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曹操這一次的行動,時機還算是選擇得比較好。
冀州士族子弟現在麵臨的局麵,就是選擇支持,還是背離曹操。
尤其是在曹操剛剛大幅度晉升了崔琰為首的一乾冀州子弟之後,這種情形就是相當的微妙起來。
一方麵冀州士族子弟在這一次曹操晉升丞相的階段上獲取了一定的好處,另外一方麵這些人同樣也在潁川官吏被清查和處決的過程當中,感覺到了恐懼。這就讓冀州子弟開始有些遲疑起來,不知道自己究竟應該怎麼做才是最為正確的。
其實此刻的冀州,也並不平靜。
北麵幽州的戰亂還不能算是完全平息,還有不少南遷的百姓,而東麵青州徐州一帶也有難民,湧入冀州的人口不再小數,冀州各郡一邊要忙於安置這些難民,另外一方麵也同樣要忙於秋收,同時還要規整土地預防瘟疫,各級官吏其實都忙得團團轉。
對於這些冀州的官吏來說,他們手頭上並沒有各種類型的指導手冊,很多時候是憑借著個人的經驗和家族的傳承在做事情,因此事情推進的緩慢,還有時不時的碰撞,就成為了冀州官吏當下麵臨的現狀。
對他們來說,現在冀州最需要的是穩定,而不是重燃戰火,更不是輕易涉足到潁川的泥潭之中。
所以大部分冀州官吏,都傾向於隔岸觀火。隻要曹操這把火不燒到冀州來,那麼大家都還是好同誌,好朋友,並沒有因為都是士族一體,就會有一些什麼額外的『正義感』。
曹操選擇這個時候發動,顯然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以他目前的實力,顯然是無法徹底的擊敗潁川體係的,他真正目的可能還是為了錢糧大權。
或者說,這是其中的一個重要的目的。
曹操和斐潛雙方雖然暫且休戰,但是誰都清楚,山東山西的局麵不可能永久的這麼僵持下去,雖然是對峙的階段,但是山東山西的差距卻在隨著時間的推移在演變。
顯然對於曹操來說,也隻有集權,高度的集權,才有辦法對抗斐潛。
這一點,大家都有公認。
並且若是自己換成了曹操的位置上,也多半會做相同的事項。
大丈夫,一日不可無權。
所以曹操翻臉,也不是什麼稀罕事。
在這幾年當中,雖然潁川派對於曹操有重大的支持,但是同樣的,曹操也一直受限於潁川的框架之內,不管要做什麼事情,總是動不動就缺錢,缺糧,即便是抵禦江東兵的襲擊,都需要考慮潁川,還有其他地方豪強的影響,這對於野心蓬勃的曹操來說,能忍到今日,已經是相當的不容易了。
冀州之中,以崔琰為首的人顯然也能看清楚這些,雖然他們也麵臨著可能會被曹操統禦了潁川之後,反過來進行壓製的風險,但是畢竟這個風險是未來的,而眼前潁川派被打壓之後所空閒出來的利益是眼前的。
更何況,曹操也顯然不可能繼續這樣高壓多久,否則害了來年的春耕,到時候既缺錢,又缺糧,還缺人,一方麵要抵禦斐潛的侵襲,一方麵北麵有幽州,南麵有江東,僅是依靠之前積攢的那點錢財,能支撐幾天?
若是曹操還想要再搞冀州,那麼曹操當下顯然就會更困難,更危險了,所以曹操明顯隻有一個選擇,就是依靠冀州人士打壓豫州,然後等潁川人士服帖之後,才有可能朝著冀州人士露出爪牙來。所以對於冀州人士來說,既然知曉了曹操的策略,就可以早早的做出應對和準備。
到時候,曹操又能占到什麼便宜?
要知道當年袁紹想要搞冀州的時候,一個臧洪都讓袁紹灰頭土臉的,然後最終隻能是不了了之……
還有上一次曹操也不是想要像冀州人士動手麼?
結果怎麼樣,還不是給頂回去了?
