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道場發生的事情,並沒有保密多久,很快的就傳到了驃騎府衙之內。
斐潛這個時候收到了徐晃從川蜀遞送而來的軍報。
是軍報,不是徐庶的報告。
軍報總是能夠快一些的。
斐潛很快的意識到徐晃等人遇到的疫情,或是叫做『瘴氣』,亦或是叫『瘧疫』什麼的,其實多半就是蚊蟲導致的瘧疾。
因為徐晃在關中,對於兵卒營地的衛生規範等抓得還是很嚴的,所以正常來說遇到什麼痢疾,或是因為飲用不乾淨的水導致的急性傳染病的可能性不是很大,而在山林之中,特彆是川蜀南中一帶,瘧疾恐怕就是最為棘手的問題了。
徐晃等人之前學習的防疫方式,基本上針對的是病菌,而對於會飛的蚊蟲麼,隻是懂得簡單的驅趕方法而已,比如煙熏或是用石灰、雄黃……
嗯?
斐潛忽然想起來,除了青蒿之外,似乎雄黃也可以治療瘧疾?
隻不過青蒿的毒性較小,雄黃的毒性較大。
至於治療瘧疾的特效藥金雞納樹皮……
這玩意好像又是美洲的罷?
所以如果說起來,還是越早展開大航海越好?
斐潛想著,然後提起了筆,寫了些批注,將青蒿和雄黃兩個治療瘧疾的藥物寫上,然後讓百醫館的人去研究藥方的君臣輔佐和劑量大小。
這方麵,還是要相信專業人士,至少在大漢當下的這個時間段,百醫館的大小醫師,基本上都是醫德滿滿,可以信賴的。其實後世的醫師漸漸喪失了醫德,多數其實就像是劣幣驅逐良幣一樣,一門心思鑽研醫術的,被人用各種明裡暗裡的手段搞死了,剩下的不就是那些隻會玩手段撈錢的麼?
而最為關鍵的問題,並非是這些心理陰暗的醫師。因為不管是哪一個行業,都有這樣的一些人,這是無法避免的。
監督,審核,晉升,權柄和技術等級脫鉤,行政為了醫療服務,標準是看療效,而不是奇葩的以什麼漂亮國的語言達不達標作為考核的限製……
製定這樣的標準的領導者,腦袋裡麵裝的全數都是向上爬的欲望罷?為本國民眾治療的醫師,卻以考核他國的語言好壞為晉升的條件。這樣的舉措甚至比斐潛搞的教化使還要更加的離譜,至少在南匈奴當時接受教化使的時候,亦或是到了現在南匈奴已經基本上被統禦了,也依舊沒有那個部落頭人表示要以漢語好壞為擔任職務的前提條件。
怪不得後世有洋丁丁保衛戰,是真當大人一樣伺候著。
斐潛將批注的行文讓侍從轉交給百醫館,畢竟專業的事情要讓專業的人去辦,然後思索了一下,召來了龐統。
『士元準備何時動身?』斐潛看了看龐統,問道。
龐統現在消瘦了一些。
龐統有些意外。
減肥麼,大概是三個階段,前一個階段會掉秤的比較快,然後就會進入一個反複拉鋸的時期,再往後才會繼續往下減去那些頑固的體內脂肪。龐統大概是處於第一個階段,若是能等到第三個階段自然是最好,可問題是龐德公未必能等得到,所以龐統隻能是趁著當下天氣較為溫和的時候前往宛城。
過於寒冷,會導致老年人的越來越脆弱的血管承受巨大的壓力,這也是為什麼東北苦寒之地,老年人經常在冬天血管出問題的重要原因。另外過於炎熱,也同樣會因為大量出汗,沒來得及補充水分,引發中暑,熱射,亦或是誘發心臟疾病等等。對於老年人來說,一年的時間裡麵就是兩個鬼門關,過去了,基本上就可以多活幾個月。
現在進入初夏,天氣不是太熱,從武關道往東南,一路都有軍寨,也有比較成熟的山道,相對來說還是比較安全的,到時候龐統隻要借著視察的名義,在武關之處喬裝一下出關,怕是到了宛城之後,才會有人發現說龐統離開了三輔。
龐統思索了一下說道:『臣準備辦完五方上帝之事後再行前往。』
