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0章看未來
若是隻有一個人,縱然再有想法,再有精力,可以完成一些開山架橋的事跡,但是絕對沒有辦法說可以創立一門完美的政治製度,亦或是知識學科。
斐潛現在所想要設立的政治製度和想要改變的大漢經學,都是這樣,也並非是斐潛一個人就可以做到,而是要經過很多人,甚至是幾代人孜孜不倦持續不斷的研究探索,最後才能逐漸完善,最終綻放出絢麗的光華來。
所幸的是,在當下的大漢不管是政治還是學問,都依舊還是在存疑,研究,進步的時候,任何方式,任何學說,依舊可以發展,就連儒教來說,也都還是初生不久,並沒有像是後世的封建王朝一般長成龐大的食人花。
儒家的在曆史上的興起,和科舉脫不開關係。
然而想要打破世家門閥的束縛,科舉便是被曆史證明,確實有效的方法。
這就形成了一個死循環。
然後斐潛便是要在這個死循環裡麵再添加齒輪和傳動帶,讓原本的死循環可以多少正常一些,亦或是走向一個略有些不同的方向。
這個修改,斐潛並不是現在才開始做,早在平陽的時候,斐潛就已經動了些手腳,隻不過那個時候大多數人都沒有什麼在意。
最開始摻進去儒家裡麵的,便是喚做蒙學的沙子。
曆史上最早的蒙學讀物叫做《史籀篇》,相傳乃是周宣王之太史所作,隻不過麼,這東西全篇乃是大篆所書,所以懂的自然就懂。
後來秦始皇麼,統一天下之後,也是對於貴族大戶把持地方,手下都是一群大老粗很是憤怒和煩惱,深感官吏不足,天下讀書識字之人太少,命丞相李斯作《倉頡篇》,命中車府令趙高作《爰曆篇》,命太史令胡毋敬作《博學篇》,皆取《史籀》大篆,略加修改,形成小篆字書。
結果秦始皇還米有看到這樣舉措產生出來的效果,便是嗚呼一聲沒了,然後等劉邦得了天下之後,便令人取了這三篇,進行句讀斷句,每六十字切為一章,並為《倉頡篇》,凡3300字,以隸書寫就。
嗯……
怎麼這種操作,便是有一種蜜汁的熟悉感?
然後各士族世家又以《倉頡篇》自行編排,有各家的啟蒙讀物……
所以斐潛以蔡氏的名頭推出來所謂的蔡氏啟蒙的千字文,也就成功的混了進去,成為當下斐潛治下傳播最為廣泛的讀物。
就算是普通的兵卒,也可以接觸到這本蒙學,甚至說想要從士兵變成軍官,第一道的門檻,就是通讀蔡氏啟蒙,然後可以熟練聽說讀寫。
最為關鍵的,是斐潛將一些基礎的格物理論以及為人處世的道理放在了這一本看起來簡單,但是實際並不簡單的蔡氏啟蒙裡,當然,隻懂得死記硬背的也不在少數,但是總歸會有一些人將會對於其中的風雨雷電宇宙洪荒有了興趣……
很多人都對於斐潛軍隊的兵卒精銳和強悍很是不解,但是實際上精銳的原因不僅僅是在武力上,還有在思想上。
而現在麼,這些讀過一些書,認得一些字的兵卒,在麵對士族大戶的時候,自然就不是那麼好蒙騙了。舉一個最為簡單的例子,若是斐潛的兵卒都不認字不識數,那麼當有些官吏帶著兵卒抄蓮勺大戶的家的時候,豈不是說是多少就是多少?反正寫什麼兵卒都看不懂,也數不清。
而斐潛在藍田左近的一番運作之下,兵卒參與到了整個荊州流民的建設之中,也讓關中所有的士族大戶不由得產生了一種恐懼感,這一種恐懼感便是後世許多公司裡麵經常會拿出來教訓員工的……
