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一邊。
喧囂之後,總是一片狼藉。
就像是每一次的趴體之後總是會留下各種雜亂的東西一樣,讓收拾的人頭疼不已。
曹操再結束了政變之後,丞相府便是正式的成為了臨時朝會的場所,群臣在外排隊參見,表示忠心,一個個搖著尾巴都搖出殘影來了,而正兒八經的崇德殿,根本沒人去。
但是所謂的丞相府『朝會』畢竟不同於正常朝會,參與的人數並沒有那麼多。特彆那些原先搖擺不定的,在這一次動亂之中沒能做出什麼貢獻的官吏,基本上都被排斥在丞相府朝會之外,能夠參與進來的,基本上都是曹操麾下的實權人物。
或者某些特定人群。
曹操當下也還僅僅隻是一國之丞相,雖說主持工作,但是畢竟還是個副總,並非是真正的皇帝,所以在丞相府的小朝會也相對來說沒有那麼多的規矩。
就像今天的會議,也是臨時召開的。
在丞相府大堂之中,曹操位於居中,兩側擺放著不少的桌席。相互之間的距離明顯是要比皇宮大殿上的君臣之間的距離要小很多,再加上在兩側還有一些虛席,整體感覺不是非常的肅穆,倒是更有一種隨意和靈便的感覺。
當堂外的禮官高唱出了夏侯惇登堂的時候,曹操便是直接從席位上站起來降階相迎,不待夏侯惇施禮,便是拉著夏侯惇往內而走,笑著說道:『元讓奔走內外,匡扶社稷,為國定勢,可謂勞苦功高,不必在意這些俗禮。快快入座,想必堂內諸位也是急切想要知曉周邊賊亂情況如何……』
夏侯惇這幾天都是待在城外大營之內,當下也是接到了召喚,才急急從城外大營之內到了丞相府中。
夏侯惇眉眼一掃,便是知道曹操為何如此行為,於是也不客氣,到了堂中,便是躬身沉聲說道:『臣受命之後,便是分遣各路兵馬,平定賊亂。今汝南賊子何氏儀已然授首!河內亦不日可平!』
夏侯惇又將大概的情況複述了一遍。
其實相關的情報,夏侯惇早就讓人快馬給曹操報備了,但是眼下再重複一邊,包括曹操在內,周邊的各個官吏依舊是聽得十分認真,就連荀彧郭嘉鐘繇等人,也像是剛剛才知道一樣。
畢竟當下,如何在亂事之後儘快的平定下來,無形當中就是對於曹操政權的一個考驗。隻有通過了這次的考驗,曹操政權才能夠繼續走下去。
夏侯惇一邊彙報著軍情,一邊打量著眼下節堂之內的格局。
除了曹氏夏侯氏這些本身先天上就貼近曹操的官吏將校之外,算是第一梯隊的,依舊是荀彧和郭嘉。
郭嘉就不說了,曹操的老相好,嗯,老部下……
荀彧雖然是潁川人士,但是在這一次動亂之中,安分守己,在嚴密的監視之下沒有做出任何舉動,並且在曹操抄了荀汪塢堡之後,也同樣沒有表現出任何的不滿,再加上荀彧的身份擺在那邊,自然依舊是第一位的。
而在荀彧郭嘉之下,便是第二梯隊,除了因為『意外受襲而死』而趕回許縣報告相關情況的董昭之外,或許在意料之外,也是在意料之中的就是崔琰也列於其中。
得益於崔琰之前作為曹操晉升丞相的大力鼓吹者,再加上這一次冀州相對來說比較平穩,沒有出現什麼太大的亂子,這和曹操夏侯惇之前預料的還有些不一樣。不知道這算是崔琰的在後麵的壓製管理,還是坐鎮鄴城的陳群的調度功勞,反正基本上來說,崔琰已經被提高到了僅僅差距荀彧一席的位置上了。
至於鐘繇和蔡瑁,當然算是第三梯隊的。老實說這樣的位置有些尷尬,不上不下。
如果說鐘繇願意表現得更早一些,起碼還能再往前走兩步,雖然在屯田大營之內和任峻交底,也算是在屯田大營之內做出了控製防禦兵變的功勳,但是因為之前含糊的態度,以及鐘繇本身對於天子的態度,使得鐘繇的位置不會太高。
同樣的,蔡瑁的位置偏低,並非是曹操對於蔡瑁有什麼不滿,畢竟當年曹操和蔡瑁也算是老朋友了,而僅僅隻是荊州如今已經是實力大不如前,蔡瑁的價值下降和許多,能讓智慧理政能力和戰鬥軍事才能基本平平的蔡瑁列席第三梯隊,已經算是不錯的待遇了。
