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又是呼嘯起來。
在山崖避風之處的曹氏兵卒,縮頭縮腦的跑了回來,然後一屁股在篝火邊上坐下,甩開有些破爛的鞋子,伸出雙腳湊到篝火麵前烘烤,頓時一股酸爽的氣味彌漫而開。
不過,這隻是增加了一些原本的氣味濃度而已,對於另外幾個人的曹氏兵卒而言,這樣新增的濃度並不算是什麼大事。
『這天氣,怎麼可能還有什麼人會來?』
『就是,冷都冷死了!據說再往裡走,山裡麵更冷!』
一個身影拔高了些,低聲喝道:『少說兩句罷,還覺得不夠累?要是還有精力,就去站夜崗去!』
見了什長發話,其餘的曹氏兵卒也都閉上了嘴,即便是有個彆的家夥嘟囔著什麼,也很快消失在了風中。
對於大多數的曹氏普通兵卒而言,他們並不清楚中上層的情況變動,更多的時候便是聽命行事,叫他們做什麼就做什麼,至於為什麼,他們不知道,同樣也很少去想。
樂進發動進攻,不是想一出是一出,而是曹軍缺馬。
說起來還是斐潛對於曹操的影響。
因為太史慈的一度奔襲鄴城,斐潛的二度破襲潁川,使得曹氏中上層對於騎兵的戰術越發的重視起來,甚至比曆史上還要更加的關注。要知道曆史上,直至曹操南下江東之時,虎豹騎也不過區區三千之數,即便是巔峰之時,也就大概五六千規模,而現在麼,曹軍光在幽州北部的騎兵,就已經超過了這個數目了。
再加上斐潛對於兵卒裝備的重視,使得曹操也不得不加強了對於兵卒的後勤投入,也導致曹操的經濟越發的困頓。同時因為大量的騎兵運作,使得曹操這一方的戰馬稀缺性,顯得更加的窘迫。
幽州,冀州中牟,河內,以及雒陽,便是曹操僅有的幾條可以采購戰馬的路線,而且經常受到中間商賺差價……
若是曹純能夠在北麵大漠戰場上取得一定的戰果,比如攻破丁零王庭,俘獲大量戰馬的話,那麼曹操這一方也不會顯得如此的尷尬。
正是因為曹純的戰果不理想,以至於曹軍上下不得不將目光投向了這些『中間商』。所以自己搶到貨源路線來隔絕中間商賺差價,亦或是通過『要求』來讓中間商降價,增加戰馬的數量,就成為了曹軍上下的共識。
於是,不管是在中牟的調查,還是在河內郡的打擊,看起來似乎毫無關聯,但是實際上都指向了重要的軍用物資,戰馬。
因此在對待司馬氏的事情上,存在著兩種不同的態度,一方麵是略微懷柔一些的,比如像是荀彧為代表的,隻要中間商願意合作,就可以談一談,另外一方麵則是類似於樂進這樣的,該死的中間商若是不願意合作,那就全部去死!
曹氏夏侯氏等人,以及已經和曹氏政治集團緊密相連,福禍相依的這些人,既然選擇了站在曹操一側,也就沒有什麼更多的選擇餘地,畢竟在華夏中原地帶,一旦被驃騎的騎兵突入,若是沒有相應的騎兵反製,還真的沒有什麼太好的辦法!
就像是華夏之後的封建王朝一樣,一旦被胡人騎兵突破了邊境防線,幾乎就是一麵倒的挨打一樣……
曹操顯然不願意這樣,而在冀州幽州等和驃騎相接的曹氏集團的將領,也同樣不願意見到這樣的局麵。因此當長安傳來了青龍寺的一些消息的時候,曹氏政治集團的中高層將領官吏,就采取了不同的措施。
畢竟當下斐潛正在將心思花在了青龍寺上,不趁著斐潛目光挪開的時候做點小動作,難不成還等斐潛將騎兵懟到了自家鼻子尖上的時候才來修整這些問題麼?
