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7章狂者東走,逐者亦東(1 / 1)

詭三國 馬月猴年 1343 字 1個月前

斐潛問太史慈,關於呂布和西域的事情,表麵上看起來是說呂布,但是實際上是在問整個的西域執政的問題!

『臣……愚鈍,』太史慈覺得還是讓斐潛做決定更好,所以他說道,『臣一時沒有什麼頭緒,主公但有吩咐,臣定然遵從。』

好不好聽?

正不正確?

這就是太史慈比呂布聰明的地方了。

但是同樣的,這也是太史慈還不是足夠聰明的地方了……

所以斐潛準備讓太史慈多一點記性。

斐潛笑了笑,伸出了兩根手指,『既如此,某覺得麼,呂奉先之西域事,當對事不對人,亦當對人不對事。』

太史慈顯然是呆住了,片刻之後才拜道,『請主公指點!』

斐潛微微點頭,說道『田伯鼎好士而存其君,白公好士而亂荊。其好士則同,其所以為則異。公孫友自刖而尊百裡,豎刁自宮而諂桓公。其自刑則同,其所以自刑之為則異。慧子曰,子義可知此所以然?』

太史慈有些明白,但是也有一些不明白,他思考了很久,然後試探的說道,『韓非子此言,多有棄事而重人之嫌,狂者東走,逐者亦東走,孰知此東何東也?若以事觀之,此同也,若以人觀之,此異也。此是又當何解,還請主公教我。』

韓非子的這段話,其實是說更應該關注人,而不是看事情,因為就像是韓非子說的那樣,有可能一個瘋子向東跑,然後一群人也向東跑,所做的事情一樣,但是人不一樣。可是這樣一來,豈不是和斐潛之前所說的『對事不對人』相互矛盾了麼?

斐潛笑笑,『事在人為。就如某昨日所言,人當與天爭,與地爭,與人爭,爭者必有所為,有所不為,此便是事在人為……一則當有成大事之心,不為艱難困苦而畏懼,二則應有知細微之意,觀事而察人。』

太史慈點頭說道『如是!初不知人,當以事之!故而有曰,對事不對人。久知人矣,當以人之!故方可曰,對人不對事……』

斐潛頷首,『子義得其一是也。』

太史慈一愣,『主公之意是……還有未儘之處?』

斐潛點頭。

太史慈緊皺眉頭,思索起來。

其實在華夏傳統理念裡麵,常常會聽到兩種似乎是截然相反的理念,『對事不對人』和『對人不對事』就是其中的一組。

支持『對事不對人』的人覺得,客觀因素才能體現出公平,不帶偏見;支持『對人不對事』的人覺得,人的本質和能力才是決定事情的關鍵因素。

有些人年輕的時候覺得『對事不對人』才是無上的真理,可是等他年齡大了,經曆漸豐,又反過來覺得『對人不對事』才是正確的。當然也有人是反過來,年輕的時候就喜歡看帥哥美女的臉,不管帥哥美女做什麼都是對的,放個屁都香,等到年歲大一些的時候才知道,帥哥美女也是要拉屎的,屎都是臭的。

所以,其實對事不對人也好,對人不對事也好,都是聚焦思維、簡易模式。

世界那麼大,事情那麼紛亂,人心那麼複雜,就想著有沒有簡單的辦法,通用的模版,然後往上咣的一聲,一套就完事。

但是很顯然,這是行不通的,這也是斐潛想要告訴太史慈治理西域重要的一點。

越想要簡單化,模式化,就會發現西域越不簡單,不能套用模式。

大漢已經采用郡縣製三四百年了……

郡縣製度就是一種簡單的地方管理模式。

套用在西域,真的能有效麼?

