詭三國!
西域。
所謂都護,原本是軍職。
原本西域都護府是設立在烏壘城,因為烏壘城左近原本是西漢在西域輪台設立的屯田所周邊,可以比較方便的獲取各項的糧草物資等等。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在輪輪台的屯田和城池都被破壞了。
在西域這種地方,如果說土地植被不能保存下來,就很容易形成荒漠化,鹽堿化,所以當斐潛再一次的開拓西域的時候,就不可能是繼續在輪台的舊址上修建城池了,隻能是在新的地方,也就是在西海這裡建城。
隨著西海的發展起來,也有越來越多的人彙集到了這裡,對於大多數的人來說,西域的西海,在呂布攻克了西域某些國邦,然後將這些城邦的財富都搬到西海之後,就使得西海城異常的繁華起來。
這是利好的一麵,但是同樣也帶來了不好的另外一麵。
李儒還在世的時候,關於各個方麵的賬目,還是安排得比較合理的,不管是民用上麵的開支,亦或是兵卒官吏薪資的發放,都是有條不紊,絲毫不亂,但是李儒很遺憾的是,他一方麵是身體的原因,導致對於很多事情隻能吩咐,並沒有太多的精力去詳細教導,另外一方麵則是因為他製定的各項規則約束,也沒有太長的時間去宣傳和引導,使得並沒有多少人會理解……
人總是如此,秩序難以建立,但是混沌卻永世長存。
一些追求快樂的思想,卻可以不用教導,就能夠自動自發的在傳播著。
在呂布攻克了西域一些國邦之後,大量的熱錢湧入,烘托起來的不僅是市場,更多的則是人心。橫財在流動,再加上西域又是異邦,什麼都新奇,什麼都好玩,香醇的蒲桃美酒,胡女的雪白肚皮,無不挑動著原本就艱難維持的道德觀念,以及李儒好不容易才建設起來的秩序製度。
在李儒去世之後,原本他所規定的那些就漸漸的被破壞了。
呂布不懂,而且關鍵是他不懂,還覺得自己挺懂的,因為覺得懂,就不用學了,所以呂布覺得自己手下吃點,喝點,拿一點,也不算是什麼大事。
最開始的時候,西海城內是真的很多小錢錢,所以呂布越發不在意。
畢竟呂布當時縱橫西域,不管是滅國的,還是割地賠款的,都是車載鬥量的黃金和珠寶,這就讓呂布很有揮霍的底氣,就像是劉備曆史上第一次打開了川蜀劉焉劉章留下的倉庫大門一樣,膽氣十足。
西域積攢的黃金很多的,早期的時候甚至可以在路上白撿。在沒有開通西域商路之前,這些西域人的黃金又花不太出去,年複一年,幾百年下來積攢的數目就可想而知了。
故而在這樣情況下,在呂布之下的很多官吏的胃口就打開了。
某種程度上來說,賞賜就像是中大獎,或是發橫財,周邊的官吏會恭喜,會一起吃吃喝喝慶祝一下等等,然後花錢的滋味就留在了這些官吏的心中……
原來,花錢是這麼爽的麼?
簡直就是天上人間啊!
有了第一次,難免就有第二次,然後就是無數次。
但賞賜的錢財不可能無窮無儘,而欲望卻隨著錢財花得越多而越來越深。
那麼,當錢花完了之後,又有幾個人會願意回頭,繼續啃窩頭硬餅,配著水煮鹹豆過活?沒有幾個。即便是真的能忍得住的,也未必會在下一次的誘惑來臨的時候不跳下水。
在魏續建議售賣虛銜之前,其實在西域內部,漢軍體係當中,已經出現了類似於上貢才能升職,孝敬才能升官的情況了,而且漸漸的明朗化,甚至成為了許多人默許的一件事情。
貪腐成為了官吏常用的手段,盜賣軍械物資則是將校換錢的重要來源,在民政和軍事兩個方麵上都是出現了一切向錢看的情況下,這種半公開的買賣官職,已經不僅僅是呂布所了解的所為『虛銜』的範圍之內了。
『朋友,你想要當官麼?』
這就跟那句什麼道友請留步一樣,一旦被引誘得停下腳步,失去的可不僅僅隻是道行。
當官,就有錢,當了官,就能撈錢。
即便是小得不能再小的哨卡,都能收過路費,逮住商隊便是一頓檢查,即便是手續再完整,再齊備,各方麵都沒有問題,都沒卵用,依舊會被扣下來,不交錢不放行,甚至小哨卡那些歪著頭盔,斜批戰袍的軍卒,都會傲然宣稱,『天下就沒有找不出毛病的商隊!若是找不出問題來,小爺跟你姓!』
這對於某些人來說,買賣官職,就是好事,天大的好事!