冬天間歇性的下雪,確實不是什麼作戰的好天氣。
當然,如果說拖一段時間,到了春天,在一陣陣的下雨之後,也會同樣令戰士頭疼。
夏天又是太熱,蚊蟲又多。
一年到頭,也就是秋天更符合作戰的需求,隻可惜這樣的作戰模式,早在戰國時期就被徹底擺爛了。當一個人插隊獲取了利益之後,隊列就不可避免的向散亂滑落。
對於在太行山徑樂盛兵卒而言,就算是天氣再惡劣一些,也是不得不戰。
現在曹操斐潛雙方對峙,若是能增添自家的實力一分,便是為了將來主力決戰減少了一分的壓力,隻有儘快的獲取更多的戰馬,也才能訓練出更多的騎兵!
司馬氏無疑就是河內最大的中間商,如果不能拿下司馬氏,對於掌控河內的戰馬市場來說,無異於就是癡心妄想。如果稍有延遲,等斐潛從青龍寺大論當中緩過神來,那麼這麼好的機會,或許沒有第二次了!
如今斐潛和曹操的雙方差距,即便是不懂得經濟,亦或是不知道民政的,也能大體上有些感覺的出來,那麼再過三四年呢?若是這樣的差距繼續擴大,到時候斐潛說不得都不必動兵了,直接稍微示意一下,山東這些已經和斐潛的經濟掛鉤在一起的士族豪右,怕是立刻將尾巴搖動起來,趴倒斐潛的戰裙之下?
所以,既然已經惡了司馬,就必須做到底。
隻不過麼,世界上有很多事情,並非想要怎樣,就能怎樣的……
『嗖!』
夜風稍微停息的瞬間,破空之聲便是響起!
在篝火邊上歇息的曹氏兵卒,根本就沒有起到一個哨探的作用,昏昏沉沉之中,一人直接被弩矢射中,噴出的鮮血濺到了篝火之中,頓時騰起大量的黑煙!
被弩矢射中的兵卒倒下,嚇得其他的曹氏兵卒發出驚呼!
此時此刻,老兵和新兵的差距就展現得淋漓儘致……
新兵尖叫著,然後或是呆坐原地,或是急切的想要站起,卻不知道在篝火邊上這樣的行為簡直就是再方便不過的靶子,頓時就被接二連三而來的弩矢和箭矢,射得四仰八叉。
而相對離開篝火一些的老兵什長則是在第一時間就雙腳在地上一蹬,手腳並用,一手抓住戰刀的刀柄,往邊上陰暗之處翻滾過去,躲過了射向他的一根弩矢之後,才拔出了戰刀,驚恐的往箭矢弩矢射來的方向看去。
曹軍什長暗中叫苦,怎麼又撞見了他們!
在慌亂的瞬間之後,曹軍什長便是已經認出來,這明顯就是驃騎麾下精銳斥候的手段!弩矢射殺,箭矢補漏!若是距離近了,說不得還有投擲而來的小斧頭和小鐵戟!
他在當年在河洛已經領教過了一次,那些在黑夜裡麵幽靈一般的身影,給曹軍什長留下了至今都難以磨滅的印象!
見到自己的手下連續被擊殺,然後周邊似乎有黑影晃動著,隱隱約約有寒光顯露出來,曹軍什長不由得喪失了對抗的勇氣,開口叫道:『投降!我投降……』
『丟下兵刃!不殺你!站出來!』黑暗之中一個聲音喝令道,『老實點就可以活命!』
曹軍什長猶豫了那麼一瞬間,便是將手中的戰刀丟了出去,落在地麵上當啷有聲。現在他的手下死的死,傷的傷,而他顯然也不可能打贏這些隱隱包圍上來的驃騎斥候,所以光棍一些,說不得還有得活命……
一柄戰刀從黑暗當中探了出來,然後帶出了張闐的身影。
張闐走到了曹軍什長麵前,依舊帶著些殺氣的臉皮抖了抖,湊出了一個冷酷的笑容,『來,老實說說,你屬於那部分的,還有多少人馬,都在什麼地方……』
……(`?′)Ψ……
司馬氏山寨左近。
張濟在獲得了確鑿的消息之後,也是乾脆,立刻帶著人馬直接奔襲而來,一方麵是因為抓到了活口得到了確鑿的消息,另外一方麵則是擔心抓捕活口一事暴露了行蹤,使得對方有了防備。
