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要是不怕死的時候,便是猛獸都要躲避三分。
現在丁零人不怕死的時候,鮮卑人和公孫軍就麻了爪。
在漁陽牆頭和城下步卒陣列當中的弓箭攢射之下,丁零騎兵的前麵一排,幾乎就是同時撲倒在地,人馬都滾成了一團,可是隨後的丁零人馬又是很快的補充上了前麵的空位,沒有一個人看一眼跌落塵埃的死傷之人,也沒有放緩任何速度,隻是在瘋狂的提速再提速,仿佛這些丁零人已經是沒有了明天!
持弓的公孫兵卒慌忙搭箭再射,但是已經沒有了第一次的效果好,再加上丁零人馬撲上來的時候又是散兵陣列,除了覆蓋射擊之外,定點打擊往往是無效的,所以彆看丁零人馬似乎人仰馬翻挺好看的,但是實際上對於丁零人馬的整體殺傷有限。
提到了極限的馬速,讓一匹匹戰馬似乎四蹄騰空在飛馳一般。丁零的騎兵幾乎都是一樣的動作,全數將自己身軀藏在馬頸之後,儘量縮減少可能被箭射中的麵積。
如此猛烈的襲擊,讓公孫兵卒很是不能適應。
在公孫兵卒的印象之中,幾乎沒有人可以在這樣的箭雨之下,還能保持旺盛的攻擊鬥誌……
即便是最為凶殘的山賊惡匪,也是幾輪箭矢便是抱頭鼠竄的份!
怎麼會有這樣的人?
公孫軍的弓箭仍然在不斷的發射,眼見著丁零的人馬一排排的不斷倒下,但是這些丁零人就是沒有撤退,不顧鮮血已經是染紅了陣前的土地,不顧死傷的慘叫哀鳴,也不顧在箭矢之下究竟是死傷到底多少,就這樣硬生生的撞進了城下的步卒戰陣之中!
城頭上的弓箭手雖然不用直接麵對丁零的人馬,依舊是在堅持著射擊,但是從普通的兵卒到一半的將校,臉上都浮現出了一些驚駭的神色來,誰也沒有想到,這才剛剛和丁零人接戰,就像是碰到了一個破罐子破摔的對手一般,絲毫沒有半點的顧忌和留手!
城下的公孫步卒陣列,便是已經被丁零人馬撞進了陣列之中,在馬背上的丁零騎兵雖說身上還帶著箭矢,卻嚎叫著直撲上前,雖然當即被長矛所刺中倒下,但是也成功的使得原本的長矛陣列偏轉了,讓下一名的丁零騎兵撲了進來,撞得馬前的公孫步卒吐血橫飛!
公孫度站在城頭之上,雙手緊緊的捏著漁陽城垛,關節之處隱隱有些發白。他發現自己的認知,已經是出現了很大的偏差。
當年公孫度他離開中原的時候,官吏腐敗民不聊生,不管是中原還是邊疆,都是如此,而那個時候的幽北的胡人,則是在白馬將軍公孫瓚的崛起之後,便是一直畏畏縮縮,縱然有叩邊之舉,但也都是趁著公孫瓚不備,等公孫瓚一來,這些胡人又是立馬逃竄……
因此在公孫度的印象之中,不管是胡人還是漢人,其實都很弱。
公孫瓚能做到的,公孫度覺得,沒有理由自己不能做到。所以,胡人這一方麵,就不用太放在心上了。而另外一方麵,天子無能,地方腐敗,戰鬥力肯定也不強,故而公孫度起初的想法就是隻要他舉著清君側,除貪吏的旗幟,說不得各地郡縣直接就會簞壺相迎……
現在,公孫度所有之前的那些夢想,在漁陽之處撞了個稀碎。
先是久圍漁陽而不下,曹軍上下抵死反抗,就連城中的百姓竟然也是無視了『公孫』的大旗,更不用說配合公孫度裡應外合,鏟除腐吏了。
然後便是丁零人,大漠之中的胡人,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凶悍殘暴,竟然比鮮卑人還要更加的可怕了?
這個天下,究竟是怎麼了?
公孫度扶著城垛,往遠處望去,結果不看還好,一看之下,氣得差一點就掉下城去!
鮮卑人竟然跑了!
公孫度差一點將自己牙咬碎!