當然這其中也未必沒有要安穩荊州的意思……
再往下,基本上就是一些在這一次亂事之中安分守己的官吏了,坐在大堂的兩側,雖然說連個桌案都未必有,但是多少算是登堂入室,比上不足比下有餘。
當夏侯惇將軍務通稟了一番,並表示自己接下來便是要返回兗州,繼續整軍備戰,並推薦任峻擔任許縣守護,代替他掌控北衙禁軍時,曹操思索了一下,便是點頭同意。
如今許縣周邊再次動亂的可能性很小,也確實不太需要夏侯惇在此坐鎮,而相對來說關中便是成為了當下需要重點關注的地方,畢竟這麼幾天過去,許縣動亂的消息即便是下令封禁,恐怕也是難以隔絕,多少會透到關中那邊去。
雖然說當下曹操安置在關中的內線沒有傳遞什麼消息,但是曹操和夏侯惇都知道,驃騎大將軍組織集結軍隊的速度比曹操他們要快很多……
如果說曹操集結大軍,最快差不多要十天左右的話,那麼驃騎大將軍斐潛要是集結同樣規模的騎軍,大概隻需要五天,甚至更短。
這也就意味著如果說斐潛真的展開了軍事行動,甚至有可能消息都還沒傳遞到許縣這裡來,斐潛前部的兵鋒可能已經逼近了!
所以即便是當下沒有消息,也不能不防。
『家國逢此危難之秋,幸有元讓有此壯義勇力,安危與共,防微杜漸,安邦守國!依律,當賞!』曹操沉聲說道,『今已令尚書台核準功勳,待元讓至兗後,想必便可厘清……』
真是到現在還沒有算清楚麼?
顯然不是。
隻不過很明顯的是,如果說在許縣就給與了夏侯惇封賞,那麼就沒有了借這個機會去安撫和刺激兗州官吏軍校的效果。畢竟聽到和看到,可謂是兩回事。
人所處的位置不同,訴求便不相同。
或許在一些大臣看來,夏侯惇封賞的那些金銀珠寶,細絹錦緞實在是算不了什麼,但是對於普通的官吏和軍校來說,確實是一筆相當大的財富,難免會羨慕和議論,而曹操想要的,正好就是這些人去羨慕,去議論,然後將之前或許有些惶恐,有些不安的情緒統統都丟開……
軍事談完之後,夏侯惇便退入自己的席中。他雖然表示說要返回兗州,但是也不急於這一刻。而且很顯然,曹操讓夏侯惇來,也不僅僅是為了聽夏侯惇關於這些早就已經知道的軍事報告……
比如接下來的這個。
夏侯惇這裡剛一坐定,從大理寺裡麵的一個官吏便是起身說道:『臣參孔氏子悖禮,多擬亂文,挑撥離間,以生事端……』
幾乎是於此同時,另外也有一人,是屬於禦史中丞之下事郎,也是出班稟道:『臣近日推查青州一事案,驚覺孔氏子謙多涉隱曲,懇請立刻扣押孔氏子謙,以查明真相,若是孔氏無辜,亦可複其清白,加授美職不遲。』
聽到接連有人發聲,曹操便微笑起來。
曹操他要搞孔謙,根本不需要自己出手,隻需要稍微流露一下自己厭惡孔謙的這一態度,就憑孔謙那點小心思,有的是人要站出來打殺這股邪風,讓這位所謂的聖賢後人,孔氏子孫認清楚自己到底是老幾。
正所謂才不配位,必受其殃。
孔謙大體上就是如此。
雖然說孔謙並沒有在朝堂上獲得什麼極高的職位,但是他實際上是被推到了前台,充當了潁川士族的招牌打手……
青州兵事件。
明眼人一看就是知道有問題的。
曹操壞不壞?對於徐州人來說,曹操就是無惡不作罪無可赦的壞蛋,百死不能免其罪的那種,但是在當時的局麵之下,曹操又是曹氏軍隊上下的好人,同時也是兗州豫州一帶的善人,畢竟是曹操結束了兗州豫州持續陷入戰爭的局麵,讓周邊重新獲得了安寧的生活。
萬事萬物,都有兩麵性。
青州兵有問題,誰都知道有問題。
欺淩百姓的這個問題,不僅是青州兵有問題,曹氏夏侯氏的族人也有問題,潁川上下官吏鄉野豪右也同樣有問題……
那麼為什麼不說是在官場之中,在兵卒之內的『欺淩百姓,殘害黔首』的問題,偏偏要說是『青州兵』的問題?
