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格說起來,其實氐人王的這個王冠並不算是多麼精美。甚至看起來的時候略有些顯得簡陋,唯一可以稱道的便是以黃金主材料,彆管是多少K的黃金,至少看起來金燦燦的,再加上幾顆彩色的寶石,呈現出一種粗狂豪放的風格來。
水潭不大,其實也並沒有多麼深,最深處大概隻是到了楊千萬的胸口。在楊千萬急急踩著水花,在水潭裡麵撲騰的時候,在一旁的大巫師已經靜悄悄的往後退了兩步,然後讓出了位置。
楊千萬並沒有察覺到什麼異常,雖然他對於這種所謂神靈賜福的把戲向來就是抨擊不已,甚至多次表態即便是大巫師親自來請都不想要,但是真當這一天到來的時候,楊千萬還是不由得落入了真香的陷阱,倒騰著手腳在潭水之中嘩啦啦奮力向前。
洞窟較大,水聲在石壁之間回蕩著,掩蓋了一些額外的聲音……
『我拿到了!』
從水潭裡麵撲出的楊千萬幾步搶到了王座之前,然後也忘記了方才什麼『刀不離身』的言語,亦或是『刀在人在』的信念,不由自主的咧開了一個大大的笑容,丟下了刀,雙手將王冠拿起,迫不及待的戴在了頭頂。
『啊哈哈哈哈……』楊千萬伸展雙臂,『我就是氐人的王!』
楊千萬大笑的聲音在洞穴內回蕩,他轉過身,一邊準備在石座上坐下,一邊準備接受大巫師的禮拜,他甚至想好了要怎樣才能體現出他的威嚴和寬宏大量,先要重重的嗬斥,然後再寬恕大巫師之前的無禮行為……
可當他轉過頭的時候,卻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在大巫師身前多了三四道的身影,這幾個人並沒有像他想象的一樣跪倒在地上歡呼他的登位,而是目光冰冷的盯著他!
事情發生得非常突然,當楊千萬目光落在了這幾個人手中的強弩上的時候,笑容才剛剛僵硬,就聽到了懸刀扣下的聲音,旋即弩弦震動當中,弩矢激射而出!
弩矢劃過並不大的水潭,直接紮入了楊千萬的身軀之中!
和電視電影上的那些反派角色並不相同,楊千萬一個屁都沒能放出來,便是幾乎同時中了兩隻弩矢,被弩矢帶動直接向後翻倒,一命嗚呼,鮮血噴濺出來,給原本五彩的石座之上又染上了一個新的鮮豔紅色。
在陰影當中的大巫師垂著眼瞼,看著狐篤手中的強弩,微不可查的歎了一口氣。。大巫師是知道楊千萬的武勇的,正常來說若是麵對麵搏殺,楊千萬一個人對上三五個都不再話下,可是漢人壓根就沒想要和楊千萬正麵搏鬥……
就像是這幾年的漢人的發展速度一樣,根本就不是在同一個的賽道上!
狐篤一邊示意手下去將楊千萬的屍首拖過來,一邊對著大巫師說道,『大巫,需要我們陪你出去麼?』
大巫師的臉依舊隱藏在黑暗之中,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道:『不必了……』
對於這個洞穴來說,有幾個可以過人的出入口,有多少可以藏身的地方,自然沒有比氐人巫師還更熟悉的,彆說楊千萬一個人進來,即便是他連那兩三名的護衛也一同帶進來,也未必是隱藏於暗處的狐篤等人有心算無心之下的對手。
狐篤手下渡過了水潭,到了楊千萬屍首身邊,一腳踩住了其屍首,然後將兩根弩矢從楊千萬的屍首上拔了出來,再將繩子捆在了楊千萬的屍首上,又另外一個繩頭綁在染血的弩矢之上,作為配重物丟過了水潭對麵。
另外兩人在水潭對麵撈到了繩頭,發力將楊千萬的屍首拖拽過去。
在水潭另外一邊的漢兵左右看了看,撿起了掉在地麵上的王冠和楊千萬的佩刀,便是又重新返回,協同著將屍首推到了對麵。
鮮血在水潭當中暈染而開,在光影之中似乎給整個洞窟都染上了一層豔紅的薄紗……
狐篤接過手下拿過來的王冠,看著上麵新添出來的一個摔磕的印跡,麵無表情的就轉手遞給了大巫師,然後又將楊千萬的佩刀送了過去,最後微微點了點頭,也沒有多廢話,帶著手下沒入了陰影之中,原路退回。
大巫師聽到狐篤等人的聲音漸漸遠去,才往前走了兩步,站到了楊千萬的屍首麵前。
大巫師年歲不小了,他看過太多的氐人在他麵前死去,男女老少都有,但是這一次,他盯著楊千萬的屍首的時候,臉龐依舊還是忍不住抽搐了兩下。
『神不會祝福一個狂妄之人……』
『神庇佑眾人,而非寵愛一人……』
『神告訴我們,背棄神的人,當受到懲戒……』
大巫師一邊念念叨叨的,一邊緩緩的抽出了原本屬於楊千萬的佩刀,高高舉起,在火光晃動之中,一閃而下!