當然,無可厚非的是,真要是用這一套模式,顯然會省心省力。

就像是太史慈『不懂就問』,然後表示讓斐潛『乾坤獨斷』。

事情一絕對化,都會出問題。

絕對化的對事不對人,其實可以算是一種極端現實主義的態度,因為其表麵上主張客觀公正,實際上對應著短期機會主義。不管是好人壞人,隻管做的事認不認可,約等於隻管在這件事上的利益是否兼容。如果認可,如果兼容,就結成同路人,往前一起走段路。

這使得雖然每個人做的事表麵看起來一樣,但是因為做事的人和驅動做事的邏輯是各自不同的,所以將來產生出後果也會不一樣。能一起走一段就走一段,能走多遠那要看下一件事到來的時候,相互之間是不是還認可同一個看法,兼容同一個利益。之前的路就算是走得再好,到下一個路口依舊可能相互捅刀,一切在商言商,沒有個人恩怨,大家隨時搭夥,隨時拆夥,誰也彆多想。

相比之下,對人不對事與其說是一種策略,不如說是一種願望。

一種其實並不好實現的願望。

若是其絕對化了,肯定出大問題。

因人而成事的願望,是建立在在形形色色的觀點和林林總總的利益下麵,人還有個本色,然後相信人的本色比這些繁雜的觀點和利益要更靠得住。這種願望指向的是人,表示觀點可能一時糊塗,利益可能暫時分岔,但底層的還是同一個人,而這個人是可以信賴的,所以最後的事也是可以信賴的。

但這可能麼?

對事不對人,難在事上。

若是對於事情動不動就是不了解,不清楚,不知道,有事大誰何,無事享安樂,好事也最終都會被辦成了惡政。

對人不對事,難在看人。

這人,誰能打包票說都看得準?

即便是一時看準了一個人,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事情的變化,人也會隨之而改變,而在那個時候,變化之後的人還能是之前那個人麼?

識彆一個人的能力,這個能力大多數體現在簡曆裡,不在簡曆裡的,也能拿工作去檢測,但是檢測一個人究竟如何,就不存在普遍靠譜的方法。

太史慈當下,越想越是頭疼,他在沒有和斐潛談話之前,覺得自己腦子還是夠用的,但是沒想到越談便是越混亂起來,現在感覺就像是腦子裡麵塞滿了亂麻,一團團的擁堵在一起,若是說沒有什麼感悟麼,那也不對,但是說有感悟吧,卻找不到頭緒。

『何有六鄉,何有六逐?文人若何,武人怎樣?』斐潛笑嗬嗬的說道,『子義啊,不可拘泥。若以人觀事,則多以情感好惡而誤之,若以事觀人,則多以利益多少而論之……士農工商,非戰乎?是戰也?胡人漢人,何彆之有?』

『這……』太史慈忽然之間,腦海裡麵似乎有靈光一閃,『主公!六鄉六逐,本為一體!六鄉可成六逐,反之亦然!定鄉者非鄉也,決逐界非逐也!若以事而事之,則失之於人!若而人而事之,亦是失之於事!』

『武人,文人,亦是本為一體!』太史慈顯然是抓住了西域的重點,神情之中頗為興奮,『士農工商,皆是為重,無有先後,戰亦如此!主公之下,榮則共榮之,辱則共辱之!益則皆益之,損則皆損之!求同而存異,可為一體是也!』

『主公!』太史慈半跪於地,拱手而拜道,神色莊重肅穆,『臣定當時刻謹記呂奉先之事!以此為鑒!以大局為重!臣當以西海長安,皆為一體而慎行之!一則以西海百姓為國人,定鄉逐之律,固大小邦國!二來重四民而不忘戰,用文吏之能而監其權,用武將之力而察其柄!其三,若臣自身有絲毫貪腐墮懶,妄逞私欲,則當自縛於主公座下,百死而不怨!』

『善!子義得之矣!』斐潛扶起了太史慈,用力的握了握其手臂,『西域上下,就托付於子義了!』

兩人相視而笑,笑容就像是玉門關上的蒼穹,清澈而純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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