詭三國!
『西域馬賊?』
加急的情報送到了長安。
斐潛頗有些意外。
而且這個情報並不是西域裡麵的人傳遞出來,而是在玉門關暫時擔任守關職務的蒙化,派人緊急送來的。
『西域的馬賊有這麼厲害了麼?』
斐潛站在廂房之內的沙盤旁邊,看著西域的軍事布局。
西域整體是以西海城為核心,以玉門關為後盾,上有天山為屏障,下以蔥嶺為間隔,向西伸出去的一隻手,一直延伸到了臨近疏勒地區。疏勒再往西,就是大月氏,安息,然後貴霜。
西海城距離大漢舊西域都護府的輪台城不遠,也是為了獲得飲水上的便利,在西海城到玉門關之間,夾著的都是比較偏向於大漢的,或是相對來說勢力不大的國家,或是城市,比如車師前國,比如樓蘭等等。
整體上來說,西域都護府的主要管控地域,是在西域北道,而南道方麵,一方麵是間隔較大的無人區,另外一方麵是相對來說比較偏離了西域重心區域。
畢竟西域很大,而漢兵數目有限,不可能做到所有區域平均分布。
穩固了西海城,就等同於控製了三個方向,向北可越過天山,進入舊匈奴區域,西則是麵對安息貴霜,南則是西域南道以及更南的雪區方向,當然,這隻能說是『控製』,而無法說是『占領』。
在玉門關之東,基本上就算是大漢國土了。
現在竟然不是西域來報告,而是在玉門關處的蒙化上報,這就多少讓斐潛覺得有些不對勁。
蒙化報告,說是在西海城之西,臨近疏勒的地方,有出現大批馬賊,還打下了漢軍的前鋒營地,因此呂布掉高順前往剿滅那些馬賊……
這個消息,讓斐潛在感覺有些意外的同時,又多了幾分的擔憂。
斐潛倒不是說西域就不能有馬賊,但是這麼大規模,以及需要調玉門關的高順出動,或許就已經脫離了一般馬賊的範疇了。
同時,斐潛還懷疑可能有其他方麵的事情……
在大多數的時間之中,馬賊和其他的盜賊,車匪路霸等等,在正規軍隊麵前都像是小醜。但是反過來說也是一樣,如果說正規軍隊連馬賊等等都無法解決的話,那麼小醜反倒是軍隊了。
所以這裡麵,究竟誰是小醜?
斐潛捏著胡須,站在沙盤之前,久久不語。
這是什麼意思?
斐潛其實並不相信在西域的漢軍連馬賊都打不過,甚至還會丟失了前鋒營地。
斐潛盯著沙盤,心中盤旋著兩個想法,一個就是在疏勒之西的安息或是貴霜,可能假借馬賊的名頭進行先期的試探,比如像是後世的什麼雇傭軍之類的,打著援助某個小國的旗號,參加和派遣軍隊進行作戰。
另外一個想法麼,就比較危險了……
養寇自重。
為了搞清楚事情的真相,斐潛一方麵派人去有聞司敦促闞澤加強對於西域的查探,另外一方麵則是派人去隴西傳賈詡前來奏對。斐潛需要一個對於西域更加了解的謀士,來給自己提供相應的策略分析和支持。荀攸等人雖說智謀也是不差,但是他們大部分都比較熟悉山東和中原,對於隴右,以及隴右以西的事項並不是很了解,所以也有可能提出和實際情況並不相符的建議。
尤其是安息和貴霜的相關信息,這些都不是斐潛能夠憑借後世經驗去決斷的……
斐潛派人前往隴西的時候,西域的局勢卻在進一步的惡化。
斐潛認為西域裡麵有小醜,也確實是有,但是斐潛所沒想到的是,小醜才是馬戲團裡麵最能掌握人心的那個角色,掌握情緒,烘托氣氛……
西域進一步惡化的起因,就是高順和呂布之間不歡而散的會麵。
將相不和,必有禍事。
高順雖然說在謀略上可能略有不足,但是他確實是在西域整體之中較為清醒的一個。呂布不願意聽高順的意見,或者說比較難聽的『直言』的時候,就似乎走向了一個無法挽回的深淵……
但是,在呂布和高順不和的時候,有人卻很開心。
世間往往都是如此,彆人的不開心,便是自己的歡樂。
魏續聽聞說呂布和高順二人,鬨得很不開心,便是不由得開心起來。
『我就知道!』魏續大笑著,『我就知道會這樣!高伯平這個蠢貨!哈哈哈哈!』
魏續大笑著,眼淚都笑了出來,露出一嘴黃白大牙,小舌頭亂顫。
雖然魏續在大笑,可在他心中,卻是在害怕。
因為高順向呂布所說的那些,每一條都指向了魏續。當然,高順本意也不是說要搞魏續,但是奈何大部分事情都是魏續搞出來的,所以……
這真是太危險了。
高順這個王八蛋,真是太不合群了!