能用錢解決的問題,都不是什麼大問題,不是麼?
呂布呢,也不是完全沒管。
一些被吃拿卡要的,找到了呂布,敘述了相關的問題,闡述了利害關係,呂布也是勃然大怒,然後他是怎麼做的呢?
將這些被『投訴』的官吏軍校一律撤職!
沒錯,隻是撤職。
並不查辦罪責,亦或是呂布覺得撤職已經算是查辦了?
實在是不成了,這些犯事的官吏軍校便是去呂布門前磕頭認錯,表示自己錯了,一把鼻涕一把淚,淒淒慘慘戚戚,陳懇的道歉,表示要深刻檢討雲雲,甚至連檢討書都有相應的模版,司馬級彆的,軍侯級彆的,曲長級彆的,亦或是什麼隊率的都有,要是真一不小心忘帶了,在呂布大都護的府衙不遠處,就有一個懸掛著代寫書信的小店鋪……
雖然說那個店鋪對外宣稱隻是表示代寫書信,但是實際上麼,真正的大生意全部都是這些檢討書。到那邊的人隻需要說個職稱名字就可以了,一切都可以辦妥,而且還保證能遞送到呂布麵前去。
當然不去那個代寫書信的小店鋪,自己寫檢討書也行,但是這檢討書認錯表什麼的,就不保證能真正能送到位了。
之所以能這麼乾,是因為大家都是同行。
不就是搞錢的麼?
都是同行!
偷偷摸摸去搞某個人的錢是小偷,大庭廣眾之下去搞某個人的錢就是搶劫犯,若是躲在山林裡麵聚眾,搶周邊某個人或是某些人的錢的,就是山賊,在荒漠戈壁搞錢的就叫做馬賊……
那些披著某件衣裳,帶著某個印綬,在搞錢的,也就是換了個名頭而已,其實都是同行。
既然都是同行,那麼就好說話了。
同行當然要照顧同行。
於是乎,呂布並不會給與這些貪腐的軍校非常嚴厲的處罰,頂多就是將他認為不得力的官吏軍校全數罷免,然後再從其他地方,調撥委任新的官吏。呂布大概是認為這些新來的人,再怎麼差也會比原來的那些老油條強,並且新上任的這些人應該會為了職位努力奮鬥,無私奉獻,為了偉大的大漢西域事業添磚加瓦……
但是這些新上任的官吏軍校左右看看,意,撈錢,確實會被追責,但是……
不撈錢,就什麼都乾不了!
反正一旦桉發,也隻是免職,磕個頭就沒事了,既不用殺頭,也不會被抄家,就連關在監獄裡麵都是小單間,撈來的錢也隻是上繳了很小的一部分,也就是被投訴的那一部分而已,其餘的錢財依舊可以留著自己,還有自己的老婆孩子去逍遙自在!
這怎麼選,還用得著說麼?
老的人走了,來的依舊是同行。
新來的人,一上任,眼珠子甚至比老人還更紅。
那些被撤職的呢?
眼珠子也是紅了。自己的財路被那些投訴的人給斷送了,而且還不用去查,呂布自己都一五一十的說了,誰誰誰投訴你什麼什麼事。
搞起!麻痹的這種投訴的歪風邪氣不能漲!必須殺雞儆猴給其他人好好看看!
先搞臭這些喜歡投訴的人的名聲,彆管是黃泥還是黃屎,先往這些人身上一潑,那麼普通百姓就自然意一聲,紛紛遠離了。等其他普通百姓一離開,嗬嗬,這怎麼動手,還不是隨便搞,沒搞三十六種花樣來,都算是差評!到時候信不信還會有普通百姓在一旁圍觀拍手叫好,說是這些沾染了屎尿的,就是活該被搞!