說好的誠信呢?
麻痹的,這群毫無信用的鮮卑人,竟然自己跑路了!你們不是號稱大漠之主麼,難不成大漠之主就是這個德行?
公孫度一開始小看了丁零人,嗯,應該是小看了天下的人,所以他很自信的覺得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為了更好的吸引鮮卑人和丁零人火拚,也為了更好的坐收漁翁之利,公孫度便是主動找到了鮮卑人,建議將戰場放在了漁陽城下,甚至不惜擺出一副共進共退的樣子來。
原因當然很簡單,公孫度的騎兵比較少,如果說戰場距離較遠,那麼即便是漁翁興匆匆的跑過去,恐怕雙方都打完了,該收場的收場,剩下的便是一地垃圾,那還玩個屁?
漁陽左近,有城池作為防護,然後公孫度就可以騎在城牆上,隻要引得了丁零人和鮮卑人交戰之後,一切便是在掌控之中,公孫度可以左右逢源,上下其手,不亦樂乎?
公孫度算計了非常的多,但是他完全沒有想到,到了戰場之上的時候,他自己卻成為了被算計的對象!
鮮卑人隻是裝了一個樣子,然後便是掉頭跑路了!
『媽了個巴子!』公孫度一拍城垛,『收兵!』
命令才發出,公孫度又是差點扇自己一個嘴巴子!
公孫度原本就不是什麼心智機敏,在戰場上計謀百出之人,眼下情急之下,便又是走錯了一著!
退兵之時,最易大亂!
退兵號令才發出,就這麼一會兒的功夫,漁陽城下的公孫兵卒戰陣,已經是一片狼藉,屍山血海一般。
公孫軍雖然有城池掩護,但也就是弓箭支持而已,在城牆之上的公孫兵也不可能將長矛和戰刀扔下城牆去,也不可能伸胳膊夠得著丁零人,因此在丁零人突襲而來的時候,更多的傷害,依舊是城外的戰陣在承擔。丁零的人馬屍首,最高的地方竟然堆疊起來,幾乎有半人高,流出的鮮血,將地麵染得通紅,甚至有的地方都吸納不下,一部分的血水彙入漁陽的護城河河中,將好不容易才重新變的乾淨一些的護城河,又重新變成了血紅色。
就在公孫度下令收兵之時,已經有丁零的騎兵沿著屍骨鋪出的道路,殺進了公孫陣列之中,肆意踐踏,到處亂砍亂殺。
若是公孫度下令支援,說不得還能稍微抵抗一下,結果聽到要收兵,頓時誰都想要先走,於是乎丁零人瘋狂突進,城外的戰陣頓時崩潰!
而戰陣一旦崩潰,就再也無法收拾,亂跑的兵卒,比牛羊甚至還不如,被丁零騎兵追趕著到處亂跑,丟下手中的兵刃抱頭鼠竄,反正所有人都掉頭就跑,所有人的目標都是一樣的,就是架在護城河上的吊橋!
大隊大隊的人潮湧向了吊橋,結果就在上麵擠得水泄不通。不知道有多少人才踏足橋麵就被後麵的人擠落入水,還有的直接就被撞進了護城河裡,一時之間吊橋附近的護城河中,密密麻麻都是沉沉浮浮的人頭。
幸好當下是初夏,水中也不算是太冷,多少有一些兵卒可以掙紮著遊過河,當然也有一些是不會水的,一碰到水便是咕嘟嘟沉下去,說不得還要抱緊身邊的倒黴鬼墊背……
『所有弓箭手,朝吊橋頭射擊!』
公孫度總算是反應過來,做出了最為正確的決定。
密集的箭矢呼嘯而下,覆蓋了吊橋頭一大片的區域,將糾纏在一處的敵我雙方直接全數射殺,頓時清理出一片空地出來,同時迫使得丁零騎兵不得不收住了戰馬。
出陣一千五,回來二百五。
公孫度隻覺得眼前陣陣的發黑……
另外一邊,見到公孫度一退,鮮卑柯比能也在罵娘。
相比較來說,柯比能當然比公孫度的戰場經驗要更加豐富一些,所以在碰到了丁零人瘋狂而下的時候,頓時就感覺到了不對勁,於是立刻改變了原定的計劃,從主攻變成了迂回。
