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錯,這麼大的事情,司馬防怎麼會讓一個外姓子弟作為主導?
即便是這個外姓已經在司馬家近十年了,也是不可以的。
司馬防要對司馬氏負責,所以他必須小心,再小心,更加的小心,而這一次,他的小心謹慎,得到了回報。
馬充就像是投石問路的那個石頭。
丟出去,自然會引起一些震動,能活下來自然最好,活不下來麼,也有悄然在後的觀察者來觀測相關的情況。
『這麼說來……』司馬防歎息了一聲,『人數怕是超過千五了?』
司馬進點頭說道:『後營還有些民夫,孩兒並未計入,若是一起算的話,應該超過兩千人。』
兩千人。
這個數字,明顯就是很有問題。
若說是要強行攻打塢堡,兩千人,並不是算多,但是如果說是懷著『和平』的目的而來,這兩千人又是太多了……
『不可掉以輕心!』司馬防沉聲說道,略有些渾濁的眼眸卻透露著一種狠辣,『命懸他人之手,乃兵家大忌!』
司馬朗等人神色一凝,低頭而應,『謝父親大人教誨!孩兒謹記!』
司馬防點了點頭,然後閉上雙眼,『敲鐘,聚眾!傳令,連夜出發,至山中避禍!』
司馬朗抬起頭,似乎想要說一些什麼,可是片刻之後便是點頭應是,什麼都沒有講,轉身出去傳令了。
司馬氏,擅長隱忍。
若是不能忍的時候,那麼就隻剩下了『狠』。
對自己狠,對敵人也狠。
司馬防澹澹吩咐一句,『一個時辰之內出發!帶不走的……就燒了罷!』
鐘聲響動,驚起塢堡之內的居民。
能居住在塢堡之內,即便不是司馬氏的族人,也基本上都是跟著司馬家有一段時間的老人了。這些人平日在塢堡周邊耕作,在冬閒之時,也會做一些軍事上的訓練,畢竟在這幾年間,周邊都不是很安全,即便是沒有胡人的威脅,也有黑山軍白波兵,亦或是其他什麼山賊的侵襲。
這也是當下大漢的一個縮影,中原大地處處的塢壁堡寨,幾乎每一個塢堡,都能算得上是一個有一定戰鬥力的單位。但是同樣的,因為塢堡之內的人員混雜,所以大多數情況下駐守尚可,但是想要作為主力作戰,那就遠遠不及了。
聽聞了鐘聲,塢堡之中的眾人便是急急而來,到了廣場中間,也不免交頭接耳,紛紛打聽發生了什麼事情,很多人以為周邊是遇到了山賊,但是也有人說是可能冬日有狼群虎豹下山尋食傷人。有一些人半夜被吵醒,多少有些驚魂未定,而同樣也有一些人則是低頭思索,不知道在想著一些什麼。
議論紛紛之際,突然人群中有人喊了一聲:『老太公出來了!』
火把閃耀,司馬防騎在馬背上,緩緩而出。
一眾立刻轉向司馬防,紛紛行禮,齊齊問候。
雖然雙腿無力,長久沒有走動導致肌肉難免有些萎縮,但是簡單的騎馬還是沒什麼問題的。畢竟若是躺著被抬出來,實在是太難看了,難免掉士氣。這騎在馬上,雖說上下都要人攙扶,但是裝裝樣子,還是無礙,再加上司馬防白發如霜,一身戎裝,倒像模像樣,有一種不怒而威的煞氣流露!
司馬防掃視一圈,看著在他麵前行禮的塢堡民眾,也看著這周邊熟悉的一草一木,微微有些感慨,但這點情緒上的波動,也轉瞬間就被壓了下去。
在眾人的目光之中,司馬防緩緩開口,聲音不是很大,卻充滿了力量,『老夫收到消息,河內將樂氏,領兩千兵,欲臨此處!』
人群原來還有點輕微的聲響,這個時候全都沉寂了下去,每個人都是目瞪口呆。
難道是你這個糟老頭子說了寫了關於什麼曹丞相的壞話,被抓住把柄了?
群……不是,塢堡要炸了?
這是樂進派兵前來要抄水表了麼?