氐人神權和王權的相爭,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隨著人口的發展,像是距離氐人聖地比較遠的那些部落山寨甚至連巫師都沒有一個的情況,也不在少數。這個世界從來沒有無緣無故的愛和恨,即便是這一次大巫師不算計楊千萬,或許就會算計一個李百萬,或是什麼其他的家夥……
隻不過這一次,漢人幸好給了大巫師一個更為『光明正大』的理由。
如果說楊千萬之前能夠在下辨之處打開局麵,那麼大巫師或許會考慮采取另外的方式來做這個事情,但是自從氐人在下辨戰敗,而楊千萬不顧其餘幾個大統領生死不知,肆意吞並部落,強行將其他部落歸入到他自己的統治之下,便是讓大巫師感覺到了迫在眉睫的危機。
若是有一天,楊千萬不是帶著人去漢人那邊,而是將刀槍指到了自己頭上呢?
身為氐人的大巫師,他深切的知曉那些神的『威能』是怎麼一回事,當刀槍真的到了麵前的時候,所謂『神靈的庇護』並不能讓他刀槍不入,亦或是起死回生。
楊千萬不斷的鼓動,甚至是脅迫著其他氐人部落起兵和漢人為敵,但是事實已經證明了,這是一個並不理智的決定,大巫師甚至覺得楊千萬可能在神誌上出現了一些問題,所以才會有一些癲狂的舉動。
畢竟一個小小的下辨,楊千萬和王貴等人聯手都無法攻克,更何況漢人的土地可不僅僅是下辨一個地方!漢人也遠遠不像是楊千萬之前宣稱的那樣不堪一擊。
當下漢人已經找到了氐人聖地,雖然現在來的漢人並不多,但是如果說漢人真的想要報複,那就意味著下一次有可能是漢人大軍來攻!
即便是大巫師等人可以逃進更深的山中,但是氐人的這一塊聖地,是跑不了的,若是在兵禍當中損毀,便是大巫師永遠無法接受的……
即便是將來重建,也失去了其原本的意義,就像是之前漢人摧毀了夜郎國的神像一樣,當那個神像被打碎之後,即便是還有些夜郎人存活了下來,但那還有什麼夜郎國?一個連自己的聖地都無法保全的神靈,怎麼讓人去相信可以繼續庇佑子民?
大巫師覺得,氐人現在轉變策略,回歸山林,和漢人停戰休養,便是當下唯一的選擇。而這個策略的改變,最大的阻礙就是楊千萬。
因此,在大巫師的配合之下,一個針對於楊千萬的刺殺,一個能讓氐人部落恢複平靜,少流血少犧牲的計劃就順理成章的誕生了,並且得到了順利的執行。
在火把的照耀之下,大巫師切下了楊千萬的頭顱,然後一手提著那血淋淋的首級,朝著他原本進來的方向而去。
在洞口的幾名楊千萬的護衛大驚失色,還沒等他們反應過來撲上去,便是受到了來自於背後的攻擊。周邊屬於巫祝的護衛,已經手持兵刃,朝著他們逼迫圍攏了上去,然後齊齊舉起染血的刀槍……
火把映照之下,這些影子晃動著,在石壁上形成了些猙獰的模樣。
那些刀槍帶起了鮮血,潑濺在了四周。
當慘叫聲和怒喝聲漸漸平緩下去之後,大巫師將楊千萬的首級高高的舉起,『神說!不敬神者!當受懲戒!』
聲音在山林之間回蕩,然後漸漸消失無蹤……
就在大巫師設計楊千萬的時候,在湔氐的諸葛亮,也在通過他的方式對滯留在湔氐周邊的氐人部落進行了攻擊。
氐人連續多日沒有什麼大動作,引起了諸葛亮的注意,旋即抓捕到了幾個氐人的舌頭,知曉了楊千萬已經離開了營地,隻是留下了一部分的氐人在堅持此處。
諸葛亮立刻想到了之前的那些安排,也意識到了當下就是絕佳的良機。
楊千萬不在這裡,隻要擊潰了一小部分,就無人可以阻擋後續氐人的潰散!