當然,這樣戰場之中臨時的戰略改變,柯比能不可能,也不會和公孫度打什麼招呼……
柯比能以為公孫度能明白,因為他是向西跑的。這種方法其實也是草原上狼群常用的方式,狼群如果碰見強敵了,單打獨鬥乾不過的時候,沒有那個傻了吧唧的二哈會當麵懟,狼群隻會一直繞圈跑,誰被盯上了就跑,然後側翼的狼來偷襲。
所以柯比能下意識的就用出這樣的戰術了,他以為公孫度能懂,或是應該懂,然後等公孫度那邊吸引了大部分的丁零人注意力的時候,柯比能就可以從側翼直接突襲丁零人的本陣,就像是狼群繞後咬上了獵物的脖頸一樣,奠定勝局。
因為利益所臨時結合在一起的,最終必然因為利益而分裂。就像是柯比能不相信公孫度一樣,公孫度也不信任柯比能,當兩個相互之間沒有信任可言的『盟友』相互搭台唱戲的時候,拆台也就成為了必然,稍微一點動作,都會被對方視為是背叛……
公孫度認為是柯比能先跑,才導致了自己兵陣的崩潰。柯比能認為是公孫度的無能,才導致自己戰術無法施展……
北麵是丁零人,東麵是漁陽,所以一開始柯比能的方向就剩下了兩個,一個是向西,一個是向南。
柯比能原本的計劃是要向西的,因為隻有向西,然後才方便鮮卑人繞後突襲丁零人的本陣,但是柯比能才跑出不遠,就見到漁陽城左近的公孫軍竟然撤兵了,這尼瑪還繞後突襲一個屁!若是按照之前的想法持續繞過去,說不得到時候就反而被丁零人包起來一頓爆錘!
『轉向!轉向!』柯比能大呼道,『向南!改向南!』
如果持續向西,先不說會不會碰上西邊的三色漢人,另外丁零人也有可能拋下漁陽隻追柯比能他們,到時候萬一真的被夾在三色漢人和丁零人之間,便是跑都沒地方跑!
而改向南,一方麵丁零人想要追他們,就必須先解決漁陽的問題,所以不太可能死咬著他們不放,另外一方麵之前柯比能在南麵收拾了一遍烏桓人,在心理上也是覺得剛剛獲得勝利的南麵會更加安全一些……
但是感覺,總歸是感覺。就像是如果說每一個感覺都能成真,那麼所有買彩票的也就都能成為千萬富翁了。
柯比能絕對沒有想到,他以為安全的地方,實際上已經有了新變化……
這新變化的起因,就是新上任的烏桓大單於,難樓。
難樓的所謂烏桓大單於,自然就是曹操封的。
人生在世,活著,不就是第一位的需求麼?
所以隻要能活著,或者是更好的活下去,投奔誰,又有什麼可恥的呢?至少難樓認為,人都是要恰飯的,那麼恰曹操的這一碗飯也不算是什麼可恥的事情。
鮮卑人襲擊了難樓,難樓帶著殘兵敗將落荒而逃,實力大減,想要繼續混下去,就必須找到一個勢力進行依附……
驃騎那邊一方麵是太遠了,遠水不能解決近渴,另外一方麵是劉和,劉和的出現使得難樓有一種驃騎選擇了烏延的錯覺,所以更加不敢自投羅網,所以最終難樓隻能是尋求曹軍的庇護。
不管是古代還是現代,不管是胡人還是漢人,一旦成為了叛徒之後,叫做投名狀也好,喚做效忠書也罷,反正都是一個意思,最先下手的對象,一定是原先的自己人。難樓也不例外,他這一次,便是領著曹軍,圍剿烏延。
嚴格來說,難樓有三個方麵的仇人,一個是勾引他上鉤的公孫,一個是直接攻擊他的鮮卑,另外一個才是烏延,可是在難樓心中,最讓他仇恨的,便是烏延。要是沒有烏延,難樓他早就當上了烏桓王,如果沒有烏延,他就根本不會被公孫哄騙,被鮮卑襲擊,一切的一切,所有的責任都是烏延造成的,所以其他的東西可以擱置,但是烏延必須死!
