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氏兵卒一路潰散,讓上庸左近的準備施行的堅壁清野計劃,成為了個笑話。
距離上庸四五十裡,有一小方城。
城北五十步有樹……
呃,串台了。
這裡原本是個軍寨,後來漸漸擴建成為了城池,很小,一條主街從頭通到尾。
一支帶著血氣,帶著泥塵的騎兵緩緩進了城,然後在街道末尾的小廣場之處停了下來。騎兵紛紛下馬,有的下馬給自家的大夥計鬆鬆係帶,也有的抖著腿喘息著在路邊的牆角坐下來,還有的前往小廣場角落之處的水井處去打水,一時間廣場之處人聲馬聲嘈雜起來。
方城當中原本也是有些張氏兵卒的,但是被亂軍一衝,在加上這個地方的守將,大概率的屬於膽怯無能之輩行列,見到勢頭不對便是二話不說就丟棄了方城逃往了上庸,打都沒有打就將此地拱手讓出。
在這些騎兵當中,毛三正在哆哆嗦嗦的解著手上綁著的戰刀。為了不在戰鬥當中因為汗水和血水浸潤導致刀柄抓捏不住,很多人都會選擇將戰刀直接係在手上,但是乾的布條係起來的容易,現在沾染了汗水血水之後,要解開就有些難。
不知道是因為久戰之後有些乏力,還是血水凝固之後布條粘粘,反正扯了半天才算是解了下來,毛三的手臂甚至都有些微微發抖,調息了片刻之後,才開始擦拭戰刀。在戰鬥之後,不能立刻將戰刀收納,必須清理乾淨,就像是廚房的刀在用完了之後也是需要洗一洗,擦一擦才收起來一樣,血肉都是有腐蝕性的……
或許是因為侯五更粗壯一些,看起來就比毛三好了一點,此刻已經收拾完了戰甲兵刃,正站在小廣場水井邊上,袒露了身軀,露出沾染了各種血跡和汙漬的皮膚,彎著腰,也不在意自己的小弟在胯下亂晃著,三下兩下便是扯起了一桶水來,先是就著水桶,咕嘟嘟喝了兩口,然後就將木桶舉高,從頭往下便倒。
『哈……爽啊……』
侯五哈哈大叫了兩聲。
冬日的井水雖說微溫,但也不能說暖和,在身軀上一激,便是騰起了一股白霧。
也有另外幾個騎兵也和侯五一樣,爭相打上井水來,光著屁股在井口邊上嘻嘻哈哈的衝著澡,濺到一旁打水給戰馬飲用的其他兵卒身上,惹來一陣的笑罵。
然後更多的騎兵加入了進來,『爽啊……』
笑聲之中,興奮、張揚與疲倦,混雜在了一處。
朱靈的騎兵戰法,攻速實在是太快了,快得連這些軍中的騎兵都覺得有些意外和震撼。
兵法有雲,『故其疾如風,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動如山,難知如陰,動如雷震。』這一點軍爭之法,一些讀過孫子兵法的人大體上都能知道,但是真要讓一支軍隊能做到這種程度,又是談何容易。
然而這一次,真的有些這種味道。當然也離不開張氏兵卒的配合,一個強壯有力,一個嬌小柔弱,正正好。
從一開始接觸,到現在駐紮下來修整,一天一夜之間,真的就像是一柄出鞘的長刀,一口氣直接衝下來,舍身忘死,所向無前。許多如同毛三侯五一般的小分隊,分分合合,聚散無常,就將上庸周邊的大小村寨,附庸軍防,一口氣全數攻下!
這是屬於驃騎軍的獨特戰術,也是大漢當下騎兵的全新戰鬥模式。
騎兵不再是步卒的附庸,也不必全部需要攻占城池,當漢人的精銳兵甲和胡人的聚散戰法結合起來的時候,便形成了大漢當下獨一份的驃騎鐵騎。
這種模式的轉變,最開始的時候是從太史慈奔襲鄴城,驃騎騎兵的運用就漸漸的擺脫了步卒,逐漸成為戰場之上完全獨立的個體,而斐潛推進的長期軍用乾糧以及兵甲裝備的改進,又使得這些騎兵可以圍繞著不斷推進的草料補給車隊,打出靈活多變的戰術變化。
這種戰術的核心弱點,就是中心緩緩推進的草料補給大隊,但是一般的軍隊想要越過外圍的騎兵,接觸到這些草料補給大隊,就必須先承受在其四周圍繞的騎兵分隊的攻擊……
沒錯,是不是覺得很眼熟?