於是乎,漸漸的,就沒有人去找呂布投訴了。
呂布就以為天下太平了,他的舉措奏效了。他感化了那些犯錯的官吏,給與了那些人新生,功德無量,阿米豆腐。肯定是這樣,要不然,怎麼沒人來找我投訴呢?
西域都護府,就幾乎是以肉眼可見的在腐敗。
才這麼一兩年的時間,西域都護府內的官職,就已經是可以公開售賣了,隻要願意繳納相對應的黃金,就可以獲得授職。甚至還可以用錢財代替自己的業績,好不好,錢說了算,最客官,最標準,童叟無欺。
比如原本隻是隊率,隻要能繳納一千金幣,就立刻升職成為軍侯,兩千金幣可以升職為軍司馬,三千金幣可以成為校尉,五千金幣就可以成為升職為裨將!
錢到胃,就可以一步到胃。
當場清點,當場授職!
可稱之為西域快速晉升通道,製定的非常明白,也非常細致。
不過呢,這些官職大部分都是空銜,也就是說有這麼一個名,但是實際上手下有多少人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所以當魏續在售賣那些普通虛銜的時候,前鋒營地出事了的消息也開始流傳開來,很多人不是覺得馬賊如何,亦或是覺得西域有什麼危險,而是頭一個反應——有實缺了!
馬賊搞了前鋒營地,會在前鋒營地內長期駐紮麼?
顯然也不可能,沒錢的時候馬賊團結無比,一門心思搞錢,等搞到了錢之後必然就是心思散了,就算是待在前鋒營地也呆不久!
所以這是一個好機會!
馬賊走了,前鋒營地還歸誰?
至於叛變投敵的『陳阿達』,幾乎所有人都認為是他在前鋒營搞錢的太過分了,結果引發了『眾怒』,或許是分臟不均,或許是因為沒給屬下錢財到胃,或許是因為和馬賊做生意結果被黑吃黑了,反正基本上都認為是一個倒黴蛋,無能鬼。
至於馬賊,誰都不在乎。
畢竟西域還能少了馬賊?
這不就像是餐食裡麵少了鹽一樣麼?
因此在消息傳出的時候,沒有任何人因此而驚慌,就像是隻不過發生了一件很平常的事情而已……
沒錯,小道消息永遠都跑在官方的消息前麵。
西域前鋒軍營受到重挫的公告,都護府的官方還沒有正式發布,行檄什麼的連一個字都還沒寫呢,但是已經很多人都知道了。
包括價格都出來了……
『一萬金幣?』二狗子啜著牙花子,『將軍,看在我這麼多年辛辛苦苦的份上……這,這一萬金幣,實在是太多了,能不能……打個折?』
魏續笑嗬嗬的捋著胡須,『這都是看在我們倆的交情上,我才給你這個價!你自己算算啊,隊率是五百金幣,然後到軍侯加一千,再到軍司馬是加上兩千,其實到軍司馬也就夠了,不用到校尉哪一步,所以你覺得是不是三千五就夠了?』
二狗子連連點頭。
魏續哈哈大笑,『你是真忘了還是裝傻啊,這前鋒軍營可是實缺!實缺翻三倍,這是慣例,我都看在交情上,給你抹了個零頭了!』
二狗子垂下了眼皮,在喉嚨裡麵咕嚕了一句什麼。雖說聽不太清楚,但是想必不是在腹誹魏續死要錢,就是在吐槽這麼多年的交情就隻是抹個零頭的五百枚金幣。
二狗子有點饑渴的感覺,他太想當官了。他想要旁人叫他大名,而不是整天二狗子三狗子的……
『二狗子啊,我跟你說,這前鋒軍營雖然好,但是也不是說安穩之地啊……你可是要想好了……』魏續歎了口氣說道,『你知道的,這地方要不是……』
要不是什麼,魏續沒有繼續說下去,但是基本上意思還是比較清楚的。
旁人不清楚,以為是黑吃黑,或是陳阿達原本想要借刀殺人沒耍好,自己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亦或是更離譜一些,陳阿達乾脆是貪了太多,賬目對不上,所以乾脆直接投敵了。
但是魏續等人是清楚的,這位置確實有危險。
所以魏續很大方的先拿出來賣……呸,是讓人公平競爭。
若是有人買了,便是讓那人先去探路,若是馬賊厲害,將其又搞死了,魏續再去上報給呂布,出動重型武器,同時還白白賺上一票。
若是那人有些本事,沒被馬賊搞死,那麼也就等同於抹平了魏續之前的那些事情,其實也不虧。
唯一的問題就是如果給了外人,將來要再搗騰一些什麼,就不是很方便了。
因此魏續也比較矛盾,一方麵想要賣錢,一方麵也想要用自己人,但是不管是那種選擇,白白交出去是不可能的,畢竟前鋒營地就像是好不容易洗乾淨的菊花,豈能隨便讓人褻玩?
