詭三國!
高順出發了。
車師在漢朝與匈奴的拉鋸戰中,其實就如牆頭草一般,哪邊強就投靠哪一邊,直到逐漸滅亡。
小國的悲哀大體上都是如此。
隻不過本身車師前後因為間隔了天山餘脈,天山以南,便是前國,天山以北,就是後部。中間連接的通道,稱之為他地。
他地有道,有山,有河,有穀,有門,有隘口。
『金子山,老河,上下店穀,石子門,瓊達阪口……最後,便是務塗穀……』
高順看著地圖。
這條路並不好走,或許也是正因為有這樣的艱難的道路,以至於車師後部一直以來都覺得自己很安全,漢軍不會來。
高順卻來了,拖著病痛來了,他的傷還沒有痊愈。
高順已經派遣了哨探四處查看,加上原本向導的情報,也確認車師人在金子山河穀一帶,確實是有駐紮兵馬。
金子山河據說是有金子的,也有人在河穀之中淘得一些金沙,但是因為產量不是很大,所以也沒有太多的人前往,隻不過是一些車師本土的人有一點沒有一點的淘著,也因此形成了一個小的城市,或者叫做鄉鎮。
高順之前派人去招降,但是不知道是車師人自己膽大,還是車師人覺得漢人膽子小,亦或是什麼其他的原因,反正在金子河穀這裡的車師人趕走了高順的使者。
那就沒有什麼好說的了。
隻不過這天氣……
高順仰頭望了望依舊有些陰沉的天空,皺著眉頭。
可惜大都護不聽勸,否則等夏天再來,再堅固的城門也經不起火藥爆破。
『報!前方沒有發現異常!』斥候隊率前來回報。
高順收起了地圖,然後抬頭四望。
此時先一步過河的兵卒已經是紛紛到了周邊的高處,然後舉起了代表安全的綠色旗幟。按照驃騎軍典,凡遇險阻、河流、穀口、山高林密等處,都必須先派出斥候進行偵測探索,然後以紅綠旗幟表示是否安全,大軍方可後續行動。
以前這樣的事情,是將領才懂。然後那些在軍中百戰下來的老兵,才能相傳。可是現在操典在手,即便是按照操典上的條例一步步做,多多少少也有五十分的水準。
像是當下這樣的偵測,那種平地之中一聲炮響,然後被人團團圍住的情況,基本上是不會發生的。
高順掃視一眼,看見在通行路線上的遠近高點之上都有代表安全的旗幟,便是點了點頭,『傳令下去,開始渡河。』
旋即高順身邊的親衛展開了旗幟,朝著前部的軍陣用將旗一點,然後又舉起了代表方向的信號旗,同時有鼓聲傳出,代表著有新的命令,讓周邊的軍官注意。
在前線的軍校便是舉旗呼應,然後開始分發號令。旋即短促的哨聲響起,然後分成次第過河。最先過河的是刀盾手,然後第二部分是弓箭手,等到這兩部分的兵卒開始向外拓展建立陣線的時候,後續的兵卒戰馬才陸續跟上。
高順隻是帶了兩千人。
一千漢兵,一千附庸兵。
他沒有多要兵馬,一方麵是高順覺得車師後部雖然號稱有數萬人馬,但是實際上多半是連老弱和普通牧民一起算進去了,真正能夠作戰的不過就是數千人罷了,所以兩千兵馬便是足夠了,另外一方麵也是因為這一條道路是要翻越天山,雖然不像是從關中到川蜀那麼的崎區艱辛,但是也並不可以平坦長驅,人馬多了反而可能會礙事。
中軍過河之後,在前部持續向前的斥候哨探,又是傳來了新的情報。
高順看了之後,便是下令傳令兵讓各部分的頭領到中軍集合。
前後部的軍校,還有附庸兵的頭目卡紮都來了。