沒有人是不可替代的。
事實也是如此。
就算是斐潛自己,即便是當下地位穩固,但是未來呢?未來二十年,三十年之後,年老體衰,精力不濟的時候,即便是強留在權柄高位上,也會承受不斷的他人覬覦,偷襲背刺。
因此,培訓下一代,便是斐潛當下也需要操心的事情。隻不過因為蔡琰身孕漸漸沉重,所以斐蓁又是有些放飛自我,幸好是之前積累修整的習慣是在的,加上也有黃月英多少盯著一些,才算是沒有重新變回去。
熊孩子在斐潛剛回來那兩天,見全家都高興,便是耍小聰明趁機偷懶,然後被斐潛抓住了現行,教訓了一次之後便是老實了下來,重新開始讀書做作業……
『過於優越的生活,便是難免產生惰性……』斐潛對黃月英說道,『等開了春,就帶他到軍中多少鍛煉一下……』
『啊?』黃月英愣了一下,然後沉默了許久,最後輕輕歎了口氣,『也好……就是有些舍不得……戰場上刀槍無眼,要是,要是……』
『嗯,舍不得也要做,要不然……』斐潛握住了黃月英的手,『隻有吃過苦,才會懂得什麼是甜的……放心,不會帶他馬上去戰場的……』
『那是去哪裡?』黃月英問道。
『去陰山你覺得如何?』斐潛笑著說道,『路程不算是太遠,若是你想去,也可以陪著去,隻不過在軍中便是要遵從軍令,多少是有些苦的……』
黃月英反過來也握住了斐潛的手,『嗯,我也想去……隻要跟著郎君,便是什麼都不會苦……』
斐潛輕輕拍了拍黃月英的手,『陰山也算是我們第一個打下來的地方,讓這小子去看看……另外也可以看一看那些南匈奴人……』
『南匈奴?那些人有什麼好看的?』黃月英問道。
斐潛笑了兩聲,說道:『看看是怎樣被我們教化的……分化了一部分,漢化了一部分,被我們將大部落拆成了小部落,將小部落固定成為了村落……然後漸漸的就沒了……就像是鄉下大戶並吞外族人,立下祠堂,不管是誰,姓甚名誰,反正隻要是長時間跟著一起祭拜一個祖宗,拜同一個神祗,穿一樣的衣衫,吃一樣的飯食,說一樣的話,幾年過後,誰還能記得自己什麼人?』
『我原來以為還要一些時間,隻不過現在看來,這個速度比我想的,還要更快一些……』斐潛說道,『有了南匈奴的例子,其他人或許就還會更快……』
大漢是包容的,所以願意歸附大漢的,就必須做好教化這個事情。
功在千秋,想必那些自詡為儒家傳人的士族子弟也非常願意做這個。
因此從某個角度來說,純粹的民族主義是會害人的,正確的做法大體上應該一手提著錘子,一手拿著書……
嗯?
若是這個形象的話,豈不是有些像是某個遊戲裡麵的某個人物?
就在斐潛考慮著將來的安排計劃的時候,曹真正在拜訪長安城中的百醫館。
雖說斐潛給出了一些記載,表示香料可以治病,但是曹真依舊覺得要自己親自看一看,見上一見,尤其是長安百醫館也是曹真之前來關中的目的之一,現在有了香料作為引子,便是越發的有理由了。
畢竟在荊州發生的那一場瘟疫之中,長安百醫館的亮眼表現,便是讓再不懂得醫學重要性的人,也不得不承認如今斐潛治下的百醫館走在了大漢的前列……
之前大漢醫學發展收到了製約的問題,是因為大多數普通百姓,是看不起病的。
因此除了像是張仲景,亦或是華佗這樣仁心仁德的醫師,普通醫生主要的服務對象,不是普通的百姓,而是那些士族大戶,那些有錢人。
有錢人的常見病,會和普通百姓的常見病一樣麼?