就像是天下本身就有好人做好事,也有壞人做壞事,甚至有好人不小心做了壞事,也有壞人偶爾做了好事一樣。人類的個體本身就是矛盾的,更不用說類似於青州兵這樣的一個集合體了。
青州兵都是壞人?青州兵還種了屯田呢,這些年來,哪一年不是提供了給潁川百姓平抑糧價的莊禾呢?這些就都有選擇性的忽略和忘記了?
那麼,退一步來說,即便是青州兵真的乾了壞事,那麼出現了問題,是應該解決問題,查清楚事情原委,抓捕凶手,而不是鼓噪起哄,為了鬨騰而不是為了搞清楚真相。
換句話說,若是一開始孔謙確實是為了百姓所哀憐,為了百姓之正義在奔走,但是在半路上出現了各種莫名其妙的鼓動聲音,出現了稀奇古怪的各路支持,甚至與所謂受害百姓完全不相乾的人冒出來聲援,按照正常人的理智來判斷,這事情就已經是有些不對勁了,需要再考量一下了,可是孔謙依舊沒有任何的遲疑,就是在恰當的時間出現在了天子麵前……
人類天生是有一個圈子的。
人,確實是情感動物,是會為了近親的生死而悲痛,哀嚎,甚至是食不下咽形銷骨立,但是,很少有人會為了鄰居的親人的死亡而吃不了飯睡不好覺的,更不用說為了隔壁村子,臨近郡縣,甚至是遠在千裡之外的人去痛心疾首,悲憤不已的,更多的是歎息一聲,憤慨一下,然後自己該乾什麼就乾什麼去了,僅此而已。
這樣的行為不是冷血,而是人類為了保護自己的一種本能。
若是人人都會因為千裡之外的陌生人的生死病痛而悲痛嚎哭,不能自己,一聽到或是一看到就悲傷或是憤怒得不行,既不能生產,也不能生活,那麼人類早就滅亡了。
因此,在後世網絡世界發達的情況下,還有可能出現一些說在百裡千裡之外聲援的,為了不平事去奔波的人,但也是極個彆的,大多數人依舊即便知曉了,也不過是在網絡之中轉發一下,吐槽一番,真要個人去捐錢捐物出錢出力……
那麼在信息傳遞都十分緩慢的大漢當下,莫名其妙在半路上就出現了許多『悲憤』之人,表示『支持』孔謙去『抗爭』,不是很奇怪麼?
同時孔謙之前是什麼人?是關心百姓疾苦的麼?
並不是,看看孔謙之前的朋友圈……呃,是行動軌跡,就可以知道孔謙之前都是出席名士宴會,高檔場所,往來無白丁,風花搞雪月。這樣的一個人忽然說關心百姓疾苦來了,說是沒有可能太過絕對,但是可能性相對較小。
於是乎孔謙究竟是為了什麼而來,自然就非常清楚了。
今日會議,孔謙也有列席,而且位置不算是太偏遠。
聽到了連續幾人彈劾之後,孔謙的眼神之中就多少有了一些惶恐,也有了幾分的怨毒。
孔氏可是聖人後裔!
之前孔融在許縣,卻被荀彧等人像是驅趕流民一樣給趕出了許縣,甚至連一句道歉的話都沒有,這對於自詡是聖人後裔的孔氏之人,自然就是奇恥大辱!
