歡看熱鬨不嫌事大的,有天天叫囂著要爭霸要殺人否則一點意思都沒有的家夥,但是大多數的人還是希望自己是生活在一個有秩序,有律法的環境之中,而不是天天都要擔心會不會被誰一刀捅死,一榔頭敲死……
而西域之地,亂了多長時間呢?
曾經多少野心家,在西涼之地一代代的崛起,也曾是叫囂著要如何為西涼人爭取正義和公平,但是實際上呢?又有誰是真的為西涼這一片土地上的民眾去考慮,去做過些什麼?
西涼之地的民眾,雖然民風彪悍,隨時都可能拉扯起一幫人馬來,但是這裡的人大多數都是厭戰值很高的,稍微隻要僵持一段時間,或是戰事失利,都不用外部多少力量推,內部就已經是轟然垮塌了。
同時,因為目標短淺,很多時候是為了追求粗淺的需求,也導致這些叛軍也好,起義軍也罷,難以有足夠的秩序走到最後……
在這一片久經戰火的土地上,善戰,是西涼的優勢,但是厭戰,也同樣是西涼的根子。
斐潛笑著,『某與酒泉設宴,一則取此地之名,仿效霍驃騎之舉,與眾分享西域之勝;二則冀希自此之後,求同存異,雍涼再無兵禍,百姓可安居樂業……』
斐潛笑容依舊,眼神卻露出幾分銳利,『若依舊宛如罕宋健之輩,頑冥不化,逞私欲而亡公序,與雍涼人心相違,也休怪某言之不預是也……』
段煨愕然。
這和他原先的設想不一樣啊!
驃騎,這是瘋了麼?
一時之間,段煨覺得看不懂斐潛。
這是在有意蒙騙麼?
段煨有些怒氣升騰而起,但旋即也越發的感覺疑惑了起來,驃騎還不至於用這麼粗淺的手段罷!
他多年縱橫在沙場,謀劃於政壇,現在所有的經驗似乎都在斐潛身上不適用了……
來之前所想好的策略,用不上了!
相商,首先要有條件可以談,要有交易買賣!
斐潛現在等同於表示他對於西涼無欲無求,隻求安定穩固,而安定穩固又是西涼人自己所需要的,所以現在就意味著西涼之地,不是斐潛的買方市場,而是段煨等人的賣方市場!
段煨所售賣的,斐潛不需要!
那麼段煨屁顛顛的,從武威長驅而來,為得不是趕在其他人之前,吃一口熱的麼?結果斐潛兩手一攤,什麼都沒有!
如何能讓段煨可以心平氣和?
可是,心不平,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