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史慈忽然啪的一聲,將木牘拍在了手中,對著斐潛說道:『主公!屬下明白了!這就是「同文同軌」啊!』
『善!』斐潛撫掌而笑,給與太史慈以肯定。
斐潛指著那些行文,『這些就留給子義了……希望以後的字,我能看得懂……』
太史慈低頭領命,『主公放心!屬下自當儘心儘力!』
是不是很簡單?
可是大漢自從占領了西域之後,就沒有人想過,或者說有人想過,但是卻沒有做。
秦始皇的功勳,不是他殺了六國多少人,不是屠戮了儒生還是屠戮了方士,而是他將原本六國各自不同文字,各自不同的標準,統合成為了統一的模式,他讓華夏從此密不可分,不管是什麼地方的口音,但是隻要寫的字是一樣的,那麼就能夠相互溝通和交流,讓華夏的文明和思想,可以散布到華夏的每一個角落。
請問,單純的殺人,能做到麼?
當然或許秦始皇當時這麼做的時候,並沒有想那麼多,但是他的這些行為,其效用確實是給華夏文明墊上了一塊堅實的基石。
而在漢代,很遺憾的是,並沒有將秦始皇的思想繼續延伸出去……
西域,公元前是西域,公元後也依舊是西域。
為什麼不能成為大漢的西郡,亦或是天山郡什麼的?
太史慈笑得很是舒暢,因為他總算是找到了正確的方向,跟上了斐潛的腳步。
這讓他徹底的安心了下來,但是一個新的問題又浮現了出來。
方向知道了,但是具體要怎麼辦?
從什麼地方入手呢?
強行命令,全部使用漢字,不用漢字,表示不講漢語不寫漢字的,全部都是惡意之人,輕者罰,重者囚,最後乾脆砍頭?
這簡直就是舊愁才去,新愁又來。太史慈叭咂了一下嘴,微微歎息了一聲。
不知道是不是斐潛注意到了太史慈的神情,便是笑著讓人取了些隨軍攜帶的鐵器,擺放在了樓二麵前,並且讓隨軍的小吏給樓二講解那些鐵質器具的用途。
老城守樓二起先並不是很在意,但是聽著聽著就開始全神貫注了起來,神色也漸漸的嚴肅,或許是人老了眼神不是很好,竟然幾乎要整個人都貼到了那些農耕鐵質器具上……
太史慈看著,忽然恍然,回頭看著斐潛。
斐潛微微點頭,『天下唯有刀劍之利乎?』
太史慈拱手而道,『主公英明。屬下會仿效主公農工學士之法,以替地方官吏,行同文同軌之策,以十年為期,當納西域為漢郡!』
『善!』斐潛點了點頭,見太史慈確實是既明白了方向,又清楚了一些施展的具體手段,這才輕輕的對太史慈說道,『百年前,大漢強盛,西域諸國朝貢於漢,然漢衰之時,便紛紛離心,皆言其族異也,或怒,或斥,或誘而殺之,以為功勳,卻招禍事。此等皆為碌碌之人,無能托詞罷了,子義既然已知真法,當實踐而行之,若有不妥,或是不順之處,也不用急就,可細研之,取水滴石穿之效,若有十年之功,育親漢之人成千上萬,以漢家衣食,漢言漢字為榮,為用者,西域方大定可期。』
西域像是一塊飛地。
漢人想要,匈奴人也想要,鮮卑人,貴霜人都想要,而且都是付諸行動過。
一百多年前,在西漢末年時期,中原內憂外患的時候,在北方大漠恢複了些許氣力的匈奴人便是開始重新侵入西域,他們用刀和血,再次讓西域的人屈服,匈奴人向東打到了酒泉張掖,向西攻入了大宛,為了爭奪對西域諸胡小國的控製權,他們與貴霜人也是大打出手。
可是等匈奴實力再一次消退的時候,西域人又很快的將那些殘留在西域的匈奴人殺死,匈奴人耗費了時間和鮮血打下來的土地,就像是海灘上麵的沙塔,像是沙漠之中的冰雕,看起來很壯觀,但是轉眼之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後來貴霜人來了。
也試圖用刀槍讓西域人屈服。
西域人也屈服了。
然後貴霜人又被打跑了……
西域人則是表示,什麼是貴霜?