眼熟就對了。
通用的軍糧標準,通用的器械標準,通用的戰鬥號令,通用的補充物資,所有的騎兵如果在物資枯竭的時候,不一定需要返回草料補給大隊,隻需要找到相鄰的騎兵,就可以稍微補充一些……
這種脫胎於後世海上艦隊戰鬥集群的作戰模式,先是驃騎將軍斐潛在講武堂之中提出,然後在趙雲太史慈張遼等人的不斷完善之下,如今到了朱靈手中運用起來,也是同樣犀利無比,將上庸周邊的張氏守軍完全打蒙了。
這種模式一旦展開,就像是方圓百裡都是騎兵!忽而來去的騎兵,營造出了龐大的氣勢,使得幾乎所有的張氏上庸守軍都以為這一次是受到了至少有上萬的騎兵攻擊!
在這樣『龐大』進攻態勢之下,不趕快跑路,難道還在原地等死麼?
朱靈帶著草料補給隊列,也進駐了方城。
相比較於一般的騎兵士官,朱靈這樣的戰術指揮者,更能明白這樣的戰鬥模式,對於當下的大漢意味著什麼。
在這一次的戰鬥過程之中,某些局部區域,騎兵的數量未必有張氏的兵卒多,但是依舊可以將張氏兵卒乾脆利落的擊敗擊潰,除了騎兵對於步卒的攻擊加成之外,此外最多的便是兵卒自身的那種氣勢,或者說對於勝利的渴望,對於廝殺的狂熱,對於臨陣的勇猛……
因為一度同屬於一個係列的原因,張氏兵卒的裝備,其實和驃騎普通兵卒的裝備相差不多。
但是士氣和戰鬥欲望,就完全不再一個檔次上了。
朱靈見過太多的兵陣因為士氣低落而潰敗的,比如之前的袁軍,比如當下的張軍,但是他同樣也見到了驃騎麾下的兵卒前仆後繼,即便是十損四五,也依舊毫無畏懼,勇往直前!
天下雄兵,唯有驃騎!
『來人,將草料分發下去!』
朱靈沿著街道往前,一邊走,一邊指揮著手下,然後看見了在街道儘頭正在衝澡的那些粗糙漢子,便是笑罵道,『兀那漢子!衝一下就得了,彆在吹太久寒風!乾衣呢?趕快擦乾了穿上!』
『侯五!你屁股露出來了!』朱靈指著侯五笑道,『你衣袍破了!』
侯五回首,然後一摸,不由得叫道:『賊踏馬!額說後溝子這麼涼嗖嗖……額就說你們這些碎娃一個個笑啥捏……』
戰場之上拚殺,也不知道刀槍究竟什麼時候砍破了侯五的備用衣袍,撕扯出一個大口子,剛好就是在屁股上的位置,然後侯五也沒注意,徑直穿著亂晃,然後其他人也都憋著笑,直至被朱靈說了出來……
朱靈大笑,解下了自己身上的披風,扔給了侯五,『送你了!兜著你屁股蛋子些!』
『哈哈哈!謝校尉賞!』侯五哈哈笑著,接了披風,然後披在了身上,還向一邊的毛三炫耀,『看看,校尉最喜罕額!』
毛三在一旁也是笑,『校尉那是喜歡你屁股罷!』
『去去去!』
然後便是一片大笑。
在笑聲當中,朱靈向著城中的高台而去,然後順道還看了看在高台之下正在療傷的一些兵卒,然後又向手下的軍侯屯長吩咐了一下值守巡邏的事項,最後才緩緩的走上了城中的高台……
三色旗幟在高台上迎風招展,朱靈站在旗下,看著街道上那些沾染了血跡和泥塵,陸陸續續退回來修整的騎兵,看著那些一個個雖然有些疲倦,但是依舊是充滿了鬥誌和昂揚精神的麵容,露出了大大的笑容,高聲喊道,『來來,我問一下啊,你們殺得爽不爽?!』
『哈哈哈,爽!爽!』
『不爽!沒殺夠!』
街道左近的騎兵紛紛也是笑了起來,七嘴八舌的回應道。
『此役尚未結束,敢問各位還有沒有餘勇?』朱靈再次高聲問道。
『有!有!』
這一次的回答就異常的統一起來。
此次不單是周邊的騎兵,就連遠處一些稍稍休息後的騎兵,還有在高台之下療傷的兵卒也紛紛站了起來,朝著朱靈揮舞著手臂,舉起了刀槍,一時間殺氣騰騰,氣勢如虹!