二狗子愁眉苦臉。
魏續揚了揚眉毛,笑道,『幼嗬,小子,不錯啊,這幾年看著攢了些家底啊?』
二狗子心中一跳,連忙否認,『沒有,沒有,哪裡,怎麼可能,將軍莫要玩笑我了……』
魏續打個哈哈,要是上陣殺敵麼,那是呂布厲害,但是要論做生意麼,嘿嘿……
真要沒錢,頂多就隻是看著眼饞流口水,但是不會糾結。魏續判斷二狗子肯定有一萬枚金幣,但是不會太多,因為如果更多,他就不會猶豫了。
魏續提醒道:『二狗子你真想做官的話,這事可得抓緊了。』
前鋒營可是肥差,錢糧兵餉,兵刃戰馬,鎧甲器具,什麼不是大塊肥肉?
就算隻是過個手不割一塊,手上都能沾上不少肥油……
魏續猜得沒有錯,二狗子確實攢了有一萬了。是孤注一擲,搏一個更高的層麵,還是小富即安,依舊當魏續的狗腿子?這就是見忍還是見痣的深奧問題了。
『將軍,我要想一想……』二狗子吞咽著口水。
魏續點了點頭,『那你可要動作快些……這事情,拖不得……』
不管是私底下補人,還是張榜公布出去,都不能說是拖延得太久,否則前鋒營地空閒太久,就算是原本沒有什麼想法的,也會生出一些其他的什麼想法來,所以魏續必須儘快確定人選,然後再製定下一步的策略,嗯,至少魏續認為是『策略』。
到了傍晚,二狗子才下定了決心,重新找到了魏續。
見到了魏續的時候,魏續才剛吃了飯,喝了點酒,正在洗漱。魏續坐在一張胡凳上,腳下是一盆熱水,一旁的侍女正在用熱巾給魏續蓋在臉上,輕輕揉搓著。
『二狗子啊,你想好了麼?』
魏續扯下了臉巾,然後揮手讓侍女什麼的都退下。
『將軍,您坐著,您坐,我來,我來……』
二狗子笑嗬嗬的連忙上前,接替了侍女的工作,扶著魏續從腳盆裡麵拿出腳來,抱在懷裡細細擦了,又是一臉笑容的端著洗腳水到了堂下,交給了等候在堂下的侍從,才溜溜的回到了魏續身邊。
『看來,你這是下了決心了啊……』魏續感歎道,『其實你小子,能來事,我還挺舍不得放你走的……』
『將軍……』二狗子噗通跪在魏續麵前,叩首有聲,『將軍,小的……小的……』
『唉,行了!』魏續上前扶起了二狗子,『看在這麼多年的份上,我做主,再給你狠狠的打個折,減一千!隻要九千五百金幣!至於要調配給你的兵員武器什麼的,大家都是自家人,肯定沒得說!』
『……』二狗子有些發愣。這一萬再減一千,不應該是九千麼?然後腦筋轉了一下才明白過來,魏續說的是減一千,不是再減一千,所以是一萬五百減去一千……
『怎麼?覺得不滿意?』魏續斜眼看了過來。
二狗子連忙再次拜倒在地,『小的能得將軍扶持,進步一二,便是三生三世十裡……呃,時時不忘!將軍以後但有吩咐,小的定然絕不推辭!』
『好!好好乾!』魏續又是攙扶,然後拍著二狗子的肩膀,哈哈大笑,『隻要你忠心,富貴少不了!對了,你這錢,什麼時候送來?繳了錢,就是一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