這就隻能是說明冀州更有骨頭,而豫州潁川那些都是軟蛋……
在這樣的指導思想之下,甚至有一部分的冀州人覺得曹操這一次的舉動,對於豫州潁川官吏的清洗,是一件好事情。並且對於空出來的崗位很是渴望,覺得是攝取占據的大好時機。
但同樣的,也有一部分人表示了一定程度的警覺,表示其他人都不了解曹操,寄希望於曹操會收手簡直就做夢。
曹操一定會對付完了潁川轉頭就對付冀州!
所以,根本就不能退一步,而且還必須和潁川的人聯手起來對抗曹操!
但是警覺的人總是少數。大多數人還是比較樂於躺平的。
意見不能統一的原因,是人員不能統一。
因為現在冀州的人,已經分散開了……
隨著崔琰被滯留在豫州,栗攀等人到了兗州,冀州一帶的人員之間,也就自然和之前那種緊密的狀態不同。
『曹丞相斷然不會行此下策!』有人似乎在給曹操辯護,又像是在給自己寬心,『“幽州這幾年大災大難,如今尚不可自足,必須冀州錢糧支援,若是冀州稍有變動,幽州必然震蕩!幽州若失,冀州頓無屏障!』
『退一步而言,即便是曹丞相整頓吏治,也不過是爾爾,走個過場就罷了!這天下未定,若是潁川一失,又何來抗衡關中?』
在這些人眼中,還是相對來說比較樂觀一些的。而且這些人認為,如果說這個時候替潁川的發聲,或者做一些什麼動作,很有可能反而會中了曹操的『奸計』。
或者是潁川人的『奸計』。
潁川本身這幾年撈得也夠了,出一點血也不算是什麼大事。
若是冀州人為了豫州潁川去聲援,搞不好曹操無奈之下,隻能是被迫收手,而這對於冀州來說毫無好處,隻能是讓曹操更加的記恨冀州。所以當下最好的辦法就是讓曹操和潁川人鬥,最好是鬥得差不多了,然後冀州人士才能乘機上位。
和這些覺得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人不同,刑顒和田疇無疑就是相對來說比較冷靜的人……
『若不再有所行動,當事遲矣……』刑顒說道。
田疇搖頭感慨道:『怕是已經遲了!曹丞相為了整頓豫州吏治,必然要增備兵卒,以防生亂,可是這增備的兵卒,也是要吃糧草的!豫州潁川秋獲已然受損,兵卒有是多增,這錢糧從何而來,必然是從冀州之處而得之!如今雖說曹丞相為曾下令調冀州糧草,然潁川一穩……』
『曹丞相心中定然清楚,想要獲取冀州錢糧,僅憑口舌定然不成,如今為了潁川征募兵卒,也是為了日後冀州所增!錢糧之事,乃國之重器,豈能假於他人之手?』
刑顒沉吟了一下,也是點了點頭說道:『確實如此,欲以錢糧為籌,要挾朝堂……嗬嗬,如今反噬來了……來了啊……』
『如今曹丞相已怒,怕是……』
兩人對視一眼,然後齊齊歎了口氣。
『如今若是想要為冀州避免折損,恐怕先要和曹丞相主動議和……』刑顒說道,然後眼珠子斜斜往邊上一歪,『亦或是……』
田疇沉默了一會兒,『略有不妥。』
略有,不妥。
這個略有,便是落在關中施行的是新田政,所以即便是投了關中,難不成就能逃得過另外一邊的刀子?
田疇和刑顒相視長歎。
今日的困境,和當年袁紹之時還不太一樣,但是多少也有一點關係。
當年因為北征幽州,連番不克,多次征調錢糧之下,導致冀州人士怨聲載道,以至於後期不免和袁紹生出了不少間隙來。要知道,在袁紹剛開始到了冀州的時候,那幾乎都是滿城相迎啊!
