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被拖延了數日,但是也同樣得到了後續的支持的曹洪大軍,便是越發的人數龐大起來,浩浩蕩蕩的往前壓製,使得朱靈騷擾作用越來越小。
兵事,原本就是如此。
規模越小,策略和微操便是越發的重要。
就像是三個槍兵打六條狗,就是看雙方微操,微操好的甚至可以無損獲勝,但是要等到200人口的時候槍兵遇到狗,也就隻能是大概拉扯一下而已,想要再微操,根本顧不過來。
因此當曹洪以絕對兵力壓上來的時候,朱靈也就隻能是一退再退,但是這也已經算是朱靈額外爭取了接近十天的時間了,並不算是朱靈的失敗。
後世戰爭影視劇當中,似乎雙方都有默契的放過平民百姓,顯得在血腥當中還有幾分的溫情,而實際上不管是什麼時候的戰爭,首先受傷的,一定是百姓。傷亡最多的,依舊是百姓,每一次戰爭,不管古今中外,死亡數目最大的肯定就是百姓,從未聽聞過一場戰爭下來,就是死了幾千幾萬總統總理總督什麼的,然後百姓就死了幾個……
那麼是不是可以說,所有這些戰爭都有對於平民百姓有極大的蔑視呢?因為在戰爭中死得最多得就是這些百姓,一批一批的死,對於世家子弟倒是格外珍惜,死一兩個都像是心疼得不得了?是什麼原因呢?
更可悲的是,有人會因此而對於記錄這些,描述這些事情的記錄和描述而大為憤怒,表示這是記錄者,或是描述者對於百姓的惡意和汙蔑!這些人會毫不猶豫的,憤怒的去指責弱者,向同樣屬於弱小的,被壓迫的其他人去宣泄情緒,卻不敢對於騎在頭頂上的統治階級多吭一聲。
二郎和六娘就是這樣的百姓。
與二郎和六娘一起的,還有幾個他們的鄰居。
曹軍需要勞役,從兗州豫州征發,顯然不比在河洛直接抽調劃算。
一處篝火,一群衣衫襤褸的百姓。
蓬頭垢麵隻是四個字,但是實際上卻代表了巨大的階級差距。
光鮮亮麗,從古自今都是屬於上層人,而蓬頭垢麵就是下層百姓常年的配置。
篝火並不大,甚至都不能有足夠的禦寒能力,但是眾人依舊是努力的蜷縮著,擁擠著在篝火邊上,希望這樣能讓他們自己感受到一些溫暖。
六娘緊緊的靠著二郎,而在她的懷裡,還有大囡。
大囡睡著了,似乎很是香甜,但是實際上小臉蒼白,即便是在篝火映照之下,也是明顯的發青發白,嘴唇沒有什麼血色。
六娘眼中全是擔憂和絕望的神色,她不知道要怎麼辦,但是她知道如果繼續這樣下去,她的孩子就快要死了。
『啊……』
在篝火邊上蜷縮的一名中年漢子又是呻吟了一聲,昏昏沉沉的又是睡去。在中年漢子手臂上有一個不小的傷處,胡亂的用布紮著,已經有膿血滲透出來,想必方才或是觸碰到了,或是體內炎症發作,使得中年人痛苦不堪。
百姓受傷,唯有苦挨。
忍一忍,就過去了。
或是事情過去,或是人過去。
六娘和二郎,還有周邊的大多數人,都是來自於河洛,甚至是當年雒陽城內的居民。他們曾經是大漢最驕傲的一群人,因為他們住在大漢的京都。見到的都是達官貴人,看到的都是四海八荒運送而來的商品,他們眼界開闊,見多識廣,和那些在鄉野之中的土老帽鄉巴佬完全不一樣。
至少在當時,他們是如此認為的。
可是後來……
那些繁華,就像是雲煙,轉眼之間就消散得無影無蹤。
在亂世之中,人命最不值錢。
就連同樣是勞役,曹軍從兗州而來的勞役都會欺壓在河洛挾裹征調的勞役。
雖然同樣都是勞役,但是弱小的人欺壓更弱小的人的時候,往往更加的凶殘。
六娘默默的流下淚來,但是隻有一兩粒的淚水,因為連分泌淚水都是需要氣力的,而她的淚水,早就已經乾涸的七七八八。
早知道他們就不回來了……
他們是雒陽人,當年被董卓遷徙到了關中。雖然說關中確實也好,可是他們忘不了他們自己生活的家鄉,總想著要歸根,所以他們就回到了雒陽。
當初回到雒陽的時候,楊氏宣傳得都很好,說是給房子給田畝,隨便住隨便耕,但是實際上等他們真的到了雒陽,才發現房子確實有,但是殘破不堪,田畝也有,但是荒廢多日。等他們咬著牙修了房屋翻耕了田畝,卻發現他們不知不覺當中已經背負上了楊氏的一大堆債務,年年都要還……
如今又是被挾裹著,驅趕著充當勞役,不論男女。
當戰火燃起,當屠刀舉起的時候,又有誰會管刀下的豬狗牛羊是公是母?