『五方上帝教……』斐潛沉吟了一下,『這事情……士元你就暫時不用管了,等仲達從河東回來之後,讓他去做就是……還有這一次周邊各郡科舉之事,讓韋休甫去辦……想必韋休甫當會儘心儘力……』
龐統點了點頭,『遵令。不過這一次,有聞司得訊,說韋休甫之子,似乎對於譙氏不滿,給大理寺從事張氏調查譙真人……』
斐潛點了點頭,『原來如此。我還覺得奇怪,說是這個家夥怎麼就去道場修行了……』
斐潛思索了一下,『這個事情就暫時不用去管……話說這韋休甫平日裡麵也算是謹慎,卻有這麼一個莽撞子……韋休甫知道這個事情麼?』
龐統笑了笑,搖了搖頭,『多半不知。若是知曉此事,韋休甫當會製止。』
斐潛也是笑了笑,『行,我知道了。士元你就早些準備,一路來回都要小心些。』
龐統點頭,然後對著斐潛拜了一拜,離開了政事堂。
斐潛沉吟了一會兒,對著堂下的侍從說道:『傳魏文長來!』
魏延這一段時間,都在研究胃炎……
嗯,怎樣避免兵卒胃炎。
這一任的新兵,出現了不少的問題。
也不算是魏延個人在研究,畢竟魏延隻是將領,不懂醫術。所以他隻督辦此事,全麵負責所有胃炎兵卒的情況,負責收集相關的疾病信息,進行整理和上報,試驗和治療。
這原本也不算是魏延本職的事情,但是斐潛有意去讓魏延去做的,為的就是磨練一下魏延的性子。
魏延在軍事統帥上麵的能力確實很強,但是魏延並不怎麼得軍心。
曆史上的魏延在軍事作戰武勇,還是戰術策略上,都是近乎於一流的水準,但是魏延在軍心民心,特彆是民政這方麵麼,就基本上沒有什麼考慮過了,偏科偏得很厲害。到了蜀漢後期,諸葛亮之所以選擇楊儀作為繼承者,而不是選擇魏延,就是因為魏延到了那個時候,依舊隻能算是武夫,並不能作為統帥去整體協調處理軍民的問題,而楊儀這個家夥能力中等偏上,不算是最好的,但能夠和薑維合作,確保整個蜀漢政權的過渡,不出大問題。
當然,政權過渡一完畢,楊儀和薑維等人的暫時聯盟也隨之破裂了,翻臉了,然後楊儀也就被搞死了……
或許這就是曆史上葛亮臨終之前在考慮的問題?在當時的豬哥看來,魏延就是蜀漢最大的不穩定因素,所以讓第二個不穩定的因素去乾掉第一個,然後再讓其他的人去乾掉第二個不穩定的因素……
結果呢?就像是一筐水果裡麵挑出一個爛果子扔掉,再過兩天又挑一個爛的扔了,如此循環,最終就會得出一個結論,這個筐裡麵的水果全部都是爛的。
那麼在原先的水果筐裡麵,是不是挑不出什麼好的水果呢?
魏延之前的練兵方式,就像是在水果筐裡麵不停的淘汰壞水果。結果越發的挑選,便是怎麼就覺得挑選出來的是壞果子,然後就多少覺得這一屆的新兵不行……
斐潛不由得想起了後世的某些公知,看著八十年代成長起來,便是說八十年達不行啊,是垮掉的一代,然後等九十年代的時候,又開始表示這一代肯定是垮掉的一代了,要不然就是迷茫的一代,等零零年代的時候,這些公知又蹦躂出來,表示零零年肯定繼續跨。
回過頭一看,原來是公知自己垮了,便是看什麼都垮了。
若是斐潛下令,或者直接和魏延說,表示魏延的訓練方式不對,也不是不可以,但是這樣一來就會使得魏延少了自我思考和自我成長的空間,隻剩下了執行命令的死板,所以還不如用另外的方式去引導魏延,讓魏延懂得一些相互的關聯性。
魏延一般都在城外兵營之處練兵,在接到了斐潛護衛的傳召號令之後,便是來到了將軍府內拜見。
對於魏延來說,他在之前,確實是緊緊盯著頭上的目標,並沒有太注重腳下的路。
徐晃對於新兵的訓練是很有成效的,而魏延又不是那種水磨性子的人,他想要在徐晃的基礎之上,取得更高更好的成績,想到的方法自然就是加大訓練量,而在漢代的時候,還想著有什麼鍛煉科學理論?