要是好好論道一下,便是多少可以寫一篇關於為何一開始相親相愛,然後到了後來又是相仇相殺的可歌可泣的歌賦來……
所以,還是兩個字,利益。
曹操當下比較牛氣的原因,或者說他比袁紹更敢下狠手的原因,是因為曹操手下比袁紹當時多了屯田兵。
屯田兵不是什麼稀罕玩意,在驃騎大將軍大規模搞出來之前,漢代早期就已經有先賢走了第一步了。隻不過當時屯田兵大多數集中在邊境而已。
正是有了這一點的差彆,曹操才有膽量和潁川士族子弟翻臉,整頓吏治,而之前的袁紹卻隻能忍著,因為當時袁紹的大部分的錢糧來源,必須依靠單一的,傳統的冀州士族體係進行提供。
屯田兵分散了作為傳統農耕莊園主的權柄……
而這個權柄的分散,和冀州人當下的分散一樣,就無法在潁川這一件事情上能有多麼快熟的集結效用了。
現在刑顒和田疇覺得其實不光是冀州,連帶著包括豫州在內的整個山東,都已經到了退無可退的境地,誰退一步,便是會跌落山崖,而最好的辦法是同心協力頂著關中的壓力往前,但是……
又合不起來!
從某個角度來說,或許曹操也是看到了這一點,才想辦法在整合,清除在隊列當中那些隻想著自己的家夥。
田疇想到了此處,忽然一個哆嗦,『若是……若是說……當下種種,皆為曹丞相計算之中?!』
刑顒怔了一下,『此言何意?』
……(⊙o⊙)(O_O)?……
另外一邊,鄴城之中的陳群,也在對著自己的從弟陳光說道:『此乃主公之策爾……』
大部分人想到的事情,陳群能夠想得到,而陳群所想到的,大部分人未必能想得到了。
人的視覺角度,是有一些差彆的。
或許有一些人隻是看到了在潁川之中的那些貪腐的官吏,然後覺得該殺,叫了一聲好,喝上一聲彩。
但也有人從潁川看到了豫州,然後看到了冀州,覺得潁川不僅僅是潁川,還有可能是冀州的未來。
然而陳群則是看到了更深遠的一些東西。
就像是這一次,他對付盧洪,也不是自己出手,而是利用了夏侯淵。
那個什麼遊方道士,其實並不是什麼真道士,而是夏侯淵的侍妾。
畢竟夏侯淵長期待在軍營之中,多少是有一些需求的,能通過這種方式去解決,總是比讓夏侯淵拿著軍費去洗浴……呃,去青樓喝花酒要好吧?
至少侍妾是夏侯淵自己的,怎麼算,也是他拿他自己的錢充的值……嗯,是娛樂,雖然說這樣的娛樂在軍營之中不怎麼合適。
所以夏侯淵對於盧洪調查『遊方道士』自然十分惱怒。
可惜,盧洪走了,問題依舊沒能得到徹底的解決。
樹葉凋零,盤旋,然後起起落落。
就像是當下的局麵。
『家豚肥矣……』陳群歎息了一聲。
陳光偏了偏腦袋,他聽到了陳群的歎息,但是他沒能將陳群所說的話和眼前的情景聯係起來,所以有一點割裂感,多少有些不明就裡。
『早了點啊……』陳群再一次的歎息道。
『……』陳光越發的困惑。
陳群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起身,拿出了一封已經包好的表章,放在了桌案上,用手輕輕的按在上麵,沉默了一會兒,便是向陳光的方向推了一下。
陳光瞪大了眼,『兄長這是……』
『這是表章……』陳群緩緩的說道。
正常來說,鄴城到許縣,有驛站直送。
可是這一次,陳群則是要讓陳光親自送一趟。
因為陳群擔心,驛站沒資質啊,呸,沒辦法送到啊……
尤其是在看見了盧洪像是瘋狗一樣到處亂嗅之後,陳群越發的擔心起來,若是不能好好的將瘋狗束縛住,遲早會出問題的。
陳光目光落在了表章上,『兄長這是彈劾……盧校事?』
這些天,盧洪在鄴城左近,可謂是拿了雞毛晃悠著人人都煩,陳群彈劾盧洪,似乎也是理所應當。
陳群笑了笑,卻搖了搖頭,『盧校事儘職儘責,何來錯處?為何要彈劾他?』
『……』陳光雖然沒說話,但是目光裡麵卻透出了一些懷疑。我雖然沒兄長你聰明,但是你也不能蒙我。
陳群溫聲道:『確實不是彈劾盧校事的……』
『那是……』陳光有些好奇了起來。
陳群捋了捋胡須,臉色略有一些凝重。
旁人覺得斐潛是曹操的一個重大威脅,難不成曹操自己不知道?而想要和斐潛抗衡,曹操這一方必然需要克服各種困難,聯起手來對抗關中,並且將內部的雜音減少到最小的程度。
那麼潁川雖然是支撐曹操的一個重要的支柱,但是在這個支柱之中,就是那麼的純粹?