若是斐潛沒來,那麼在曆史上就是鮮卑人來了,然後等到曹操統一了北方,又是趕跑了鮮卑人烏桓人,在魏晉時期又再次於西域屯田,然後到了晉朝,很快又進入了五胡亂華時期,西域再次脫離了中原的視野。
曆史上大多數純粹靠著軍事實力進行武力征服而來的領土,如果沒有文明作為紐帶,彌補裂痕,消弭仇恨,必然是缺乏牢固的基礎,就算是強行統合,內部也會充滿了各種各樣的激烈矛盾。
漢家文化,中原文明,原本就是一個非常適合融合的文明。
因為老祖宗創造出來的是象形文字!
先天上就是比字母文字更容易直觀的理解,在文字溝通的時候就具備了絕對的優勢。
拚音文字的壽命是相對短暫的。
因為那是口音。
say。
不會念,就變成了死阿外,或是灑矣。
當一個民族,或是戰爭,或者瘟疫,造成人口大量的消失的時候,如果造成語言口音的主流人群出現了消亡,被其他口音所替代,那麼就會出現這個民族,這個國家所寫的文字和自己說的話不匹配的情況。一旦出現這種情況,就會出現次擬音文字,或是其他口音演化的字母文字。
所以拚音文字在傳承性上是比較差的一種文字形式。
有些文字由於使用的人越來越少,最後就變成了死亡的文字,雖然人們還能看懂,但是人們已經不會說了,比如西域當下鄯善用的這個什麼蟲子文字。
在鄯善國,樓蘭古城滅亡之後,就消失了。
象形文字的傳承性就非常的強,即使人們的口音發生很大的變化,但是原本的意思還會存留下來,依舊不會有什麼太大的折損。華夏中土在晉朝之後五胡亂華,中原的人口十室九空,到了元朝的時候,又是大規模的殺戮,清朝南下的時候,亦是無差彆的殺戮。
這些野蠻的殺戮,甚至導致了整個城池,甚至是郡縣的人口滅絕,幾度使得王朝原本的官方口音消失了。可是由於華夏的文字是表意的,即使在各個朝代不同的人種,口音有所不同,但是通過文字的傳承性,我們現代人仍能夠理解古人的智慧。
這就是中華文化一脈相承的奧秘。
從古到今,華夏的口音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後世在華夏南方當中的百多種的方言,實際上很有可能是古代各個時期中原人的官話,是一代代的RunningMan教給南方較為封閉的山仔們的中原話。
這表明雖然華夏曆朝曆代的口音發生了非常大的變化,但是口音的變化並沒有讓漢文明漢文字衰亡,華夏文字並沒有像某些拚音文字那樣死亡,反而一代代的浴火重生。
現在,斐潛就是想要讓這樣的強大的生命力的種子,種在西域的土地上,然後等她開花結果,等她綻放妖嬈,等她讓千萬人傾倒!
太史慈就覺得心胸激蕩,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老城守阿爾侍奉在一旁,因為聽得不是太懂,所以略有莫名其妙,但是不知道為什麼覺得後心有些發涼……
『西域之地,雖說偏離中土,然此地相互矛盾眾多,人和神靈,和土地,以及牲畜和水源……』斐潛緩緩的說道,『此地之民,若是不引順以秩序,不教化以文明,隻是以鐵血育養,便是隻能得一群野獸……待華夏稍微孱弱,便會侵蝕漢土,劫掠中原,如匈奴鮮卑舊事。初中土尚可應對,久而久之,中土必然衰敗,浩劫再演……』
『同文同軌之法,當如春風細雨,潤物無聲。然既有春雨秋獲,亦當有炎夏寒冬!』斐潛微微抬著下巴,向那個老城守方向示意了一下,『鄯善之國欲以老弱引我等殺戮,卻不知此等老弱,多有經驗,知善惡,辯是非,若是由其說得一句,好過我等千言……如今天氣漸寒,鄯善王多欲拖延,待冬時風雪交加,我等便是不得不退……』
斐潛笑了笑。
若是按照舊有觀念和模式,鄯善國的策略並沒有什麼問題,拖一拖,等一等,熬一熬,等到斐潛圍城的時候,說不得就是寒冬臘月,到時候風雪一吹,斐潛若是不想要承受全軍被凍死的風險,就隻能撤兵。
不過現在麼……
『一手展華夏之美,表之莊禾,一手自然是要呈華夏之力,示之刀槍!』
『此地修整三日,待文遠肅清周邊馬賊,便是南下。』
『破鄯善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