反正一樣是殺了吃肉。
『我們……不如逃了罷……』
在篝火邊上,有一個弱小的聲音冒了出來。
那是同樣的一個衣不遮體的勞役,是二郎六娘的鄰居,一個不到二十的年輕人。曾經有一個燦爛的笑容,可是現在臉上卻多了一道疤。
那是被鞭子抽的。
年輕的牛羊,總是等到鞭子落下的時候,才明白他們雖然長了角,但是沒卵用,隻能是低下頭來,四腳落地。
『噓……』
另外一個年長一些的老者有些驚慌的示意,『不能說這話!』
說是老者,其實恐怕也就是四五十歲,但是在沉重的勞作和風吹日曬之下,看起來像是六七十。老者空洞的眼神當中,隻有對於生命的絕望和無奈,『小心被山東那些人聽去……密報有賞……』
雖然都是百姓,都是勞役,但是山東那些勞役就覺得自己有權利,有義務,有責任,有擔當的必須協同管理這些從河洛地區征調和挾裹的新來的勞役……
就像是後世街道辦事處裡麵連事業編製都沒有的臨時工,也一樣可以對其他來辦事的普通百姓齜牙咧嘴吹胡子瞪眼一樣。
『彆想著跑……』那老者低聲說道,『昨天就有幾個偷跑的,被抓住了,然後就在陣前被活活吊死了……舌頭伸得老長……老慘了……』
二郎六娘嚇得哆哆,眾人也是恐懼。
沒人想死。
而且他們也恭順習慣了,忍耐習慣了。
大漢的儒家子弟也是經常宣傳,說忍耐是美德,恭順才是好人,所以他們就以為忍一忍,挨一挨,就過去了,過不去的,也都是命啊!
他們從來沒有做過什麼壞事,但是什麼壞事都找他們。
眾人不敢再談逃跑,轉而說起彆的。
『打完了仗,我們能回家麼?』
『應該可以吧,他們答應了的……』
『他們還答應說給錢的……』
『還錢呢,能活命就不錯了!』
『我家是因為糧食都被征收走了……做勞役還能有口吃的……』
『可不是麼……都說得好聽,等打完了回來給錢,誰拿的都不認識,誰給啊?』
『不知道這關中好不好打……會不會死很多人啊?』
『應該可以吧……就像是雒陽,不是天子有令就開了門麼?』
之前這些雒陽的百姓,痛恨那些偷偷開了雒陽城門的人,而現在他們又反過來希望他們所麵對的關中關隘和城池,都一樣會有人開門。因為他們都知道,這樣他們的痛苦才更少,活的概率才更大。隻要他們能少一些痛苦就好了,至於彆人的痛苦,他們或許知道,或許不知道。總歸是想要活下去的,不是麼?不管怎樣也要活下去。
『過了函穀,還有潼關,關中……聽說關中還有猛將駐守……知道前幾天的天雷麼?據說就是關中的猛將施展出來的,兩手一搓,就有霹靂天雷生發……』
『真的假的……』
『你肯定有聽到對不對?轟轟的……那就是天雷了……頂著天雷去打,能打得過麼?』
『……』
眾人都沉默下來。
再後麵,就沒有了說話的聲音,隻剩下了隱隱約約的哭泣聲和呻吟聲……
……
……
雖然說有放棄函穀關的策略,但是之前留下的防禦工事什麼的,都依舊還在。
不先解決了這些外圍工事,一樣靠不近函穀關。
在關牆之上,飄揚著同樣的大漢旗幟,而不同的是,一邊是曹氏旗幟,另外一邊則是三色旗幟。
不少沒和斐潛正麵對抗過的曹軍兵卒也是第一次見,不由得盯著那三色旗幟一陣猛看,但是隨著戰事的展開,很快誰都沒有了看風景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