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尚是有些床氣的。
所以熟悉他的人都不太敢在深夜他睡得香的時候去打攪他。
夏侯子江出逃的事情麼,能算是特彆緊急的軍務,必須要將夏侯尚從美夢當中叫起來麼?
曹操有夢中殺人的傳統,下麵的人當然也是有樣學樣,反正大家了不起就一起夢中殺人唄!就像是後世的眼鏡和水杯,向大統領看齊,這個可是個傳統!
因此,等夏侯尚早上起來,收到了消息的時候,臉色都變了,平添了三分猙獰。
『那小子現在在哪裡?你們為什麼沒攔著?!』
手下三四個軍校都低著頭。
這誰敢攔?
他們一攔,夏侯子江肯定毫不猶豫的就會出手,那麼他們是躺倒認踹,還是轉頭就跑?
躺倒認踹的話,要是夏侯子江的人收不住手呢,到時候那些家夥賠禮道歉花點錢出具諒解書?
轉頭就跑搞不好就會被認為是失職,到時候連官都被擼了?
至於還手,那就更不可能了,搞不成就被判成互毆了,到時候吃虧的又是誰?
其實看一看秦律和漢律,細微的差彆已經產生了。
易經有雲:『擊蒙,不利為寇,利禦寇。』講的就是見義勇為的事情,到了秦朝時期,對見義勇為給予了明確獎勵,比如當場將賊人扭送官府的,將獲得賊人身上的所有錢財;將逃犯抓捕歸桉的,則是獲得相應的錢財獎勵等等,而且秦朝同樣也規定了見義不勇為的行為如何處理的律令,『有賊殺傷人衝術,偕旁人不援,百步中比,當貲二甲。』
到了漢代,則是大大縮小了範圍,從『百步』變成了隻限於『五鄰』。
再往後的封建王朝,那就進一步縮小了,甚至從論同罪變成了『減等』肉刑,然後範圍也進一步縮減,變成了『知而不救』,方受其責。
封建王朝之中,地方捕快衙役的力量較小,所以很多時候是等到了犯罪已經實施完畢了,官府人員才出來洗地,為了保證統治力度,才會允許民眾能夠見義勇為,而封建王朝後期隨著官府人員的反向增加,光吃飯不乾活的越來越多,自然越發的覺得民眾不好管理,也就越來越不喜歡民眾使用暴力對抗。
在整個封建王朝演變之中,對於百姓的民間義勇標準是在一步步的降低的,範圍也是一步步的縮減,限製一步步的加強,也從實際上展現了封建王朝從各個方麵在進一步的壓迫民眾,尤其是律法的這些變革也透露出統治者希望民眾在麵對惡行的時候,儘可能不反抗,那些有意設定的各種苛刻條件,目的就是讓民眾最好像是綿羊一樣,隻懂得逃跑和不抵抗的。
甚至在封建王朝之中,受害者反過來還要向有權有勢的施暴者賠錢道歉磕頭認罪,目的就是教訓其餘百姓,看下次還敢不敢反抗!
因此夏侯子江施展暴力的時候,誰敢亂動?
夏侯尚看著這些軍校,心中也明白是怎樣一回事,便是怒聲而道:『這真是小孩子胡鬨!』
眾軍校低著頭,眉眼暗中一動,不由得慶幸不已,果然如此,還好沒去攔著。
軍中抗令,私開營門,無令私出,挾眾而走,不管是那一條,都是死罪!
可偏偏在夏侯尚口中,卻變成了『小孩子胡鬨』!
這要是真的上去攔阻了,豈不是淪為了跟『小孩子』一般計較?
夏侯尚怒火升騰,他轉過頭來,目光冷冷的看著那三四個軍校,語調森寒,『小孩子衝動!你們也跟著胡鬨!這可是夏侯將軍之子!要是出了點差池,讓我怎麼跟將軍交待!』
眾軍校齊齊低著頭,不敢吭聲。真是一句橘麻麥皮不知道當槳不當漿,好麼,這一下子又從『小孩子』變成了要『交待』了!
