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漢當下的星空,幾乎是沒有任何汙染的,夜間任何時候仰頭而望,在沒有雲層遮蔽的時候,基本上都能看見漫天的星辰,讓人目不暇接,心神迷醉。
這或許是在古代和後世都有很多的人癡心於觀星,嗯,或者叫做天文學家的原因。
仰望著星辰,感覺人的生命的渺小,億萬年為基數的光輝照耀到了瞳孔之內,使得跟著劉備手下工學士來學習牽星之術的占人,不由得都產生出一些畏懼和惶恐。
對於毫無根基的人來說,漫天的星辰看起來隻會眼暈,而對於掌握了基礎星辰分布的工學士而言,天上的星河雖然是無比的遼闊,繁星點點如同河川之中的砂石一樣無法清數,但是掌握了規律之後,卻很容易在繁星當中找出所需要的那幾個部分。
傳授這些占人所謂的『牽星之術』,劉備其實也經過一番的考慮。有些東西自然是藏著掖著,不可輕易外露,但是也有一些是巴不得給出去,然後引導著他人跟著自己來走。
對於這些在海邊上生活的占人來說,『牽星之術』,肯定是其渴求的,但是這些占人想要學這個『牽星之術』,首先就要開始學習漢語,學漢字……
而當這些占人開始使用漢字,說的都是漢語的時候,他們和大漢之間的聯係自然也就更加的緊密,甚至就像是南匈奴一樣,最終成為大漢王朝的一個部分。
『此,便是北鬥!』
工學士指著天空當中的北鬥星係大聲說道。。
自商周時期,對於天文方麵的研究就已經被記載下來。在有關商朝出土的甲骨文上記載的一些卜辭中,曾提到日食,月食和若乾星辰命名。而在西周期,天文學有了相當的進步。在《詩經》中曾提到了眾多星宿名稱。
而北鬥星的真正命名形成於於漢代的《史記》。
《史記》記載:『北鬥七星,所謂旋、璣、玉衡以齊七政。』
工學士一邊指著天上的星辰,一邊說道,『北鬥之牽,四季不同。正月初昏,鬥柄懸在下,六月初昏,鬥柄正在上,七月,鬥柄懸在下,則旦……』
劉備在一旁咳嗽了一聲,看了一眼在一旁已經是懵逼狀態的翻譯,再看了一眼更加懵逼的那幾個號稱是最為聰明的占人,示意工學士道,『簡單些,太複雜了……這些人聽不懂啊……』
『嗯……』工學士朝著劉備拱了拱手,然後一臉嫌棄的看著翻譯和那些占人,『嗨……嘖嘖……算了,給你們畫一下……』
工學士在一塊木板上畫出了北鬥七星的圖案,然後指著木板說道,『你們先在天空上找出這個來!這就叫做北鬥七星!』
工學士手指著天際的一列星辰,手指虛畫線,將它們連接起來,並一一叫出名字。『天樞、天璿、天璣、天權、玉衡、開陽、瑤光,七星連於一處,猶如天之鬥也……』
過了片刻之後,終於有第一個人高聲叫了起來,用的是占人的語言,然後引來了眾人的目光。
工學士皺了皺眉頭,對著翻譯說道:『叫他說漢語!我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翻譯連忙大聲喊了兩嗓子,那個占人便是連忙彎著腰,臉上帶著興奮不已的神色,略帶著結巴說道,『我……我……找,找,有了……』
『指出來!』工學士回應道。
那名占人連忙用手往北鬥的方向指去。
