驃騎之下的精銳斥候,向來都是膽大的主。
在太行山中,看著山道很多,溝壑縱橫,似乎都能走,但是實際上可以容納大軍通行的並不多,而且從軍事角度上來說,一條通道上,適合紮營的地點也就那麼幾個。
除非統兵將領實在是不懂軍事,胡亂選擇一些什麼荒草眾多,林木雜亂的區域紮營,否則大多數的將領選擇的營地,都是相似的。
一般來說,營地主要是分為兩類,一類是野戰臨時營地,一類是長期駐防營地。
前者不需要考慮士兵長期的生活和承受敵軍的圍困的問題,所以整個營地的主要設施是簡單的土木防禦工事、帳篷及畜欄,另外就是簡易的倉庫,除此之外還需要指定一個地方作為廁所……
而後者麼,除了簡易營地所需要的一切,還需要再加上堅固的石牆和防禦哨塔等等,自然就囉嗦得多了。
當然,也有一些部隊不需要營地,但是一般來說都是小部隊,屬於斥候夜不收係列,幾十人,或是百人左右。這種數量的兵卒,修建營地需要消耗大量的體力,因此往往是借助山洞或是吊床來休息,亦或是乾脆就在背風麵點篝火露營。
兵卒數目一大,不管是急行突擊還是穩紮穩打,都不可避免需要休息,這時軍隊最為脆弱,也很容易成為敵人的獵物,而選擇紮營便是防備敵人偷襲最有效的手段。而且營壘還可以在士兵出擊時保護軍隊的財產、物資,為戰事不利後撤的士兵提供支點,同時也可以為士兵提供一種安全感,保障士氣的穩定。
在太行山的土塬上,三架弩車扯掉了偽裝,露出了猙獰的爪牙。
三隻粗大的弩槍被架在了弩車的弩槽之中,而瞄準的方向,就是山下卞秉的營地。
隨著卞秉向上黨推進,上黨所派遣出來的騷擾部隊也是持續不斷地給予了卞秉壓力,同時顏良在太行山中死的不明不白,也同樣使得卞秉不敢肆無忌憚的就在山中隨意紮營。
每一次都是日出而行,日落而息。卞秉沿途臨時修建的營地,整體來說是中規中矩,但是正因為這種中規中矩,才導致了卞秉的受苦受難。
卞秉的主營位置,寬闊且平坦,不管是距離山林還是距離岩壁,都是有一定的空間,但這一段的空間恰巧就是給與了弩車射擊的角度。
在整個的山道上,選擇埋伏的地點一共有三處,每一處都有事先在山崖頂端做好了隱蔽的弩車。
當然,如果說曹軍的斥候能夠在麵對接近九十度的岩壁,也要攀爬到頂看一眼的話,那說不得就會發現這些隱蔽的弩車了,隻可惜大多數的曹軍斥候,在看見了石壁之後,都覺得沒人可以上去,所以也就放棄繼續往上爬。
隻可惜,山不是一個麵。
夜半之中,前來偷襲的部隊便是再一次的用手雷向卞秉的部隊問候晚安,提醒睡著的曹軍兵卒可以起床尿尿了……
這種偷襲,真的沒辦法防。
就算是沒傷到人,火藥的轟鳴聲也能讓兵卒在睡夢之中驚嚇而起,早幾次的時候甚至出現了營嘯,自己砍自己死傷的比偷襲死的還要多。
卞秉不得不因此多停留了兩天,才算是將營嘯的後遺症清除了。
再往後,慢慢的就習慣了,不是說曹軍兵卒能在轟鳴聲中睡得著,而是不至於出現營嘯了。而且曹軍兵卒都總結出了經驗,上半夜要抓緊打個盹,不能睡死,半夜的時候多半就會來這麼一下,然後起床罵罵咧咧,該列陣去列陣,該尿尿去尿尿,該更換值守的去換崗,然後抓緊時間再睡下半截……
作為軍中統領,中規中矩的卞秉當然也不可能高臥酣睡,多少也要露一個麵,豎立中軍大旗,點起火把照明,讓曹軍營地之內的兵卒都能看到自己,以此來穩定曹軍兵卒的軍心,否則再來一次營嘯的話,卞秉的小心肝可是受不了。