眾人不由得嘩然。
司馬防澹然一笑,『老夫雖說殘軀,但還不想就此赴死。塢堡能防賊,但難禦兵!老夫覺得暫避兵鋒,跟隨與否,爾等自便,若是願意追隨,便是快些收拾,即刻就走……若是不願,也請暫離此地,畢竟……兵過如洗,切莫大意……』
狡兔都有三窟,司馬家族這麼大,怎麼可能隻有一個塢堡?
這個塢堡看起來好像是很重要,是司馬家的核心重點,但是實際上不過就是個空殼子,隻不過空殼子待久了,也會多少有些感情的,就像是後世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水泥殼子,不也是一代代的人往內傾注了念念不舍的情感?
隻不過當決定舍棄的時候,司馬氏就絕不拖泥帶水!
在司馬防說完之後,眾人還是鴉雀無聲,像是一時間沒能從震驚當中反應過來。
這就走?
難道不是應該關閉塢堡,緊閉大門,然後在塢堡上下嘰咕幾句,就憑一千兩千的兵,也未必能攻克塢堡罷?
為什麼要走?
眾人難以理解,但是司馬防顯然不想解釋太多。幾句話說完,司馬防就衝著眾人點了點頭,然後帶著司馬氏的私兵家丁,就準備離開。但為主事之人,決斷就要果決明快,囉囉嗦嗦的成不了什麼大事!
一旦決斷了就要馬上執行。雖然司馬防同樣舍不得就這麼放棄這個塢堡,也舍不得這些年頭花在這塢堡上麵的心血,但是這個時候婆婆媽媽的做小女兒狀,又有何用?
要知道,曹操攻克荀汪的塢堡,是用了多久?!
誰能保證這一次樂進遣兵前來,就沒有帶那個被稱之為『震天雷』的東西?
與其將自己的性命押注在敵人的手軟上,還不如緊緊的抓在自己的手中!
就像是明明看到大車在緩緩的倒車逼近,然後自己停在原地嗷嗷叫喚,甚至企圖拍車尾來提醒大車司機後麵有人……
有那個閒工夫叫喚拍車,不如先趕快脫離危險範圍!
等到脫離了危險範圍,再來指責唾罵,甚至上前去將司機拉下來……
要是連命都沒了,還罵個屁?
活著的馬,永遠比死馬更有用。司馬隻是司馬,並不想要就變成死馬,甚至連這樣一點的風險都不想冒。
於是在司馬塢堡之內,頓時就一片騷亂。
誰也沒有想到,在這樣一個冬閒的深夜,原本應該是是安靜祥和的貓在家中,結果碰上了這樣的事情!
但是沒有過多久,在人群之中,就有人開始跑回家,收拾東西,牽著牛羊,帶上兵刃,準備跟上司馬防等人的步伐。
塢堡就是一個大家庭,大家抱團而居,生則同生,死則共死。隻有這樣,才可能在一個亂世當中生存得更久一些。
一個個世家,就是更大的塢壁堡寨群落而已。
追隨家主,已經成為這個時代多數人心中的本能。
家主要離開,不追隨而去還能去哪裡?
縱然有千萬的不舍,但是誰都清楚,若是真的遇到了司馬防所說的那種情況……
這年頭,要說死於賊手的和死於兵手的百姓到底那邊多些,還真不好說啊!
留在這裡就是死路一條,不如追隨老家主在另外一個地方安家去!
司馬防策馬而行,周邊都是司馬氏的直係子弟,身後則是牲口拖拽著的車輛。
火把照耀在道路上,人影晃動。
司馬防回頭望了一眼,然後清聲吩咐身邊的司馬朗,『派幾個人,去給溫縣店鋪傳令,立刻閉門出城躲避……此外,再派些人手,在路上多留意……看看有沒有誰故意留下什麼標記的……記下來,清除印跡,然後……殺了……』
……)……
天色漸漸的亮了起來。
一夜沒怎麼好睡的陳鳳,帶著五百新兵,率先離開了兵營。
他認識馬充,但是他裝作不認識。所以馬充就被當成是普通的獵戶給殺了。
夜闖兵營,不該殺麼?