這一夜的月亮出來得比較的晚,夜空之中漫漫都是星光。
些許的星光照耀之下,一隊兵卒偷偷的下了湔氐的城牆,往氐人所駐紮的山地營地之內摸過去。
在諸葛亮決定夜襲之時,就受到了一些反對,這些人認為可能又會像是上一次那樣,中了氐人的埋伏,而且當下既然可以堅守,就直接堅守就好了,何必出城去行險?
但是諸葛亮最後還是說服了這些人,雖然諸葛亮和費禕之間並沒有直接的聯係,但是諸葛亮覺得既然有機會可以給與氐人更大的壓力,並且不是孤注一擲的投入反擊,又何嘗不可以試一試?
更何況,今天剛好是南風……
更何況在連番進攻受挫之下,氐人的士氣不可避免的削弱了,也產生了一些懈怠情況,正是偷襲的大好時機。
夜襲,當然不可能舉著火把大搖大擺的行進,所以吳班等人隻能是借著星光前行。每個人都在鐵甲外麵又穿了一件玄色的布袍,在刀槍的刀刃上或是纏繞上了布條,或是套上了袋子,防止出現不必要的反光,引起氐人的警覺。
整個的對列形成了不規則的菱形,前後人少一些,中間的人多一點,一來可以防備氐人的偵測,另外一方麵也可以方便的變換成為其他的幾種戰鬥形態。走在前麵的是斥候老手,他們負責作為全軍的前鋒和向導。
氐人的營地並非就是死貼著湔氐縣城,而是在相對來說比較靠後一些的山林之中,散得比較開,而在靠近湔氐縣城這邊,有一些氐人的崗哨。說是崗哨,其實一點都沒有崗哨的警覺性,連一點樣子都沒有,當漢軍的斥候摸上去的時候,這些氐人的崗哨竟然大多數都在睡覺,直接就死在了睡夢當中。
即便是有個彆還算是警覺,當這幾個家夥發現了漢兵卒的時候,竟然下意識的隻是想要叫喊,甚至沒來得及使用示警之物……
而在山林之中,偶爾響起的野獸吼叫和烏鴉呱噪之聲,便是使得這些氐人的驚叫也沒能引起更多人的注意。
通過了前段比較危險的區域,吳班等人就逐漸的摸近了氐人的營地。或許是氐人覺得前方已經有崗哨了,所以在後麵都睡得很放心,漢兵卒隻需要注意腳底下不要踩踏到什麼空陷之處,掉落山澗,大體上都還算是比較安全。
過了片刻之後,最前麵的斥候轉了回來,找到了吳班,說是發現了氐人駐紮的營地。和大多數人在平地上選擇的營地不同,氐人是在山林之間紮營的。氐人習慣了山林之中的生活,所以他們紮營的時候也是選擇了一些林地。他們會選擇一些區域,然後用篝火炙烤地麵驅逐蟲豸,然後搭建出簡陋的棚屋。
營寨大門或是什麼寨牆?
不存在的,甚至連普通的柵欄都沒有……
靜謐的夜色之中,林中隻有各種昆蟲的叫聲,如同白紗一般的霧氣在腳邊縈繞,讓這片樹林變得如同幻境。
在樹林中間的一些樹被砍倒了,變成了支架,或是成為了篝火的一部分。第一次看見這些氐人營地的模式的吳班,也不由得愣了一下,旋即伸手示意……
這種局麵,相信會使得有選擇綜合征的人十分痛苦。
一般的營地,能打破一個或是兩個突破口就已經是非常不錯了,然後沿著這個突破口持續向內進攻,直至摧毀整個營地的秩序,但是眼下的這些氐人臨時駐紮的『營地』,簡直就是處處都是豁口!