附庸兵卡紮,當然他的名字不僅僅是兩個音節,而是一共有十幾個音節,因為太長了,所以根本沒人記得住,或許連他自己的親屬都未必能叫得全,故而不管是誰,都叫他最簡單的前兩個音節,卡紮。卡紮說他自己父輩曾經是莎車王族,後來被疏勒的人給滅國了……
嗯,反正西域這邊的情況很混亂,或許千百年來,在西域之中,隻有土地是永恒的,大大小小的王國都是過客。
高順展開了地圖,幾個人湊到了地圖前麵。
高順指點著說道:『我們現在在這裡……過了這條河,便是金子山城,有車師的兵卒在城中駐守,這一個點必須打下來,否則我們即便是前進,側翼也會受到威脅。』
前鋒軍校說道:『他們發現了我們麼?城防堅固麼?奔襲突城是否可行?』
『有接觸到車師的哨探……』斥候隊率說道,『他們應該是發現我們來了。』
『就算是沒有發現,也並不好突襲破城。』高順說道,『這城建在半山上。最好是能引他們出來。所以……卡紮,你詐敗誘敵出戰,你能不能做到?』
卡紮想了想,『能的,將軍,是現在出發麼?』
高順看了看天色,『時辰不早了,今天先紮營,明天作戰。』
軍校等便是拱手應答,並有中軍軍侯問道:『請將軍定中軍營位。』
高順抬頭眺望前方,有一片區域是比較平整,距離河道和山林的距離都比較恰當,便是伸手一指,『以此地為中軍位,分四方營展開,按旗表立營。』
前後軍營還有附庸兵的頭領便是紛紛敬禮,然後各自回歸本部。
隨後高順中軍部分便是緩緩前行,抵達了高順定下的那一片稍微平坦一些的地區,隨後在高順親兵的護衛之下,先立下了代表中軍司命的將旗,隨後朝著四個方向擴出去,定下了四方營地的位置。
因為是臨時野地騎兵營地,所以並不需要像是步卒營地一樣要設立堅實的寨牆,但是必要的拒馬還是要有的。
隨著各部往四個方向上展開,軍校士官的喝令之聲也此起彼伏的響起。
兵卒從隨行的輜重之中取出不少三尺左右的標槍,然後三根捆紮一起就是簡易拒馬的架子,用來紮在地麵上,然後再從附近的樹林當中砍下樹木,將橫杆放在架子上麵,就做好了。
這種拒馬簡易且方便,但是問題也是方便。為了讓拒馬不是那麼的方便,還會在拒馬周邊補上鐵蒺梨。鐵蒺梨一般是用五個,用繩索串聯起來,然後扔在拒馬邊上。當夜布下,第二天走的時候收取也比較容易。
這種簡易的布營方式,就是野戰騎兵營地,可進可退,拒馬主要是防備敵方豬突,但是要說有是防禦力量麼,倒也真沒多少。
玄青色帶花紋的旗幟在各個營地之中舉起,然後準備前往水源去的兵卒在玄青色旗幟之下彙集。經過隊長的核對,便是領了取水的番號牌前往不遠處的河水之中打水。
另外的人,則是用砍伐而來的木頭熏烤地麵,驅逐蟲豸。這樣就可以在夜間得到一塊比較乾爽且安全一些的地麵用於休息。
一夥便是一個篝火,一口鍋,等水取回來了之後,便是開始用乾木材升火,並且烹煮晚脯。鹹肉切成小丁投入水中烹煮,等到水沸騰了之後再倒入粉狀的乾糧,最後添加一些周邊順手挖來的野菜,大馬勺攪和幾下,再配上每人兩個硬邦邦的乾饃,或是用火烤軟,或是用掰開浸透到熱湯之中,便是每個人的晚脯了。
所有的事情,都不用特彆交代,都是有條不紊的做著,這就是老兵的底蘊……
隻不過,其中也有些不和諧的音符。
在這些過程當中,兵卒來來回回,雖然大部分的動作都是鐫刻在了肌肉記憶裡麵,但是因為長久沒有得到有效的訓練,導致這樣簡單的勞作,都有一些兵卒顯得喘息不定,麵容疲憊。
這讓高順看到了頗為憂慮。
要知道,這才多久啊?