如此的舉措,當然沒有任何的錯處,可偏偏遇上的是不按照常理出牌的驃騎的精銳斥候。
在確定了預設的射擊方向上就是卞秉之後,藏身在山頂的斥候便是立刻測量了風速,然後便是先後激發了機括,三柄弩槍越過數十丈的距離,帶著刺耳的尖嘯直奔卞秉。
方向早就是定好的,距離也是早就測算好的,唯一要調整的,就是當下的風力變化。三枚弩槍激發之後,斥候便是立刻將弩車最核心的機鈕拆下,同時割斷了弩弦,將拆下的弩弦機鈕等丟到了山溝之中,然後便是順著預先架設的繩蔓,從另外一麵垂下遁走。
曹軍也有弩車,大體上的結構什麼的,也和驃騎相差不多,隻有這些精細部件的差異,所以在任何時候,隻要是遺棄這些弩車投石車什麼的,核心部件都要求拆下,拆不掉的也是需要當場破壞銷毀。
卞秉是幸運的,但也是不幸的。
幸運的是弩槍呼嘯而來,並沒有直接射中卞秉。
卞秉的護衛第一時間就發現了異常,他來不及脫開卞秉,便是習慣性的用身體和盾牌將卞秉護住,但是呼嘯而來的弩槍並不是盾牌所能抵擋的。
弩槍就像是重錘一般,輕而易舉的就擊碎了護衛的盾牌,然後像是撕扯布娃娃一樣,將一名護衛的胸膛扯出了一個血淋淋的大洞,盔甲和大盾的碎片四射,其中剛好就有一片木屑紮到了卞秉的眼珠子上!
鮮血噴湧而出,卞秉下一刻就被劇烈的疼痛給吞沒了,直挺挺的倒了下去。在倒下去的時候,似乎聽見了周邊一片驚慌的叫喊聲……
疼久了,就麻木了。
所以卞秉在第二天還是醒來了,然後發現自己的視野缺少了半邊。
他第一次感覺到了無邊的恐懼。
之前不管是站在戰場上,亦或是和旁人刀槍相搏,卞秉都沒有害怕過,但是這一次,他害怕了。時時刻刻的疼痛,提醒著他,讓他幾乎疼的要發瘋,但是也害怕得顫抖。
『將軍……』一旁的護衛小心說道,『要不……退兵罷?』
卞秉伸手觸碰了一下受傷的眼睛,然後便是疼得大叫起來。
人體的構造,是很奇特,並且有很多缺陷的。眼睛就是人體在設計的時候的先天缺陷之一,因為眼睛是在人體免疫係統構建起來之前就已經形成的器官,所以眼睛內部的東西,人體的免疫器官是不認賬的,因為沒有在免疫係統內注冊,以此當眼睛受傷,人體的免疫係統不僅不會幫忙修複,還會落井下石去吞噬眼睛。
就像是外戚。
卞秉就是外戚。如果他是曹氏政治集團的其他部位,那麼他現在大可以退軍,但是偏偏他是外戚,名義上是屬於曹氏集團的一部分,偏偏他不姓曹!
不能掌權,沒有用處的外戚,最後是一個什麼下場?
會被免疫係統乾掉。
大漢的免疫係統,已經乾掉了很多個外戚了,對於要怎麼處理,亦或是從什麼角度吞噬,都非常的有經驗。雖然說曹操對於卞夫人依舊恩寵,卞夫人也足夠爭氣,有嗣子作為支撐,但是外戚依舊是外戚。
嗣子是姓曹,不是姓卞。
不像是其他的臣子,還可以選擇這個或是那個,卞氏隻有一個選擇。
想要有卞氏的自家子弟,在未來能得到更高的位置,僅是靠卞夫人一個人的肚皮是不成的,還需要卞秉去搏命!
鮮血沿著麵頰流淌下來,卞秉咬著牙,挺身做起。
『進軍!』
卞秉嘶啞著聲音,低吼著宛如受傷的野獸。
『就算是死,也要死在壺關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