很顯然,不可能。
曹真也不在乎普通百姓的病能不能治,他隻是關心能不能將百醫館之中的醫師拐幾個走,尤其是懂得治療瘟疫的最好……
畢竟瘟疫這種病症,可不管是有錢人還是沒錢人,一樣傳染。
大漢死於瘟疫之症的人還少了?很多時候隻是被動的應對,徒勞的治療,然後眼睜睜的看著一個村子一個城鎮的毀滅。隻有斐潛當下的百醫館,成功的就在曹真等人的麵前,生生的將瘟疫控製住,而且大部分都給治好了!
這對於曹真等人來說,無疑是直麵了一個奇跡!
可是當曹真試圖以名和利誘惑百醫館之內的醫師的時候,卻吃了一個憋……
名望和利益,無疑對於普通的士族子弟很具備吸引力,特彆是對於政客來說,這兩個東西簡直就是親生父母再生爹娘一樣,可問題是醫師麼……
醫師是治病救人的,如果一個醫師開始追求名望和利益,那麼這個醫師還能算是醫師麼?一個不能算是醫師的醫師,為了名望和利益,考慮的恐怕就不是什麼治病救人了,即便是乾一些先喂病人幾口毒藥,甚至故意在病人身上割一刀的事情,然後在去治好,亦或是吊著命,就是不徹底治好,都是可能的,也不是什麼稀奇的。
畢竟這些一味的追求名望和利益的醫師,已經不能算是醫生,而是一個政客。而一個政客去做一些無底線的事情,不是很正常麼?
曹真在張仲景那邊吃了一個癟,然後又想要找華佗,結果聽張雲說華佗又是到鄉野之中去診治了,恐怕要三五個月才能回來……
曹真當時就愣住了。
張仲景在曆史上的記載若是真的,那麼就是以一郡太守的身份坐堂去給百姓治病,差不多就相當於一省大員結果去坐館看病了,對於政客官員這個職位來說,張仲景無疑是不合格的,但是對於醫師職業來說,張仲景無疑是個醫者仁心的典範。
因此張仲景拒絕曹真的邀約,即便是曹真一再從隱晦到直接的表示說可以在許縣之中建立同樣的百醫館,然後張仲景便是其館正,官秩等同於千石,然後配備各種家產仆從等等,張仲景便是充耳不聞,根本不感興趣,甚至覺得曹真呱噪,影響了他原本給百姓看病的日常安排……
也不知道是不是張仲景的態度影響到了其他的人,然後淳於氏在曹真找上門的時候便是很乾脆的說要外診,然後甩了袖子就走了,留下曹真在冬日寒風之中自己淩亂。
其餘的醫師麼,也有的心饞曹真開出的條件,但是那些人大都是一些不怎麼上的了台麵的,曹真誰便問了問其能力,便是失去了興趣。
不能治療瘟疫,又不精通什麼金創或是內經,隻是粗通,略懂,大概,或許等等,那麼要來做什麼?養著庸醫給自己添亂麼?
『曹將軍……』張雲跟在曹真身後,不冷不淡的說道,『不知曹將軍還要見何人?還有何事?』
『這個……』聽著表麵上是詢問,實際上是送客的話語,曹真也很無奈。
就在曹真不知道應該走還是繼續留下來的時候,忽然百醫館門外傳來了一陣喧鬨,一輛牛車在幾名侍從下人的牽引之下急急而來,然後車輛還未挺穩,便是有下人奔進了百醫館門口,抬首剛好看見張雲陪著曹真站在一側,便是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求醫師妙手,救救我家老爺罷!』
張雲一愣,『汝是何人府上之人?病人在何處?』
侍從連聲說道,『小的是梁府的,老爺腹痛難忍,正在院外!』
張雲向曹真拱了拱手,匆匆說了一聲少陪,便是跟著侍從往外走。
曹真站在原地想了想,便是也跟著走了出來,到了門口便是看見一名老者半躺在牛車上,像是想要勉強保持著士族的風儀,可是腹部劇烈的疼痛,便是使得他不得不佝僂蜷縮著,身軀顫抖,『老,老夫……疼痛難耐,讓……讓……見笑,見笑了……』