呂布當年兵敗,手中的兵卒不多,斐潛給呂布補充的這些兵卒至少有一大半是當年斐潛收編的並州涼州老兵。這些老兵當年可是殺得鮮卑哇哇亂叫,也在呂布到了西域初期的時候,打得西域大小邦國服服帖帖。
可是現在……
看起來似乎架子還在,可是其內核力量似乎已經空虛了。
高順甚至看到有些漢人騎兵竟然會比附庸兵看起來還更疲憊的時候,便是越發的不悅,『這些人,真都要好好的訓練一下了……』
高順站起身來,微微示意,『巡營。』
『將軍,要先卸甲麼?』高順親衛問道。他是擔憂高順身上的傷並未完全康複,他不敢阻攔高順帶傷巡營,但是卸甲就多少可以減少一些身上的負擔。
高順擺擺手,默然往前。
其親衛也就隻能是跟上。
等高順帶著親衛整個轉了一圈回來,又是立刻在中軍帳篷吹響了召集軍校的號令。
各個營地之中的軍校士官紛紛前來。
高順的中軍大帳也很簡單,隻是比一般的帳篷大一些而已。眾軍校來的人數多了些,還多少顯得有些窘迫擁擠。
高順沉默著,目光一個個的掃視過去。
『陳三郎,你手下搭建營地前前後後用了三刻鐘!全營地就你小隊最慢!你和你小隊胳膊下半截是長著豬蹄麼?!』
陳三郎臉上的笑容頓時一僵,然後腦袋一低。
『馬長生!你手下在搭拒馬的時候橫杆能掉下來三次!三次!就算是猴子也能比你手下乾得好!』
『還有你!盧四郎!你手下的兵搬個水抬個木頭就像個娘們一樣靠在邊上喘!自己怎麼不摸摸底下還有沒有卵子啊!』
『卡紮你笑什麼呢?你營地內挖的糞溝,撒泡尿就能滿出來,你當是你手下全都是老鼠,拉屎拉尿配不上用不了那麼深是麼?!』
眾人腦袋全部耷拉下來。
高順環視一圈,『你們是臨時調配到我手下的……之前怎樣我不管,在我這裡軍規就是軍規!操典就是操典!要是覺得過不慣待不下去的,現在就收拾滾回去,距離大都護也不遠,也就一天的路!有沒有誰要滾的?站出來!現在就給你這個機會!』
高順罵得很粗俗,但是軍中其實就是吃這一套,在加上高順原先就是在呂布軍中負責訓練兵卒的,同時高順所說又都是事實,故而根本就不敢炸刺,就算是被高順罵成是豬狗猴子,也都是各個都腦袋一縮,默不作聲。
畢竟高順罵得都是他們沒做好的地方。真要是甩臉走了,又能去哪裡?說是紮營不規範被高順屌了,然後就跑回來了,那還不被呂布活活抽死?