正兒八經若是要依照法律治理國家,那麼就彆管是將軍還是普通人,犯法了就是犯法了,豈能說是區彆對待?更何況這還不是將軍,隻是將軍的孩子!結果夏侯子江明顯是犯錯了,觸犯了軍律,卻要變成了如何對夏侯惇將軍的交待!
但是從封建王朝的角度上來看,這麼做也沒有什麼錯。畢竟階級統治之下,封建王朝的上層人物的確是享有各種特卻,和所謂的普通民眾自然不能共用一種律法,彆說隻是觸犯軍律了,就算是有什麼滔天重罪的嫌疑,在封建王朝之中依舊是可以歸入『一時犯渾』,亦或是『不懂事』的範疇,然後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夏侯尚還在發怒,『夏侯將軍親自將孩子交到我們手上!結果你們就這麼看著,什麼都不做?!嗯?!這要是夏侯子江有個三長兩短,你們都是不要命了麼?!』
聞言,眾軍校都快哭出來了!
這……
這也太不講理了吧!
可封建王朝就是這麼不講理!講理還能叫做封建王朝麼?
夏侯尚這明顯是想要甩鍋的言論,頓時讓眾軍校憋不住了,若是讓夏侯尚再這樣說下去,說不得什麼時候夏侯子江就一點問題都沒有了,剩下的全數都是這些軍校的過錯!
看看!
把一個好好的孩子逼成這樣!
好好的孩子都搞成抑鬱了!
孩子在家都可好了,怎麼到了幽北就這樣了呢?!
如此這般那般。
夏侯尚冷厲到了極點的語氣,讓眾軍校紛紛也開始分辨起來,怎麼也不想要背黑鍋。
『這是少郎君他說了,關係什麼夏侯家的顏麵和將來大計,又說什麼不能讓夏侯待在後方丟了顏麵……所以才沒攔著少郎君……』
『少郎君也帶了他的人,也都是夏侯家的勇士,就算是不能取得什麼戰功,自保應是無礙……所以我們也就這麼想著,才來稟報……』
『如果將軍覺得不妥,請下將令,我們現在就點了兵馬出去接應少郎君……』
夏侯尚已經穩不下心神,背著手轉著圈子。
夏侯子臧死了,若是夏侯子江又死了,先不說究竟是誰的錯,撇開事實不談,就說這夏侯惇將軍得多傷心?
夏侯惇將軍為了大漢天下,為了曹丞相,流血流汗戰於沙場。他夏侯尚,可以戰敗,可以獨行其是,甚至代替夏侯惇將軍將夏侯子江關起來,這都沒事,但是唯獨一點,他必須要保證夏侯子江的安全!
現在夏侯子江跑出去,萬一……
焦躁當中,夏侯尚幾乎是吼叫起來,『什麼夏侯家顏麵?若是少郎君真出什麼問題,才真叫做沒了顏麵!這一次野外拉練,原本就是讓少郎君跟著體驗一下而已,多少打個基礎!至於什麼軍功什麼戰勳,一場酣暢淋漓的大勝之後怎麼會少了他的!又是何必親自去動手?他真是……這孩子經曆的挫折實在太少!』
『彆看他身邊有護衛,那又算是什麼?!不是我低估夏侯子弟的武勇,而是若是真碰上了驃騎那邊的軍馬……就算是我,都需要小心應對,更何況他這個半吊子?!若是不小心出了什麼問題,到時候怎麼和夏侯將軍交待!』
『現在若是點兵出營,那麼曹將軍那邊又要怎麼辦?更何況要去哪裡找!人都散出去,這營地之中這麼多物資,要是再有個閃失,你我人頭都是不保!曹將軍可不姓夏侯……不是!曹將軍可是講軍法的!』
夏侯尚一邊憤怒的大吼,一邊手舞足蹈,顯然心神已亂,言行失常。
這也不成,那也不行,真就是左右為難。
眾軍校相互看看,無奈都是跪倒在地,口稱有罪。這還能怎麼說,再爭辯下去豈不是有頂撞上司的嫌疑?再說他們也確實沒有什麼好辦法解決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