『嗯,沒錯,很好。』工學士表揚道,然後那名占人像是得到了糖果獎賞的小孩,都忍不住要跳躍起來一樣,也引來了其他占人羨慕的目光。
隨後,工學士又指著木板和天上的星辰,表示位於鬥魁上的天璿、天樞之間連一條直線,再向天樞方向延長約是五倍的距離,便能找到一顆極其明亮,讓群星黯然失色的星辰……
『那便是北辰,居其所而眾星共之!』
工學士嚴肅的說道,聲音之中,也不免帶出了一種崇拜尊敬的態度。
北鬥星具有政治方麵的信仰。
在古代的政治體製中,皇權至上是其中最為重要的一點。為了維護統治,古代的帝王們會采取多方麵的手段進行安撫和控製。而其中最重要的是進行思想文化上的統一以及傳播。
北鬥的位置接近北天極,同時又十分明亮好辨認,這些因素導致它在當時被認為時最特殊的星宿。它被認作眾星宿所環繞進行旋轉的,在位置上處於中心。所以也被認為是『帝王之星』。
劉備也是仰頭望著那個明亮的星辰,神色幽幽,不知道在想著一些什麼。
大海無邊無際,身處其中便是極易不知東西南北,白天還好些,有太陽可做參照,但到了晚上,就得靠星辰而航行了。
北極星,這是每個航海者的本命星,它位於北天極,位置幾乎不變,可以靠它來辨彆方向,而所謂『牽星之術』的第一步,就是先要從眾多的星辰當中迅速的找到北鬥北極,以此來確定自身的方位。
對於占人來說,能夠在初學的時候就能夠在繁多的星辰之中找到正確那幾個星星,已經算是非常不錯了,至於後續的比如根據北鬥星來測量出具體的船隻經緯度什麼的,就是屬於漢代『高精尖』的航海術了。
其實整體上來說,東漢的航海並沒有像是後世所認為的那樣薄弱。在漢順帝時期,就有追尋著徐福腳印的方士,前往海外查勘,當然他們大多數都沒有抵達什麼倭國邪馬台等區域,而在在山東半島等地轉悠,同時也有福建南越一帶的人海,有可能抵達了金島或是灣灣,隻不過這些人並不清楚自己位置在什麼地方,也不知道具體航海的路線究竟是什麼,但是這些人帶來了一些珍珠、大海螺、大海蚌等物,敬獻給了朝堂……
隻不過這些人的行為,並沒有引起漢代多少人的注意。
但是當下在這個大漢偏遠的地域,在交趾的這一片海灣之中,便隨著海水嘩啦啦的聲響,在眾人仰望著星辰的時刻,人類本身潛藏在骨子裡麵的那種征服自然,向往著星辰和大海的豪情壯誌,在不經意之間油然而生。
當然,這隻是一個開始,距離真正形成艦隊,不僅僅是要從水手開始準備,也要從木材開始積累,更重要的是將士燮遺留下來的船廠擴大規模,同時還要和川蜀之間建立一條穩定的商道,這樣才能保證將來有足夠的力量去駛向遼闊無垠的大海。
在劉備考慮著關於士燮遺留產業的問題的時候,在江東的孫權特使秦博也發現了山越的反叛,竟然是關於士燮的影響……
士燮其實在大漢士族的風評當中是相當不錯的,當然這個評價大多數是那些南逃的士族子弟給與的。在南逃的苦難之中,忽然在交趾那邊受到了相當高的待遇,這種反差之下,這些南逃的士族子弟就給與了士燮極高的評價。
中原紛亂之時,士人中前往士燮之處避難的人數以百計,如袁徽、許靖、劉巴、程秉、薛綜等,都先後去過交趾,並且得到了士燮的熱情款待,臨彆的時候還送錢送仆人。這若是還不能得到一個好評,怕是後世的店鋪都彆開了。