當然,也有可能是對方有意棄子,設置陷阱……
隻不過在張濟反複詢問之後,又是查看了一番的地圖,認為這樣的可能性很小。
在司馬山寨周邊的山徑,也就是那麼幾條,畢竟是要走馬,要能過車,所以山道並不像是采藥小徑那麼繁雜,所以隻要知道了具體的位置信息,後續的事情也就簡單了。
即便是要埋伏,也是需要具備一定的地形需求的,否則就變成了遭遇戰。
在天色剛剛明亮起來不久,張濟就帶著人撲到了樂盛的臉上。
太行山徑,雖然說已經是很成熟的路線了,但是有些地方依舊最多就是兩三匹馬的並行寬度,不可能施展馬戰,因此張濟和樂盛作戰的時候,也就采取了下馬步戰。
張濟在曆史上並沒有張繡出名。
嗯,或許也出名,但是出名的不是張濟本人,而是他夫人——『當第一眼看見弟妹的時候,你這個兄弟我就交定了!』
然而實際上麼,張濟現在的妻子,並不是演義當中欲拒還迎的鄒氏,而是他之前在西涼的娶的『糟糠』。
嗯,在正史之中,也沒有『鄒氏』的字眼,隻是說是張濟的妻子而已,具體姓氏是羅老先生加上去的,不知道是為了增添細節讓曹賊更加豐滿,還是什麼其他的原因,畢竟這個『鄒氏』在史書之中,就露過一次麵,想必在那夜騷亂之後就死了。
從這一點來看,所謂『鄒氏』應該是當時在宛城左近,南陽一帶的地方豪右出品的……
若是鄒氏真的那麼絕色,那麼豔名遠揚,曹操之前還有個董卓呢,還能等得到老曹同學細品?
所以多半是當地豪右獻的類似於『貂蟬』之類的人物。
同時,也隻有鄒氏是當地豪右之前敬獻給張濟的緣故,所以才絲毫不猶豫的,被第二次拿出來賄賂曹操,就像是劉備進川娶了個也是寡婦的吳氏一樣。
而且張濟多半也是因為鄒氏而死,倒不是死於其肚皮上,而是因為鄒氏的原因,張濟在軍中缺糧的時候並沒有選擇在當地征收,沒有去征調『鄒氏』豪右,也沒進攻汝南一帶,而是出兵到劉表處掠奪,結果中了流矢而死。
而現在,並沒有受到女色『困擾』的張濟,顯然拔槍的速度很凶殘。
作為習慣性衝殺在一線的戰將,張濟這一次同樣也是衝在了第一線。用左手捆綁的圓形騎盾遮蔽自身的要害,然後大槍像是翻滾的蟒蛇一般在曹軍兵卒陣列當中又紮又砸,氣勢磅礴。
殺到性起,張濟不僅是用自己的長槍殺敵,甚至還會順手撿起,或是挑起落在地麵上的兵刃,向曹軍兵卒投擲過去,頓時就讓對麵的曹軍兵卒陣線出現了些散亂。
連帶著張濟周邊的兵卒也是一樣如此。
這是西涼兵的習慣。
或者說也是老秦人的風格。
張濟見曹軍陣列出現了散亂,便是大吼一聲:『跟我上!』
在他身後,是十幾個甲士舉盾跟進,聞令頓時緊緊護著張濟,朝著曹軍兵卒露出的空檔殺進,撞入曹軍陣中一陣劈砍。
一瞬間慘叫聲頓時響徹山間,讓其餘的曹軍兵卒心驚肉跳,臉色慘白。
被張濟這麼一衝,曹軍兵卒頓時就有些支撐不住,當先的丟下了盾牌就往後跑,但是跑了沒幾步又被後方的曹軍兵卒擋住,前後撞在了一起,混亂至極。
樂盛在後麵急得跳腳。畢竟要是這個狹小一些的地形被張濟衝開,那就意味著樂盛等人就要被壓縮起來,手腳都施展不開!
這樣麵對麵的搏殺,空間相對狹小,按照道理來說應該是勇將發揮的最佳時刻,可問題是樂進武力不凡,但是樂盛麼,隻是嘴皮子不凡,手上則是稀疏,要他真的就和張濟對線,樂盛他又不敢。
張濟在盾牌後麵調息了一下,然後恢複了一下氣力,便是又再次大吼了一聲,朝著前方突進!