雖然說馬充說他自己是前來賣野味獵物的,但是陳鳳不敢認帳。
樂盛也知道一般兵營也經常會收一些周邊百姓的醃菜啊,野味啊什麼的改善生活,但是之前被陳鳳頂撞得很不爽,所以他也不想要讓陳鳳舒坦。
反正樂盛也不會在陳家坪久待,攤子再爛也不是他的事情。
樂盛還裝模作樣的表示懷疑是敵探,讓陳鳳帶著兵卒在周邊巡查。
反正就是折騰。
就像是當下。
讓陳鳳這些新兵當前鋒……
新兵作為先鋒,這尼瑪有道理麼?若沒道理,又去什麼地方講理?
在陳鳳這些有些散亂的新兵身後,就是樂盛所帶領著的一千多的樂進直屬兵卒。
這些直屬於樂進的兵卒,多少有些精銳的樣子,風塵仆仆而來,隻是在兵營當中稍稍休整了一夜,一大早又再度出發,也毫無怨言,保持著隊伍整肅,一副剽悍強健的模樣。
樂盛前來,首先是為了不引起注意,是分散出發,然後到了陳家坪集中的。畢竟若是千人隊出動,怎麼都會引起一些關注,而分成兩三百的小隊,就不是太顯眼了。
其次,選擇陳家坪作為休整之所,也是為了避開溫縣當中必然存在的司馬家視線,防止走漏消息。
隻是可惜,做出了這些布置,依舊沒什麼卵用。
地方上基層官吏相互勾連的程度,是超出了樂進的想象,也不是樂盛這樣的腦瓜子能夠思慮周全的。
陳鳳黑著一張臉在頭前引路,後麵樂盛領著精銳兵卒跟隨在後麵。
雖然說陳鳳再三推遲,甚至不惜祭出屎尿遁的奇術,可是樂盛依舊不放他,逼迫著陳鳳必須同行。
陳鳳不想要壞了香火情。
樂盛卻不管這些,他隻想著要完成任務,至於會不會導致後續的什麼問題,那是彆人的事情,和他沒關係。
對付一個塢堡,有時候一百個人都多了,而有時候五千人都算少。
樂盛手下兵卒左右分開,顯然是將陳鳳等人也看管起來,讓在前方的陳鳳想要做一些什麼,也無能為力,隻能製啜著牙花子帶著新兵往前,心中琢磨著這一次究竟是什麼原因才導致了司馬家惹來這麼大的麻煩?
作為在溫縣左近的老兵油子,陳鳳當然平日裡麵和司馬氏多少有些往來。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陳鳳又沒有什麼雄心大誌,所以能吃什麼就吃什麼,不覺得有什麼寒磣的,否則就憑那點可憐的俸祿,能做什麼事情?若是沒有額外收入,平日裡麵就隻能吃糠咽菜,喝點小酒都要再三思量。
而且陳鳳也聽說司馬氏家族之中,還有幾人在關中任重職,這要是交好了,說不得將來還有些機緣不是麼?
可現在……
有些麻煩了,但也沒什麼好辦法。
陳鳳很是頭疼,但是他並沒有在路上有意進行磨蹭,而是選了一條最近最便於大軍行動的道路,帶領樂盛等精銳直屬兵卒,向著太行河穀,也就是司馬塢堡的方向而去。
反正昨夜已經派人傳信息給了司馬,算是還了人情,至於司馬家族要怎樣應對,那就不關陳鳳的事情了,沒出發倒也罷了,出發了在軍旅之中還故意拖延,怕不是樂盛直接一刀砍在陳鳳的脖子之上?
任何一方都不得罪,任何一方都留點交情,這就是陳鳳的生存哲學,也讓他安安穩穩的就混到了現在,然後還能混多久,陳鳳不知道,也不想要知道。
於是,十餘名騎兵在前開道,周邊兩翼還有斥候維護壓陣,近兩千人卷動煙塵,直接撲往了司馬塢堡之處!
如此陣勢,讓沿途周邊的一些小村寨嚇得家家閉戶,人人縮著不敢發出任何聲音,就像是生怕有些動靜將這一群虎狼給引到了自家一般。
樂盛略有一些得意。
因為這就是他想要達成的效果。
恐懼,也是一種震懾的力量,也可以讓人服從。
河內郡,其實從袁紹時期以來,就成為了一個『提款機』,不管是最初的河內太守王匡,還是當下的樂進,其實都沒有想要給河內民眾帶來什麼安定祥和,長久發展。
王匡為了『上進』,不惜連自己親人親戚都下刀子,樂進也沒好到哪裡去,隻要是能補充兵卒精銳的,什麼樣的野心貪暴之人,隻要敢上陣搏殺都敢收錄,而且考核重點也是放在了武勇上,至於軍紀麼,就次要了許多。
因為交不上樂進所征賦稅糧秣,而被兵洗的村閭,也不是一家兩家了!