『那就好好修整一夜,明日出發,繼續進軍!還有更大的勝利,更多的功勳等著諸位獲取!』朱靈揮動手臂,向著頭頂上的三色旗幟,『大漢萬勝!驃騎萬勝!』
『萬勝!萬勝!』
……(?▽?)/(?▽?)/(?▽?)/……
穀/span人的認知是隨著時間,或者說時代的變化而變化的,如果站在後麵一些的時代,然後嘲笑之前的那些時間裡麵,那些時代之中的人,做出的一些行為是多麼的可笑可歎,無疑其本身就是一件可笑可歎的事情。
川蜀之中,鳥兒飛翔。
在上庸一帶風起雲湧的時候,在川蜀之中也同樣戰意升騰。
大大小小的雲層形成的陰影在地麵上流動,然後伴隨著那些旌旗也在一同而行。
川蜀之中,雖然說是盆地,但是並非平地,而且和大多數華夏土地上東西走向的山脈不同,川蜀之中的地形還有南北走向的皺褶。因此在這一塊土地上,騎兵並不是其主導的兵種,更多的是步卒。
狼煙的煙柱升騰而起,爭鬥雙方的兵卒彙集碰撞交叉在一起,然後便是如浪花般散開,留下屍首的殘跡,逃兵四竄。
死亡的鐮刀落下的時候,永遠都不會先給人類一些什麼預警。
呼嘯而來,然後轉眼之間吞噬了生命。
以嚴顏為前驅,甘寧為後陣的部隊,幾乎是爭分奪秒的收複著巴西和巴中那些失去的土地。
到了這個份上,不管是賨人王雷垌還是氐人齊梔,亦或是巴人的頭領樊棗,都是一個想法,就是要將掠奪而來的物資儘可能的帶回山裡麵去……
否則這一趟出征,豈不是沒有了意義?
對於巴人樊棗來說,相對就比較寬裕一些,所以他是最為堅定的撤退者,即便是舍棄了一部分物資也在所不惜,但是對於賨人和氐人就不同了,他們舍不得。
樊棗要走,賨人和氐人拉著,說再玩一玩……呸,不對,是再脫一下,呃,拖一下。
隻要能多拖住三色漢人的反撲一天,自然就能多搬一份回去,這種簡單的算法,即便是白癡也算的出來,可問題是……
樊棗瞪著雷垌和齊梔,因為他剛剛收到了一份回報。
這份信報來自於一個死去的巴人頭目。不久之前,這個巴人頭目自以為武勇,在目睹了賨人和氐人潰散之後,他很是嘲笑這些逃跑的賨人和氐人,並且鄙視賨人和氐人的愚蠢、膽怯、無能,然後表示他可以埋伏在後麵的追殺的漢人將領,然後反敗為勝。
結果麼,這個巴人頭目的埋伏失敗了,被甘寧帶著人不依不饒的追殺了三裡,砍翻在地……
那些崩潰逃回的人帶來了信報訊息當中,自然就是誇大了漢人兵卒的數量,將百說成了千,將千講成了萬,甚至因此信誓旦旦的表示,肯定就是這麼多!
『漢人這麼多兵馬,我們怎麼可能擋得住?還是趁早回山裡!要不然真的等漢人包圍上來,跑都跑不掉!』樊棗不客氣的說道,『我知道你們舍不得,但是要東西也先要有命在!沒命了再多東西有屁用啊?聽我的,回山裡麵,而且是現在就走!』
賨人王雷垌拉住了樊棗,『樊大哥!再多等五天,不,三天就好了!三天!再等三天!不管怎麼樣,三天就走!三天!』
『是啊,再拖三天……這個什麼,其實也有些虛假,你我都知道,漢人也沒有來那麼多的兵馬,什麼上萬人,我們也不能是自己嚇自己……』一旁的氐人王齊梔也是說道,『就三天,我們聚集在這裡,人這麼多,怎麼也是能拖三天的!要相信我們自己!』
要相信自己……
相信個毛啊,老子都不相信自己,還相信你們?