樂盛看著張濟如此瘋狂悍勇的樣子,心中便是膽怯了三分,提著戰刀手抖腳抖,也不敢往前,但是見到陣線漸漸被張濟壓迫變形,也是慌亂,不由得吼道:『弓箭手!弓箭手何在?放箭,放箭!』
喊到最後一個『箭』的時候,樂盛的嗓子都已經像是被誰捏了一下一樣,尖銳得有些破音了。
樂盛所帶的弓箭手確實也有一些,聽到了樂盛的號令之後,眼見著自己這一方的兵卒和對麵犬牙交錯,不免有些遲疑,『那……那還有我們的人……』
『老子說放箭!』樂盛眼珠子都快瞪了出來,『放箭!放箭!!』
箭矢呼嘯而至。
曹軍兵卒大多數穿著的是兩當鎧,僅有少部分的高等兵卒,才是筒袖鎧。
兩當鎧麼,簡單來說就是僅僅保護胸背的鎧甲,和後世的防彈背心的樣式差不了太多,而斐潛麾下的正規兵卒,則是在很早的時候就已經完全摒棄了兩當鎧,基本上采用的都是筒袖鎧,並且增加了護頸,同時還有附加在左小臂上的騎兵盾。
在不斷的實踐和演化當中,斐潛麾下的重步兵的塔盾越來越大,越來越重的同時,騎兵和山地兵的圓盾在兼顧了堅韌的同時,還注重了輕巧。基本上全數都是用鋼打造的,甚至有的兵卒還會特意的將一部分的圓盾邊緣磨利……
當樂盛不管不顧要以箭矢偷襲張濟的時候,那些穿著兩當鎧露胳膊露屁股露大腿的曹軍兵卒就倒了大黴了,隻要是不在兩當鎧的保護範圍之內,基本上一紮一個準,一紮就是一個血窟窿……
這些曹軍兵卒根本沒想到會收到自家箭矢的射擊,頓時就有不少被射倒在地,或是哀嚎,或是直接當場死亡。
反觀張濟等人,看起來也像是被射中了不少,但是實際上損傷並沒有樂盛想象當中的那麼大,尤其是在箭矢覆蓋射擊之下,本身就帶有一定的隨機性,戰場之上也說不定有那種強運之人,便是萬箭齊發之下,也可以片葉不沾身。
再加上冬日的間歇性的降雪,若是沒有得到有效的保護,弓弦都會相對於比較疲軟一些,要知道曹軍可沒有像是斐潛麾下那麼『奢侈』,連油布氈毯都是一伍共用的,而不是一人一份。
因此張濟等人用圓盾遮住麵門,等箭雨紛落的間隙,便是大吼一聲,向前突進。而主將有如此勇氣,自然也帶動了普通兵卒,再加上這些驃騎麾下的兵卒,日常訓練也足夠,那些年齡大的,身體不佳的也都退役了,在軍中的幾乎無一不是精銳,在張濟的驍勇氣概的鼓舞之下,幾乎就是按著曹軍兵卒一頓猛揍。
按照道理來說,樂進對於手下兵卒的訓練也不差,也不至於敗壞得如此之快,可問題是一方麵樂盛和張濟相比較來說,不管是個人武勇還是戰陣的經驗都差了一些,另外一方麵曹軍兵卒的裝備防護也是相差了一點……
本身這邊差一些,那邊差一點,結果好不容易聚攏的心氣,又被樂盛的昏招給背刺了!
一方是可以帶著自家手下衝鋒陷陣的將校,另外一方則是隻會站在後麵揮舞著戰刀還朝自己後溝子捅刀子的領隊,該怎麼做就已經很清晰了。
當下這些曹軍兵卒便是發了一聲喊,掉頭就跑,而來不及跑開的便是乾脆丟了兵刃往邊抱頭躲開,任憑張濟帶著兵卒如同鋼鐵洪流一般滾滾而過!
若是這些曹氏兵卒真的是曹氏本族子弟的話,那麼自然不會出現當下情況,隻可惜這些曹氏兵卒隻是樂進在河內郡招攬而來的遊俠浪蕩子,本身對於曹氏政治集團並沒有什麼所謂的歸屬感,更談不上在被捅了後溝子之後,還能為樂盛賣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