對於難樓來說,烏桓人可能會在哪裡,自然就非常清楚了,再加上難樓的手下也都是烏桓人,零散的放一些人出去,便是絲毫不引起其他烏桓人警覺,獲取了相關的信息……
風微微的吹。
草輕輕的搖。
月黑,正是殺人夜。
有了難樓作為帶路黨,曹軍對於烏延等烏桓殘部的包圍很是順利。
突如其來的廝殺並沒有持續太久,但是屠殺卻在黑夜之中久久未息。
在火把的照耀之下,一顆顆烏桓人的人頭被堆疊了起來,形成了京觀,血液在火焰的光照之下顯得宛如醬色,半身染血的劉和被捆在了人頭京觀旁邊的柱子上,在他的身邊,便是一具具的屍骸。
劉和也是倒黴,在烏延部落之中,正琢磨著究竟要怎樣將烏延拐跑,卻被難樓帶著曹軍殺了一個回馬槍,因為劉和本身就被烏延的人死死盯著,護衛什麼的更是不可能像是烏桓人一樣找到戰馬逃離,也就被難樓抓到了。
難樓站在劉和麵前大笑,『哈哈哈……你也有今天!也有今天!想不到吧?想不到吧!哈哈哈哈,真是老天有眼啊!』
難樓抓起地麵上的一顆人頭,砸在了劉和的胸口,『彆裝死!看看,這就是你的手下!你的手下!全死了,哈哈哈,全都死了!你也快要死了……看著我!你是不是想殺我?想咬死我?哈哈哈,當初我的心情也跟你現在一模一樣!』
難樓咬牙切齒,狂吼著,興奮地幾乎癲狂。
『彆廢話!問事情!』黑暗之中傳出了一個聲音。
難樓立刻衝著聲音傳出來的陰影那邊,像是狗一樣低下了頭,『是,沒問題,問事情,問事情……』
然後轉過了頭,難樓便又是一臉的凶相,『說!驃騎人馬在哪裡?』
劉和咳嗽了兩聲,然後抬起了頭,『我說了……就能活?』
『這個……』難樓斜眼看了看黑影當中的舉動,然後說道,『當然!你說了,就讓你活!』
劉和嗬嗬笑了兩聲,然後帶動了肺部的傷口,又是咳嗽起來,然後根本就沒有理會難樓,而是轉過頭,『咳咳……曹子廉……故人相見,便是甘做宵小……咳咳,隱於陰暗之處,不敢見人麼?』
陰影之中的人影沉默了片刻,然後往前走了兩步,暴露在火把光照之下,正是曹洪,『劉公子,彆來無恙乎?』
『昔日座上客,今日階……咳咳,階下囚……』劉和一邊笑,一邊咳嗽,『有趣,咳咳,有趣……』
當年劉和從袁術那邊逃離之後,也曾經短暫的和曹操有過一段時間的會麵,後來才輾轉到了袁紹之處,故而劉和認得曹洪……
『兩軍交戰,各為其主……』曹洪點了點頭,臉上沒有任何的笑容,『劉公子還請直言相告,某也好令人醫治公子傷處……否則……』
劉和笑了笑,帶血的臉龐扭曲著,『否則……咳咳,如何?驃騎之處,某自是知曉……隻不過……咳咳,為何……要告訴你?』
『大膽!』
難樓聞言便是要上前毆打劉和,卻被曹洪攔了下來,『說出來,汝便可活命!』
『嗬嗬……某這傷勢……咳咳……』劉和仰起頭,看著灰暗的天空,『某畢生所求……咳咳,便是複先嚴之榮耀……如今方知,不過是一場空……一場空啊……咳咳咳……父親大人,孩兒不孝……孩兒……不……』
劉和的聲音低沉下去,腦袋也隨之垂下。
難樓挑了挑眉毛,上前摸了摸劉和的氣息,嘿了一聲,『死了……這個沒用的東西……便宜你了……』
『……行了,收拾兵卒,準備出發!』曹洪沉聲說道。
難樓不敢違背,便是領命而去。
曹洪看著難樓的背影,冷笑了兩聲,然後站在了劉和的屍首麵前,默然了片刻,轉頭吩咐自己的護衛,『給他……就在這罷,挖個坑,埋了。就算是……全了故人之誼!』
『唯!』護衛應答,然後又問,『那麼,要找個石頭還是木頭立個碑麼?』
曹洪沉默了一會兒,『不用了!想必……他也不願意立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