幾名隊正簇擁在樂盛身邊,環視著太行河穀的景象。有人湊到樂盛身邊,涎笑道:『軍司馬,聽說司馬家裡有些東西啊……到時候,不妨多要些那個什麼……讓弟兄們樂樂?』
樂盛板著臉說道:『將軍是讓我們威嚇一下,不是要斬儘殺絕!』
『這個我懂,這個我太懂了!沒說要殺絕啊!』那隊正笑著說道,『反正不去動老的麼,至於其他……軍司馬,你看,要是他們「自願」奉獻一些什麼,我們也不好意思拒絕麼!』
『對,對,都是「自願」的,我們從來不用強的!』其他的人也嘿嘿笑道。
『自願,自願麼!』
『而且小娘皮子嫩的……我們雖說是大老粗,這憐香惜玉的心還是有的……嘿嘿嘿……』
『就是,郎有情妹自願……帶個那什麼就不算用強了麼……』
樂盛不由得露出一點笑意,『就知道你們這些兔崽子一肚子花花腸子,也罷,我準了,不過等把將軍交托的正事辦完再說!』
『得嘞!』隊正一拍大腿,『誰敢怠慢將軍正事?弟兄們一定加倍賣力!兄弟們,是不是?』
『喔吼吼吼……』
便是一片狼哭鬼嚎。
不多時,前方來報,說是已經抵達了司馬塢堡之處,隻不過塢堡上下大門緊閉,叫門也無人應答!
『裝縮頭龜?』樂盛冷笑了幾聲,然後便是打馬向前。
到了塢堡之下,確實如同兵卒上報的一樣,不光是塢堡圍牆上見不到人影,裡麵好像也沒有什麼聲音,連炊煙都沒有見到。
『哼,上去叫門!』樂盛擺了擺手,『不應門的話,就砸開來!』
啥?空城計?
空城計是要看對應的人的……
比如諸葛亮和司馬懿,當然實際曆史上,他們兩人都沒有用過空城計。最早的空城計是在春秋時期,在鄭國和楚國的戰爭之時發生的。在三國時期用空城計的,有孫堅,有趙雲,還有那個被馬謖否決了正確策略的王平。
而當下樂盛隻是一個莽撞漢,啥玩意是空城計啊,衝進去再說!
於是,轟隆隆的就砸開了門,嘩啦啦的就衝了進去……
塢堡之內,東西散亂得到處都是,衝進去的兵卒立刻就像是聞到了什麼氣味的蒼蠅一樣,哄的一聲就亂了,撿東西的撿東西,闖院門的闖院門。大部分的兵卒都被眼前的這些東西所占據了所有的視野,填塞滿了整個的腦殼,絲毫沒有考慮到為什麼塢堡內會空蕩蕩的沒有人煙?
就像是一場盛大的歡宴,每個人都是那麼的開心,撲在席麵上又吃又拿。
『這是我先看見的!』
『滾!這是我先拿到的!』
『放手!你他娘的找死呢?!』
『你他娘的才放手!王老三!這裡有個該死的搶我們東西!』力氣小的兵卒準備搖人。
『你個蠢貨!裡麵還有更多,你他娘的爭個屁啊!』遠處的聲音傳了過來,顯然沒有過來幫忙的意思。
爭搶不下的兩個人對視了一眼,哼了一聲,不再較勁,拿到手的便是低頭快速收拾,而鬆開手的則是急急往更深處奔去……
片刻之後,忽然更大的喧嘩聲響了起來,然後轉眼之間蔓延到了整個塢堡!
『火!』
『火啊!』
『有人放火!』
『啊啊啊……』
山道之上,司馬防坐在雙人抬竿之上,回頭而望。
遠處騰起了濃厚的黑煙,直上雲霄。
司馬防冷笑了一下,並沒有說什麼一定會回來的話語,而是繼續默默前行,大火隻能阻擋一時,這些家夥遲早會追上來,而在追上來之前,司馬防必須趕到山寨之處,才能叫做真正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