一下馬,連個招呼都不打,然後巴巴的跑去告狀!
魏續暗罵著,然後不由得呼出一口氣,哈,這下好了唄!
不,這樣還不能算是好……
畢竟,呂布說了要『等回來再說』?
回來?
再說?
魏續忽然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機感。
在西海城內他一手遮天,但是在西海城外,至少在玉門關之處就已經脫離了魏續的掌控範圍。高順的到來,馬不停蹄的『告狀』,使得魏續猛然間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他並非是絕對安全的。
斷人財路如同殺人父母,更何況魏續覺得高順不僅是要斷他的財路,還似乎還要搞死他?
這怎麼能成?
想到這些,魏續就恨得牙癢。
好歹是同僚一場,有必要下這麼重的手麼?
這是高順要拿我立威,準備接手西域都護府二把手的位置了?
魏續揣測著,然後越想越是生氣,也越是惶恐。
呂布的對於這個事情的態度,很重要。
魏續已經習慣了以呂布為中心,以錢糧為重點的生活,即便是他知道在西域之外還有關中,在呂布之上還有驃騎,但是他下意識的會忽略這個問題,就像是他也會忽略在山東還有一些人,還有一個大漢天子一樣。
在某種程度上來說,人類是守舊的。
人類會更喜歡待在自己熟悉的區域內,這樣才有比較好的安全感,然後這種心理,或是這類型的行為,就會成為人類向前發展某種層度上的障礙。
好奇,守舊,矛盾的心態,階段性不可理喻言行,充斥了整個人類的發展曆程。
高順的正式職位是西域校尉,雖然名頭是校尉,但是實際上是將軍。
而魏續雖然名號是將軍,但是實際上還不如高順的校尉。
西域校尉,等級是四品不常設校尉,略微類似於西域方麵的小派遣軍一般,有單獨的領兵權,有私兵的名額,比魏續的五品雜號將軍強了很多。
五品雜號將軍裡麵,也隻有偏將軍和俾將軍是常設將軍,有配給私兵名額,其餘的則是雜號,名頭可能很響亮,比如伏波平海什麼的,但是沒有什麼具體帶兵的實權,就連私兵都要自己養,沒有份額。
魏續就是五品雜號將軍,所以他這個將軍和高順的校尉,完全不是一回事。雖然對外宣稱是呂布的偏將軍,但是實際上根本就沒有得到斐潛的正式授職。至於呂布給魏續的五品雜號將軍頭銜什麼的,斐潛也沒管,畢竟五品將軍,有時候甚至還不如一個大郡的都尉。
不僅是如此,在之前統兵的時候,魏續也常常居於高順之下,就連在兵卒隊伍之中,士兵也肯定是更認可整天板著臉的高順,而不是每天笑嗬嗬的魏續。隻有新兵蛋子才會被魏續的笑容迷惑,等兵卒真上了戰場之後,幾乎就會立刻發生根本性的改變,知道鐵血比笑容更更重要。
這些都讓魏續憤怒,鬱悶,然後淤積在內心當中,最終成為了魏續噴吐出來的墨汁。
魏續一邊給呂布倒著酒水,一邊偷瞄著呂布的臉色。
『主公,高將軍真是儘職儘責啊……』
『我聽聞說,高將軍在軍中也很受歡迎,西海城中,很多兵卒知道他要來統領,征討馬賊,都是很高興雀躍啊……』