孔融輾轉逃亡,最終回到家鄉便是大病一場,孔氏上下莫不以此事為恨!
殊不知當時荀彧已經是手下留情,否則將孔融按照許攸一樣處理了,豈不是更加簡單?
後來孔謙便是看明白了,眼下這局勢,雖然說曹操掌控了冀州豫州等地,似乎龐大無匹,但是實際上還有關中在蓬勃崛起,大權在握。至於天子劉協麼,就根本沒有多少權柄。
所以孔謙原本是想要去關中的,若是能憑借著自家的名頭,可以混上個大官當當,然後等什麼時候驃騎大將軍打回山東之時,豈不是可以一雪前恥?
於是乎孔謙自然而然的就一路借著名頭吃吃喝喝,一路往西。
孔謙對於關中局勢雖然不乏陌生,但眼下正逢舊秩序被打破、新秩序還在形成,所以這當中也大有可操作餘地。
孔謙和郗慮能碰上,實際上也是孔謙有意如此。
郗慮是從關中而來的,孔謙也想要通過郗慮先行了解一些關中的情況,畢竟他之前沒有去過關中,名望上也沒有孔融來得大,自然也有些擔心萬一到了關中沒有人推薦,默默無聞之下豈不是當場尷尬而死?若是能得到郗慮的推薦,亦或是通過郗慮得見鄭玄,然後最好能得到鄭玄的推薦,豈不是更美?
於是乎孔謙有著孔後裔的BUFF身份加成,和郗慮之間多少有些身份相似,同時也有了共同話題,文人墨客的牢騷氣息酸味一致,自然也就是相見恨晚。
除了郗慮之外,孔謙又留意和聯係了被曹操打壓得萎靡不振的潁川人士,以及因為不滿曹操安排的一些冀州兗州的地方士族豪強,有了這些人靠攏過來,孔謙的小圈子便初步形成。
之所以將青州兵作為突破口,孔謙等人也是做了一番細致的權衡。
首先自然是因為曹操過於勢大,掌握了整個山東朝堂的絕大部分軍權,搞彆的地方不痛不癢,若是能夠借機會搞垮了青州兵,亦或是暫時搞不垮,但是在曹操和青州兵之間埋下一根刺去,也是極好的。
其次,天子和曹操之間的矛盾,也不是一個無人知曉的秘密,二人甚至都有在朝堂之上公然衝突。那麼搞了曹操,天子自然歡喜,若是萬一能夠直接絆倒曹操,豈不是立刻成為了功臣?雖然說這個可能性很小,但是萬一呢?人總不能沒有夢想,對吧?
再次,孔謙之所以沒有孔融的名望高,不就是沒有人幫著給宣傳麼?有了廣告,有了宣傳,就算是垃圾都能吹成優品!而為天下蒼生請命,為受苦百姓鳴冤,不是最好的廣告,最佳的名望麼?
於是,在幾方麵的利益重疊之下,便是有了之前的一係列的舉動。
孔謙特意繞開了曹操,甚至是離開了事發當地,特意到了許縣這裡,到了天子麵前,當著文武百官,當著芸芸百姓告禦狀!
這在孔謙看來,自然是一大妙計,可以讓他自得的妙計……
曹操若是當場發怒拒絕調查,那麼孔謙他的任務就完成了,因為孔謙他已經成功的豎立出自己為百姓鳴不平的『清白聲名』,至於後續的東西他就不用參加,隻需要當場揮秀而走,表示對於曹操的鄙視和失望,就算是完美退場了。
可是曹操竟然沒有發怒!
完全出乎孔謙的意料!
而且曹操甚至連一丁點的推脫之詞都沒有,天子說查,曹操就說查,說要查哪裡,曹操點頭同意就查那裡……
搞得孔謙原本準備好的許多東西都用不上!
甚至曹操還表示孔謙做得不錯,為民伸冤的行為很好,先彆急著走,可以做個見證,也算是有始有終,不忘本心雲雲。
於是孔謙自然不好走了。
那個時候孔謙就覺得恐怕是麻煩了,而現在麻煩就真的到了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