樊棗忍不住摔開賨人王雷垌的手,但是看著雷垌和齊梔的像是要吞人一般的眼神,沉默了片刻之後,最終說道:『那你們兩個說,要怎麼拖這三天?』
雷垌和齊梔對視了一眼,然後在一旁的簡易地圖上指向了同一個地點,『這裡……』
『血石山?』
『……』樊棗沉默了一下,眼珠子轉悠著,『那就……那就試試罷……』
『好好!』雷垌和齊梔都緩了一口氣,但是他們並不知道,其實樊棗心中想的,跟他們兩個根本不一樣……
……乂(?Д?三?Д?)乂……
不知名的山裡。
土石陳雜的荒涼山穀當中,紮起了營帳,升起了篝火。
夕陽西下,甘寧和嚴顏正坐在一處。
不遠處的兵卒在準備紮營和晚脯,忙忙碌碌的來來去去。
這幾天的時間內,嚴顏和甘寧相互配合,騎兵和步軍共同協作,將巴西和巴中那些分散到了各個村落,鄉鎮的賨人氐人,像是驅趕羊群一樣,向大巴山中驅趕而去。
歸根結底,甘寧和嚴顏的兵力不足。這個不足不是存粹數量上的,而是質量上的。簡單來說,就是真正忠誠於驃騎將軍的核心部隊數目不足。
這一點,很麻煩。
忠誠這兩個字,有的是在嘴皮上,有的是在行動上,但是不到關鍵的時候,往往分辨不出究竟誰是哪一種……
這幾天,嚴顏和甘寧都見到了不少平時鼻孔都在頭頂上的人物,而如今見麵之後,便是點頭哈腰拜倒,口必稱忠誠,對於驃騎忠誠,對於川蜀忠誠,對於大漢忠誠。
因此這些人的殷勤,嚴顏和甘寧就能笑納了?
所幸,嚴顏和甘寧身後,還有向朗作為後勤補給,儘可能的維持著。
自從驃騎入川以來,這些川蜀的士族子弟,嗯,或許從大漢成立的那一天開始,川蜀的士族子弟就未必是全心全意站在了大漢同一戰線上。因為很簡單,劉邦入關之後,從漢中王到了黑帝的過程當中,川蜀士族子弟並沒有獲取超出其他地區的好處。
西漢,是關隴集團掌權,東漢則是冀州豫州得意,川蜀士族子弟一直都要麼是湊數,要麼就被邊緣化,所以這些人不管是對於大漢還是對於驃騎,口中的那些忠誠有多少會落到行為上,就自然是一個難以明確的分量。
養寇為患,亦或是養寇自重,並非隻有在隴西隴右一地才會出現的情況。
畢竟川蜀人也不傻,不是麼?
甘寧和嚴顏如果兵卒數目極多,當然就不需要怎麼顧慮,怎麼順手就怎麼打,可是現在手上就隻有一千出頭,不到兩千的驃騎係列的兵卒,就當然需要多少慎重一些了。
征調兵卒協助?當然也可以,但是錢糧呢?從成都調?成都現在會給麼?從地方調?地方士族願意麼?真把二五仔不當回事麼?逼急了這些家夥,甚至會將甘寧和嚴顏賣出去!
和大多數二五仔一樣,首先看重的必然就是利益。
賨人氐人劫掠地方,受損最為嚴重的,並非是這些川蜀地方大戶,而是一般的農夫,或者說中下層的百姓,這一點在哪裡都一樣。
『我的意見是,追上去!』嚴顏想起了他在閬中見到的那些難民。那些在獲救之後,反而是嚎啕哭泣,抱著親人的屍體,喊著父親或是孩兒的那些難民。『能多救一人,就是一人!某應徐使君而戰,便是為了這些川中子民!』
甘寧皺著眉頭,『這風險太大……』
從某個意義上來說,甘寧現在已經完成了徐庶交代的作戰目標。甘寧和嚴顏相互配合,已經算是擊敗了賨人氐人繼續侵襲川中的計劃,並且將其驅趕到了大巴山左近,下一步即便是不出擊,這些賨人氐人也會縮回去。
現在繼續追擊,確實可以解救更多的川中百姓,但是如果失敗了……
『不若如此……』嚴顏將手按在了胸口,看著甘寧,一些散亂的雪白須發在空中飄著,『給某三百兵卒……若成,功勳亦歸將軍,若敗,罪責歸於老夫!老夫這把年歲,也不求榮華,但求心安!』
『老夫生於川,長於川,有了這一身武藝,便是護川中子民平安,縱然前途風險,老夫亦當一肩擔之!』
甘寧沉默許久,最後歎了口氣,說道:『老將軍……若是如此,要擔心這些家夥反咬一口啊……』
『取圖來!』嚴顏哈哈一笑,也點了點頭說道,『某生於此地……賊人若是欲伏擊你我,必然就不離此三處……』
『葫蘆口……寸步崖……血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