呂布的手微微的抖了一抖,然後眉眼一橫。
魏續頓時眉眼一抽,脖子往後縮了一下。
魏續並沒有意識到,他現在的行為,其實就跟二狗子在他身邊服侍他一樣,連他的小眼神也是及其類似,就像是他平時怎麼被人舔的,轉過頭他就怎麼去舔呂布。就像是能量的傳遞,一級傳遞到另一級。
『你什麼意思?』呂布頓下了酒爵,酒水晃蕩出來,灑落在了桌桉之上。
『主公!』魏續連忙拜倒,『小的什麼意思都沒有!我隻是說城中……』
『夠了!』呂布皺眉,『滾!』
魏續連忙撅著屁股,驅步而退。
呂布坐在那邊,皺眉沉思了很久。
說起來,魏續說的話,也確實都是實話。
士兵要作戰,是會喜歡一個勇猛善戰的將領,還是一個隻是知道高喊給我上的將領?所以兵卒知道是高順帶著他們去征討馬賊,肯定會高興啊,難不成還悲傷欲絕,表示痛苦萬分?
魏續能這麼說的原因,是因為魏續知道,呂布依舊還是不信任高順。
但是魏續所不知道的是,呂布也同樣不信任魏續,隻不過是因為呂布認為魏續的能力太小了,呂布覺得他可以輕而易舉的搞定魏續,所以才不甚為意。當然,還有另外一點原因就是魏續狗腿,很會舔,有時候能舔得呂布很舒服。
誰不喜歡爽呢?
看得不爽,就不想看,聽了不爽,就不想聽,玩得不爽,就不想玩。大部分人都是如此,隻有小部分的人才能透過這些不爽,察覺到了其中的本質。
高順和呂布的相性不合,一部分原因是高順和呂布不是『同鄉』。
甚至不是廣義上的『同鄉』。
就像是異地戀一般都難以修成正果,地域上麵的差異也會導致在相性上存在問題。一個地方冷得要穿棉襖,另外一個地方卻依舊在穿短袖,兩個人會有對方的互通感麼?這是很難建立的。
另外一部分的原因,是高順和呂布不是『同類』。
高順出身,是廣陵高氏。
呂布曾經一度以為高順是陳留高氏的,但是實際上高順並不是。雖然說廣陵高氏沒有像是陳留高氏那麼顯赫,但也不是呂布這種出身北地,有些許的胡人血統的家庭可以比擬的。
在初期,因為相互之間的差異,兩個人會覺得對方都有自己所缺乏的魅力,會有相互吸引的作用,可是等靠得足夠近了,待的時間足夠長了,這個時候就不是看到相互之間差異所產生的魅力了,而是差異產生的矛盾。
在之前外部矛盾相對大的時候,兩個人還能風雨同舟,相互支撐,可是等外部矛盾減弱之後,內部的矛盾就爆發了出來,在風雨同舟過程當中忍下去了多少,就會在下了船之後爆發出來多少,這也就是許多夫妻可以共患難,難以同富貴的很重要的一個原因。
呂布和高順雖然不是夫妻,但是道理是相通的。兩個人因為初期相互之間的差異走到了一起,但是並沒有因為長時間的相處而相互適應和包容,而是越發的覺得對方不順眼。
打個比方來說,就像是呂布現在懷疑高順是不是『外麵有人』了……
曆史上呂布是懷疑高順和袁術勾搭上了,而當下呂布則是疑心高順是不是在和斐潛眉來眼去。
高順在曆史上有和袁術搞在一起麼?
沒有。
高順頂多就是見了見老鄉而已,然後敘了敘舊情而已,但是呂布不放心啊,這就像是自家那口子找初戀敘舊情去了,說是沒事就能沒事?