就算是在後世,懵懂的家夥突然進行高強度鍛煉,也會引發一係列的問題,更何況這些新兵是每天都在不斷的重複著挑選爛果子的過程?
『文長,坐。來人!上茶!』斐潛放下手中的行文,對魏延笑著說道,『調查兵卒莫名腹痛之症如何了?』
魏延從懷裡取了一卷冊子出來,然後承給斐潛,『啟稟主公,這些是百醫館醫師彙總……據查,新兵之中,有多數是因為急食而不適,還有一些是在進食之後,進行訓練的時候……』
魏延一條條的敘述著。
一般來說,兵卒也是慢性病的重災區。
胃炎便是其中之一。
因為訓練導致的過度疲勞,還有暴飲暴食,飲食無序等等,都是容易導致胃炎的產生,而這些因素,又是在新兵訓練過程當中非常容易出現的,負責訓練的隻要稍微不慎,就容易導致原本的訓練,變成了折磨和損耗。
『若是未有主公提點,某豈能知曉其中關聯!』魏延拱手說道,『這新兵訓練,確實是不可操之過急,若是不明醫理,便是容易折損身軀,某之前多有魯莽,致使新卒多有病害,真是想起,真是羞愧萬分!某已經讓醫師為那些受損兵卒進行調養,所需費用由我一人承擔!所幸主公發現得早,醫師稟報說那些受損的兵卒,調養二三月之後也就基本上可以恢複了……』
斐潛點了點頭,看著魏延送上來的報表。
魏延之前確實是操練得有些太過了,從早上黎明的時候就開始,然後要到天黑,持續時間又長,強度又大,哪能不出問題?
魏延之前帶的山地兵,那都是之前黃成訓練好的新兵,算是有一定基礎的了,再後來黃成不負責訓練新兵了,變成了徐晃,而徐晃的性格比魏延沉穩多了,所以也沒有出現什麼太大的問題。而魏延一來,就按照山地兵的習慣來訓練新兵,這哪裡成?
其實不僅僅是新兵,老卒同樣有胃病的困擾。
而中醫在溫養身軀方麵,確實也有一套。
『我有個想法……』斐潛輕輕的敲了敲桌案,『兵營之內,除常備金創醫師之外,還需要再配備一到兩名的調養醫師。調養醫師專門負責軍中此類緩疾,比如身軀酸痛,腹內脹痛,嘔吐暈厥等無金創之症……文長你應該知道我為什麼要這麼做吧?』
魏延點頭說道:『兵中老卒,乃軍中之砥柱。得養其身,一來可以保持戰力,二來也可以收攏其心……』
斐潛嗯了一聲,說道:『身為將領,賞功罰罪,紀律嚴明,是最為基礎的,更進一步就需要大局觀了……一名新兵,自訓練開始,若是僥幸未亡於沙場,最長也不過是十餘年從軍時間,再往後便是筋骨鬆弛,氣血虧虛……若是保養得好,這時間就長一些,若是調養不當,不是這裡痛,就是哪裡疼,好不容易訓練得一身技藝,沒有葬身於黃沙之中,卻被這一身病痛所敗……何嘗不是憾事?』
魏延默然點頭。
『馬老將軍現在,每逢陰雨之時,就是一身酸痛罷?』斐潛又是問道。
魏延愣了一下,旋即低低歎了口氣,『確實如此。』
斐潛提及馬延的那些傷痛,魏延心中忽然覺得心有戚戚。之前斐潛讓魏延去調查研究究竟怎樣的訓練才算是合理,如何才能不讓新兵在訓練當中折損,魏延雖說領命,但是其實並沒有將這一件事情看得多麼重要。兵卒麼,不往死裡練,怎麼能成才?不下死功夫,哪能活下來?