高順又是等了片刻,沒人站出來,便是點了點頭,『既然如此……記住你們現在的選擇……陳三郎!』
陳三郎一個哆嗦,立刻站起身來,『小的在!』
高順抽出了一隻令旗,丟給了陳三郎,『今夜上半夜你小隊外突伏值!出營五裡,每麵二十人!』
伏值,就是設立暗哨,設伏,檢測動靜。像是當下這種沒有營寨寨牆的簡易騎兵營地,其實更多的時候就是以攻代守。一旦外界有動靜,便是次第而動,轉眼之間就可以從靜轉動……
當然,這是高順統領的時候,若是一般不懂得統禦的頭領,怕是被人摸到了菊花上還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盧四郎,你伏值下半夜!』
『馬長生!你隊出遠哨二十人,夜不收!每麵五人!』
『卡紮,夜間派百人,分兩隊,至中軍與我一同巡查各營內!』
眾人紛紛上前接過了令旗。
高順沉聲說道:『今夜口令,「金河除逆」!夜間各營內留五十人著甲,持弓弩,凡營地之外無令牌,口令有異者,一律不得進!不聽喝阻者,射之!入夜鼓號後,不得喧嘩亂走,凡有言行怪異攪亂軍營者,輕者鞭,重者斬!其他皆依條例執行,不用我多廢話了罷!明日卯時三刻開始做飯,辰時出發。滾回去之後立刻該改的去改,然後按令值守布防!還有什麼其他問題?』
眾人相互看看,都沒有說什麼。
『某帶你們出戰,不光是要帶回勝利!還要帶你們回旋!平時多流汗,戰時少流血!驃騎教導,都忘了不成!』高順低喝道,『今日便是警告,若是明日再犯,便是依律處置!聽明白了沒有?!』
眾人便是轟然而應。
就在這麼短短的前後時間之中,眾人的氣勢似乎便是有些什麼不一樣了……
在金子河城當中,城牆左近的棚屋之中,臭氣熏天。
一些車師人在棚屋外麵烹煮食物,大聲的談笑著,似乎並沒有將臨近的戰爭當成一回事。
車師頭領穿了一身閃亮的盔甲,然後昂然的帶著幾名護衛也同樣是在巡查。
對於車師頭領一行,這些車師人都表示了尊敬,畢竟這年頭,不是誰都能穿一身鎧甲的。這樣的一身鎧甲,足夠買下好幾十畝的地,還能順帶三四間茅草屋。即便是不認識車師頭領的,也自然是認識這樣的一身盔甲。
在兩側的棚屋之中,偶爾會傳來女子的尖叫聲,然後在棚屋外麵會有排隊的男丁,嘻嘻哈哈的在棚屋之外探頭探腦……
金子河麼,淘金的多,總歸是有些需求的,有需求當然就有市場,
前來金子河淘金的人,基本上都是車師的無產者,亦或是渴望暴富的貪婪人,對於這些人來說,根本不存在什麼律法,自然也不會將戰爭當一回事。
真要打仗了,他們就會跑。
但是在戰爭還沒有燒到他們眉毛的時候,便是天王老子也不能阻攔他們在河裡麵淘金!
金子河裡麵的金子不是金沙,而是結合在類似於砂礫岩石當中,所以這些人製作了大量的石碾,用來破碎這些並不能算是非常堅固的岩石,然後在用流水淘金……
淘金的曆史,已經很久遠了,具體什麼時候開始,誰也不清楚。
反正車師人的黃金飾物,大多數都是從這條河裡麵淘出來的,隻不過往日可能更容易獲得黃金,隨著表麵裸露礦場漸漸被掏空,金子河的黃金量也就像是在洗浴城內剛剛做了一個八百八十八的套餐之後一樣,空虛且寂寞。
因為本身淘金這個事情,就容易發生一些各種問題,比如殺人奪金什麼的,所以在金子河城之中,也有不少的常備兵卒,都歸於車師頭領管理,這些人充當著這一塊區域的穩定杠杆,使得不至於完全陷入無須的貪婪之中。
車師人大多數都是色目人。這些吐火羅人是原始印歐人種,是白種人的一支,身軀比黃種人,也就是漢人會更大一些,但是因為常年和匈奴,月氏等人種混合,所以現在基本上來說也沒有完全純淨的人種,屬於非常混雜的狀態。
因為車師後部的人和之前的匈奴的勾連是比較深的,再加上有天山要道間隔,同時之前東漢末期對於西域的屬於管理,使得車師人,尤其是車師後部的很多人,是看不起車師前部的那些投降一派,甚至存在著表示車師前部歸順漢人都是孬種的說辭。
在車師人當中,有著原始的崇拜,他們覺得自己是火神,或是太陽神的代表,然後那些投降了漢人的車師人自然就是渣滓,是陰暗的東西……
剛好,金子河城的車師頭領,就是這麼一個信仰者。他厭惡那些投降的人,當然也厭惡漢人。因此在高順派人來勸降的時候,他毫不猶豫的下令驅逐了使者,並且雄心勃勃的表示自己完全可以打敗漢人。信仰有時候可以帶來莫名其妙的加成,就像是到了現在,他還相信著,他擁有火神的庇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