呂布雖然知道高順正直,應該不會出現有什麼問題,可就是忍不住會懷疑。
就像是疑鄰盜斧。
另外一邊,魏續心滿意足的離開了大都護府。
魏續知道呂布最害怕什麼。
呂布認為他能掌控魏續,但是實際上他同樣也被魏續掌控著。
有的人怕黑,有的人怕空間幽閉,有的人暈血,有的人暈老鼠,每個人害怕的東西各自不同,而呂布最害怕的,是他手下沒有兵卒。如果說魏續是錢財上麵的守財奴,那麼呂布就是兵卒的『守財奴』,兵卒就是呂布的命根子,誰敢染指,呂布就跟誰急眼。
雖然呂布經常會說他的夢想是回到家鄉,買一塊地,當一個富家翁,養一群牛羊去放牧,但是實際上他根本放不下,就像是公司老總在大會小會上說自己最開心的時候,就是在公司拿幾百塊的工資,天天晚上睡公司地板的時候一樣。要讓現在的呂布重新回去拿幾百塊的工資,睡公司地板,肯定是不可能的,誰都不會願意。
因此,呂布拒絕回長安,因為他根本就不敢回長安。他害怕斐潛,他害怕一回去就被束之高閣,失去實權。呂布可以容忍高順和自己有不同意見,然後就像是兩地分居一樣,距離遠一點,過各自喜歡的生活,相互不影響,麵和心不和都沒什麼關係,但是呂布無法容忍高順可能和其他的人眉來眼去,或是投入了其他人的懷抱。
也不會允許高順去動他手低下的兵卒,因為那就像是呂布的禁臠。
所以呂布要試一試,要測一測,就像是後世很多夫妻懷疑對方外麵有人了,便是要檢查一下,測試一下,要對方證明自己忠誠一樣。
魏續很清楚這一點,所以他輕輕的刺激了呂布一下,呂布果然就跳了起來。
可是呂布跳起來之後,魏續卻覺得有些難辦了。
法會要辦,馬賊要打,錢財要搞,而且還要按照呂布的要求去防備高順偷家……
這簡直是太難了。
跟著高順去清剿馬賊?
打死魏續也不敢去。
不是怕馬賊,而是怕在半道上被高順用什麼軍法直接給乾掉了,豈不是連喊冤的機會都沒有?
魏續自己琢磨了很久,然後叫來了二狗子,嗯,現在應該叫做常誠。
『這一次,你跟著高將軍……』魏續意味深長的說道,『去清剿馬賊……』
常誠聞言,噗通一聲就跪了下來,『主上!小的究竟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好,主上您說,小的立刻就改正!主上啊……小的這是……』
『停停!』魏續瞪眼,『嚎個屁啊,你以為我要乾什麼?』
常誠吞了口唾沫,『主上……您這不是要……把高將軍那什麼?』
『哈!你以為我要你去暗殺高將軍?』魏續冷笑道。
常誠一愣,『難道不是?』
『狗屁!』魏續氣得跳將起來,一腳將常誠踹翻,『暗殺,殺你個屁!姓高的要死,也不能死在我手裡!你他娘的豬腦袋,平日裡麵的聰明勁都到哪裡去了?!』
『主上!小的愚笨,請主上吩咐!』常誠也不敢躲,就是趴在地上捂著腦袋任魏續踹。
『我要你盯著!』魏續重新坐下,『盯著,懂不懂?看誰跟姓高的走得近!你都要記下來告訴我!知道麼?!』
常誠一聽,不是要他去暗殺高順,頓時就緩了一口氣,『主上……這,隻是盯著?』
魏續哼了一聲,『當然!要不你能乾點啥?嗯?』
常誠嘴角抽搐一下,『小的忠心耿耿……』
『行了,滾罷!』魏續冷笑著,『記住,其他的事情不要做,就死死給我盯著!你要是連這個都乾不好,你他娘的也就彆回來了!』
魏續雖說不見得一定要高順死,但是他覺得至少要給高順一個教訓才是,要不然回頭又告狀,豈不是很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