顯然不是,在潁川之中,有儘心儘責的人,也有貪贓枉法的豚犬。
正常來說曹操雖然疑心病很重,但是他對於一般的家夥還是很寬容的,若是人才,他舍得用,若是豚犬,隻要不礙事,曹操也懶得理會,甚至這些豚犬哼哼唧唧,曹操也能裝作聽不見。
就像是當年的許攸,不知道作死多少回了,曹操不也是一笑了之,直至許攸真正的觸及到了核心的厲害關係的時候。
而現在,就到了潁川這些豚犬觸及紅線的時候了……
關中有威脅,而且壓力很大,在麵對重大外部威脅的時候,如果還放任內部的豬狗亂跑,會是一個怎樣的情況?
當然,想要控製潁川,乃至於豫州,甚至更廣闊的山東區域,有很多的辦法,比如用離間,分化,收買,利誘等等的手段,其實都可以讓各個郡縣的勢力分崩,相互猜忌,相互征伐,然後在儘可能削弱郡縣地方豪強的力量之後,便是可以輕而易舉的將這些收拾乾淨……
可是要達成這樣的目的,需要時間。
荀彧覺得還有時間,而曹操覺得沒有時間了……
這就是曹操和荀彧之間最大的矛盾點。
陳群作為青春版的荀彧,當然也能看出這一點來。荀彧希望曹操能夠退一步,在等一等,忍一忍,曹操則是表示忍不了了,退無可退,開始摸出了刀子,磨刀向豚犬。
不聽話的豚犬,留著過年麼?
年關都過不去了,還會善待這些豚犬麼?
正好,曹操也窮著呢!
正好殺了吃肉,還可以順帶消除一些民憤,同時又能補貼一下軍備開銷。
所以陳群認為,其實曹操在算計的東西,是很多的……
而現在對於陳群來說,他必須做一件事情。
彈劾荀彧。
『此封奏章,你需要親自送到許縣,當殿彈劾!』陳群看著陳光,鄭重的囑咐道。
陳光難以置信,『為什麼?』
陳群笑了笑,說道:『潁川……太肥了……』
陳光不能理解,『可是潁川之所積,也是潁川之士殫精竭慮之所得,怎麼能就如此……』
陳群依舊很平靜,『伱可曾聽說四字,「富可敵國」?』
『小富即安,若是「富可敵國」……那便是國之敵也。』陳群意味深長的說道,『如今潁川多富,又是自詡了得,言必某潁川如何……嗬嗬,真是……』
『如今唯有彈劾荀令君,方可保其性命……』陳群歎息道,『欲勝,則先求之敗,欲生,則先求之死……』
陳光依舊不是很能明白陳群的意思,並且覺得不可思議,因為眾所周知,陳群是荀彧推薦的,而現在陳群居然不僅沒有維護荀彧,還要對荀彧進行彈劾!
陳群笑著,『去辦罷。今日便啟程,切莫耽擱。』
『……』陳光隻能點頭應是,然後將陳群彈劾荀彧的表章仔細收好,然後向陳群告辭,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