隻不過麼,這些評價,並不代表著這些士族子弟就將士燮,或是說是士燮一族,引為至交好友。
頂多就是喝酒吃肉的時候可以勾肩搭背狼狽為奸的那種,真要辦什麼事情的時候,就是考慮考慮,研究研究了。
穀/span可問題是士燮一族並不是很清楚,亦或是他們還以為自己之前付出去的那些『款待』,會得到應有的回報,當劉備南下交趾,將士燮一族清除出其勢力範圍的之後,士燮等人再三衡量之下,覺得尋找那些日南九真的土著,並不能阻擋劉關張的腳步,也不能確保後續的立足反攻,所以不得不乘船北上,尋找當年一起喝過酒,一起那個啥的『兄弟』……
從交趾逃到了南海郡,再往北,便是進入了江東領地。
或者說,是名義上的江東領地。
這一塊區域,要到南宋之後才會逐漸的開發出來,而在當下大漢,基本上都是屬於山越的範圍,漢人集中在幾個重要的城市之中,而其他地區,基本上都是越人的。
士燮是倉皇出逃,也就沒有什麼船隻,糧草等的儲備,在過了南海之後,就無以為續,隻能靠岸登陸,一方麵收羅補給,一方麵想著要找當年的『好朋友』、『好兄弟』,一同謀劃反攻交趾的偉大事業。
也就是當年南逃最多的一些士族子弟的區域,荊州之南,長沙零陵一帶。這一塊的區域之前紛爭非常複雜,幾大勢力相互縱橫交錯,當地豪強和外來統治者相互鬥狠,戰火紛飛。
士燮初到的時候,還是比較受歡迎的……
『吾等同來譴責劉玄德!』
『此等無視朝堂規矩,枉顧天子詔令之輩,當誅之!』
『士兄放心,你的事,便是我的事……』
『一切有我!士兄不必憂慮!』
『天下還有沒有說理之處?士兄醇厚,竟受此大難,實在令人扼腕長歎啊!』
『劉氏豎子,不為人子!』
『……』
士燮和之前多有聯係的人接上了頭,然後在零陵和桂陽一帶,召集了一大群『好兄弟』和『好朋友』喝酒議事,期間一同對於劉備的卑劣行為罵罵咧咧,氣氛熱烈。
感動之餘,士燮也拿出了攜帶的一些錢財,拜托這些『好兄弟』、『好朋友』努力活動一下,幫著一同努力,並且允諾若是反攻了交趾,必然還有厚報雲雲。畢竟怎麼說,都不能讓人白白幫忙,即便是這些人願意,士氏一族也不能占這個便宜不是?
當然更重要的,士燮等人還是想要表現出一副縱然老子失了勢,但是架子依舊還沒倒的模樣來……
可問題是這些人議論得熱烈,甚至還一度替士燮出謀劃策,但是在初期的熱烈之後,很快就陷入了沉寂,就像是飲酒之時感覺飄飄然,然後酒精中毒嚎叫幾聲後便是死氣沉沉。
眼見著坐吃山空,士燮上下便也等不住了,開始四處試探這些曾經的『好兄弟』和『好朋友』,但是很快冰冷的現實就讓士燮一族品嘗到了殘酷的滋味。這些之前還算是熱情的人,如今要麼是表示遠行了,要麼就是生病了,極個彆幾個說是去替士氏運作,但感覺隻是還想要錢而已。
為什麼士燮不直接去找孫權?
這不是明擺著麼。
之前士燮和孫權兩個人,大體上算是平起平坐。孫權在江東,士燮在交趾,相對來說地位相當,孫權向士燮也展現了一些善意,往來書信的語氣用詞也是客氣得不得了,但是那是因為士燮有什麼王霸之氣,抖一抖孫權就會瞬間高超麼?