而現在斐潛提到了馬延的一身病痛,魏延才有些恍然,覺得斐潛並非是為了那些兵卒,也是為了像是馬延等,包括魏延在內的這些將領考慮,頓時就覺得研究這個兵卒緩病,身軀疼痛的舉措,確實是十分有必要了。魏延心底那些之前隱隱約約的不滿,也被徹底的清掃而空,甚至開始佩服斐潛的高瞻遠矚,謀劃深遠起來。
旁人的利益畢竟沒有自身的利益來的更感同身受一些。
果然隻有驃騎大將軍才能謀劃得這麼遠!
魏延不由得低頭而禮,『主公仁慈無雙,延深感佩服!』
斐潛笑了笑,擺擺手,『如今此事,正是文長揚名之機也。』
『啊?』魏延愣了一下。
『古往今來,薑公六韜,亦或是孫子之策,皆言兵卒訓練,不外金鼓令行禁止之法是也,從未涉及兵卒身軀體能極限傷痛此等之事。』斐潛緩緩的說道,『周公之時,民多愚昧,知進退,明旗幟,便可為陣也。後春秋戰國始有兵法之說,設伏,佯敗,圍而攻之,避強擊弱,如此方需兵卒令行禁止,配合有度……』
『而今……』斐潛看著魏延說道,『兵法又有其變,文長正當其時也!精兵若為單,可一抵三!若為五百則足可勝三千!此為何故?』
斐潛還沒說更誇張的情況呢,比如那個孫十萬……
確實也是如此,從上古時期的為了部落,大家一起掄骨頭棒子,人多就是力量大,到了夏商周直至春秋早期的農兵菜鳥互啄,再到戰國時期各種下三路的手段層出不窮,最後到了漢代當下,精兵和農兵的差距越發的明顯,若不是五胡亂華將這個演化進程打斷了……
如今走精兵路線的斐潛,在前後幾次戰役當中,都展現出了精銳裝備的作用,也同樣使得精銳兵卒越發的重要起來,否則即便是裝備再精良,若是配上了一群隨時可能倒戈的奴隸兵,恐怕也是起不了什麼作用,說不得就像是牧野之戰那樣,反而成為了對手落井下石的那塊石頭。
『欲練精兵,如何訓練方為有效?』斐潛緩緩的說道,『昔日公明已經是略有章法,唯待文長將其補全!何以遴選精兵?既不傷兵卒,又可成精銳!自然需妙法也!若是文長得全此法,其他且休論,這講武堂之內,當有文長之名居於上!』
魏延頓時咧開嘴嘿嘿笑了起來,然後勉強忍住,說道:『此事全憑主公深謀,延豈敢居功?不可,不可!』
斐潛拿起方才的那本魏延呈送的冊子,『莫非此冊也是我寫的不成?若是如此,豈不是我來搶奪文長之功?』
『這……』魏延怔了一下,旋即離席拜倒在地,『臣定然不負主公所托!全此妙法!為主公再練精兵,征戰八荒!』魏延頓時覺得渾身充滿了鬥誌,準備認真對待,好好整理一番。
斐潛上前,將魏延攙扶而起,然後又是勉勵了幾句,讓魏延重新落座喝茶。
喝了一會兒的茶,斐潛又是說道,『除了此事之外麼……龐德公有恙,士元要去一趟宛城,這去麼,應該無憂,隻不過等到回來的時候……畢竟宛城之中,人多眼雜,不像是長安三輔這般清淨啊……』
魏延目光一凝,『主公之意是……恐有人走漏風聲,然後荊州曹子孝……』
斐潛點了點頭說道:『防人之心不可無。』
魏延嘴角一抿,沉聲說道:『主公請放心!屬下這就暗中加派人手!若是曹子孝不動妄念,倒也罷了,若是膽敢冒犯,某定然讓其知曉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