就像是停車場若是隻有一個停車位,那麼多半會停得方方正正,距離剛好,而若是遇到一大片都是空的,反倒是不知道要怎麼停了,就算是停了也發現自己的車是歪的……
前方傳來了一聲驚叫,然後接著是幾聲沉悶的聲響,驚叫便是孑然而止。
幾名值守的氐人或許是被這聲音驚醒了,從篝火邊上遲疑的站了起來,轉頭往聲音發出的方向張望……
『上!』吳班大喝道,『進攻!』
吳班率先往前進攻,他知道之前的驚叫聲可能是斥候繼續從兩翼向前摸的時候碰上了氐人。這也很難避免,畢竟進入了氐人營地之中,氐人的密度就更大了,誰也不好說究竟會在什麼地方碰上些什麼事情。
在篝火邊上的氐人看見從黑暗當中奔出的吳班等人,呆了片刻,竟然也是一邊嚎叫著一邊掉頭就跑……
吳班見狀,簡直是又好氣又好笑,真想提醒一句,你那放在篝火邊上的銅鑼隻是用來當做燒烤的盤子麼?
漢軍兵卒衝到了篝火邊上,然後挑起那些篝火的殘餘木塊木條什麼的就往氐人搭建的簡陋棚屋當中扔!
棚屋大部分都是比較潮濕的,並不容易直接被點燃,但是黑煙因此冒出來得更多。火光被樹林樹影切割成為了細碎的部分,叫喊聲也在樹乾上來回碰撞,使得難以分清具體叫聲傳來的方向。
在營地邊緣處的這些氐人發現了漢人兵卒的來襲,但是大多數的氐人都和之前在篝火前值守的那幾個一樣,第一選擇不是進行反擊和抵抗,而是選擇了逃離……
場麵混亂無比。
毫無訓練可言的氐人在突如其來的打擊下驚慌失措,許多人從睡夢中驚醒。如同自己將頭搓下來的蒼蠅一般,四處亂竄。林地之中晃動的光影,難以辨認方向的尖叫聲,加劇他們的恐慌,使得更多的氐人不由自主的也加入了慌亂喊叫,亂跑亂竄的行列之中。
吳班呼嘯著,將混亂的範圍往前方推動,使之蔓延,並且下令讓兵卒將攜帶的火把在篝火上點燃,然後扔向更深處的氐人聚集之地。火焰漸漸的多了起來,林地之中光線似乎也漸漸變成了紅色,就像是山林也開始流血……
吳班到現在隻是砍倒了一個氐人,身上連鮮血都沒有沾染上。在他身邊的漢人兵卒也大多都是如此。氐人崩壞得太快了,以至於吳班等人根本就沒有什麼直接的戰鬥。
一股風夾著濃煙撲來,嗆得吳班忍不住咳嗽了兩聲。
『壞了……』吳班一邊咳嗽一邊大聲叫道,『吹哨!咳咳……撤退!撤退了!』
『嗶!嗶嗶……』
尖銳的哨聲響起,然後綿延而開。攜帶了哨子的中低層兵卒都取出了哨子,一邊後撤一邊重複著號令。
尖銳的哨音在林間響起,漢人兵卒朝著慌亂逃竄的氐人大吼了一聲,揮舞一下刀槍做出了最後威脅的動作,便是漸漸的撤離了戰場。雖然沒有直接取得什麼豐碩的戰果,斬獲多少首級,但是在夜風當中漸漸增大的火勢,會接手吳班下一步的進攻勢頭……
火勢漸漸的增大了起來,吳班在鑽出了樹林之後,才算是大口呼吸了幾下,平複了一下氣息。幾個落在後麵的漢人兵卒的衣角被火點燃了,幾名袍澤撲了上去,將燃起的火頭抽滅。
回首而望,看著漸漸因為山火而明亮起來的天空,吳班想起在出發之前諸葛亮再三強調說不可貪功,不由得打了一個冷戰。
幸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