『都什麼時候了,還講究什麼見笑不見笑?』張雲一邊伸手診脈,一邊皺著眉頭,然後又伸手輕輕按了按老者的腹部,便是引起老者有一陣的顫抖,『可是此處劇痛?』
『啊……啊,正,正是……』老者冷汗不停的往外冒,艱難的說道。
張雲皺著眉,『疼多久了?』
老者一旁的中年人說道:『昨日夜間就開始疼了……』
『那麼為什麼不早些送來?』張雲依舊是皺著眉,『若是早些來,說不得服上一兩劑湯藥,施以金針,便可得解……而現在……』
牛車邊上的中年人便是噗通一聲跪了下去,也不管地麵雨雪泥濘,連連叩首,『請救救我父親!求求醫師務必救救我父親!』
張雲歎了口氣說道:『可惜華醫師外出遊醫去了,否則這腸癰之症,開腸破腹之術,他便是正好長於此……』
『開肚破腹?!』不僅是梁氏父子,就連站在一旁豎著耳朵聽的曹真都吃了一驚,『這開肚破腹之後,豈不是命喪黃泉?這……』
張雲懶得解釋,轉頭看見了門房,便是招了招手。
百醫館的門房上前,也不多說什麼廢話,直接拉開了衣裳,露出腹部之處一個巨大且醜陋的傷口……
因為百醫館之內常常有些新的醫術運用,有時候光憑嘴上說,便是不如實際例子給人看更好,於是乎百醫館之內也找了一些因為這個或是那個病症,然後治愈的百姓來作為粗雜工,一方麵也是給這些人些活頭,另外也算是活招牌。
『開肚破腹也非儘死,大概五五之數罷了……』張雲點了點百醫館門房身上的傷口說道,『此人亦是腸癰,由華醫師親自行術……』
曹真看著那個巨大且醜陋的傷口,不由得吞了吞唾沫。雖然說曹真也是上過戰場的將領,也親眼見到了無數屍骸,但是眼前的傷口卻似乎比那些場景還要更可怕……
這個也很正常,就像是後世醫院之中,也有渾身肌肉的彪形大漢在一根防疫注射小針頭前害怕哆嗦得跟孩子一樣……
或是還有一線生機的手術治療,亦或是越來越嚴重疼死下去,漢代的民眾也不可能有什麼更多更好的選擇,亦或是還想著逮個機會鬨些錢財,最終梁氏父子還是決定讓張雲主刀開肚破腹,去除腸癰。
麻沸散自然是現成的,華佗人在外地遊醫,配料倒是留了不少在百醫館之內,在張雲破開了老者的肚皮之後,然後將發炎的闌尾切了下來之後,放在了盤子之內,拿到了手術間之外讓其餘眾醫師傳看的時候,曹真也忍不住混在其中,看見那個手指頭粗細的『腸癰』,也不由得嘖嘖稱奇。
在戰場上看到腸子亂飛並不稀奇,可看到當人被切了一截腸子,然後依舊能活下來,在大漢才是稀奇事……
張雲身上穿著一身潔淨的麻布衣袍,帶著濃烈的酒精味和血腥味,最後從手術間裡麵走出來。然後梁氏之子就想要進去,卻被攔了下來。
『暫且不得進,待汝父穀道內氣充盈之後,方可接於外氣……』張雲在周邊醫師或是羨慕,或是稱讚之中,淡淡的吩咐梁氏之子道,『歸家之後,當忌食生冷,亦不得進油膩之物,以少量清粥肉糜為宜,過了十二時辰之後,再進一些湯藥……且隨某來,開方與汝,先行抓藥去罷……』
張雲原先出身就是金創科,在華佗來了之後自然也是收獲最多,學得最快。
在外圍看熱鬨的曹真,忽然之間有些明白這些人為什麼不願意去許縣,並不是曹真給的條件不優厚,而是在許縣這些人跟班沒有辦法像是在長安百醫館一樣得到更多的技術,學習到更新的醫術,而對於醉心醫術的這些人來說,這一點,比什麼都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