顯然不是。
孫權之所以對於士燮客氣,隻不過是因為之前孫權才剛剛登上江東之主的位置,能有一個交趾太守的『朋友』,對於穩定江東有好處。就像是孫權之前炫耀他可以聯係到遼東,和公孫氏勾搭上了一樣,是一種表示自身很有能力,人脈寬廣的意思。
就像是後世一些空降老總會喜歡在剛開始的時候展示一些肌肉一樣,隻是為了服眾而已,並非真的就和士燮的關係有多麼的鐵。
如今士燮一族根基已經被劉備挖斷,即便是孫權為人敦厚,富有愛心,好打不平,然而這地位上的差距已經是非常明顯了,這士燮一族要是直接找到孫權,多半就是要立刻跪倒在地,獻上膝蓋來表示對於孫權的忠誠。
士燮這個老狐狸,他也知道僅憑這這些『好兄弟』和『好朋友』,是不可能殺回交趾的,必然還需要孫權的力量,他原本想要的就是先造勢,然後聚集了這樣一群人之後再去找孫權,如此一來就可以依舊維持著較為高的姿態,然後和孫權談判,獲得比較理想的交易。
可是士燮的智力水準麼,放在交趾和那些當地土著比較起來,那是相當不錯,可是拿來與大漢之中的這些士族豪強用的時候,就不免有些捉急了……
再加上零陵和桂陽一帶的士族,當地豪強,基本上都在上一輪,或是上上一輪的爭鬥當中,或是被坑,或是被殺,或是被騙,都漲了記性,士燮當下的策略,自然就是根本施展不開,沒有任何人願意替士燮出麵。
喝酒的時候還是兄弟,喝完酒就是沒這個兄弟,並不是後世的專利。
在這樣的局麵之下,士燮一族自然大為惱怒,但是零陵桂陽這裡,能在多年多方戰爭之下依舊留存下來的,都不是什麼善與之輩,真要翻臉士燮等人也占不到什麼便宜,無奈之下,便隻能是挑挑揀揀,從刺蝟和豪豬之中挑選出軟柿子來捏捏……
這個軟柿子,是賴恭。
賴恭麼,也是一個失敗者。賴恭是賴叔潁國君第七十三代孫,原本也是零陵的豪強大戶,莊田塢堡人手什麼的都強橫一時。隻不過為人頗為正直,豪義超強,然後就自然被當時還沒能控製荊南的劉表給盯上了,三搗鼓兩慫恿,便被劉表架起來當了『交州刺史』……
嗯,劉表封的『交州刺史』,這職稱的含水量,相信大家心中基本上都有數了。可賴恭當時不清楚,他還真等著劉表替他將這個『交州刺史』變成大漢尚書台頒發的,國家承認的正兒八經的交州刺史。
但是實際上,劉表隻是想要荊南的這些人相互傾軋,然後他可以從中漁利罷了,所以賴恭左等右等,等來的不是朝堂的正式詔令,而是同屬於劉表封的蒼梧太守的進攻。
賴恭根本不通軍務,縱然他家有些底蘊,頗有人手,但是戰場之上不是單看人數定勝負的,於是就被從零陵的一等豪強大戶,被打成了三流地方鄉紳,成為了士燮當下選擇的『軟柿子』……
賴恭麵對找上門來的士氏等人,也是無奈,要是拿不出什麼策略,這些士氏之人就要『理論』一下當年的『交州刺史』的問題,要知道士燮當下才是朝堂封的交州之主,交趾太守,綏南中郎將,總督交州七郡。
於是賴恭不得已,就給士燮出了一個主意,讓士燮『招募』山越之人,說士燮拿錢出來吃吃喝喝,還不如將錢去招募山越,組建軍隊,然後逐步擴大,最終可以反攻交趾,亦或是乾脆自立……
至於這個『招募』的方式麼,就可以參考劉表當年『單騎入荊州』。
士燮等人商議一番,覺得賴恭此策不錯,便是開始操作起來,就像是當年劉表收編宗賊一樣,一方麵收買山越之人,一方麵也通過欺詐和拐騙,消滅那些不肯聽話的山越人,一開始的時候還行,但是到了後麵就崩盤了,因為山越畢竟不同於宗賊,士燮也不同於劉表,相同的策略並不能起到相同的作用,山越覺得受到了智商和肉體上的雙重侮辱,便是鬨騰起來,而這一切,又被江東士族察覺並且利用起來,成為了拉扯孫權的某根腿的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