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在沒有在具體去做之前,光隻是設想的話,有時候會覺得很簡單。不就是先做什麼,然後再做什麼,最後做什麼,似乎就可以了,但是等真正開始著手,做了某些具體的事項之後,才會猛然間發現,竟然還有那麼多問題,其實開始的時候都沒有想到。
丁零頭領也沒有想到侵占了鮮卑的草場之後,會有這麼多的後續問題。
在沒有草場的時候,滿腦袋裡麵就想著更多的草場,有了更多的草場就能養更多的牲口,有了更多的牲口,就有更多的人,就繼續可以占領更多的草場……
一切似乎都是那麼的美麗,但是現在卻像是從美夢當中清醒,除了感覺到了空虛之外,還有著茫然,一種對於未來的茫然。
在漢宣帝時期,丁零、烏桓、烏孫等部落不堪匈奴的欺淩,同時也在漢人的鼓動之下,開始向匈奴進攻,暴露出了匈奴聯盟的內部矛盾問題。在東漢章帝時,丁零和鮮卑、西域各族,與南匈奴一起,打敗了北匈奴,迫使北匈奴西遷。
後來麼,鮮卑人占據了原本屬於匈奴的草場,然後慢慢的變得越來越龐大,而丁零則並沒有多大的變化,然後就自然被鮮卑壓在了身下。
於是乎丁零人難免就會產生出一種『我拿你當兄弟,結果你把我當RBQ』的憤怒。之前鮮卑勢力龐大,丁零人敢怒不敢言,現在見鮮卑兩個大王都被漢人打得落花流水,這心思就活泛起來了,開始反過來壓著鮮卑人摩擦,一口氣搶下了不少原本屬於鮮卑的草場。
因為漢人一貫奉行拉小的打大的的政治策略,所以漢人其實和北方的這些相對較小的部落聯盟關係都算是不錯,不僅是賞賜豐厚,還有時候會冊封其王,在邊境開市等等,所以丁零人和漢人之間的關係,還算是比較融洽。
丁零頭領本身也算是個大漠之中的勇士,在丁零部落之中少有敵手,手下也有不少本族悍勇的戰士,整個直屬的部落人數近萬,因此也借此來控製和影響了其餘的丁零部落。在步度根和柯比能相爭的士氣,丁零部落大概有五六萬的人馬,也是一個不容小覷的力量,故而不管是步度根還是柯比能,都沒有輕易的去招惹丁零人。
現在鮮卑政權基本垮台,丁零人趁虛而入,但是也帶來了很多問題,首當其衝的,便是殘留在各個草場上的這些原本鮮卑人。
大漠草原之中,弱肉強食其實沒有什麼規則可說,拳頭大便是道理,但是丁零頭領總是覺得心中似乎有個問題沒解決,多少有些膈應,就像是衣服上麵有根沾染上的木刺,看麼又看不太清楚,摸也摸不太出來,但是一穿到身上,便覺得紮。
同時,被丁零侵占了的鮮卑草場之中也時不時的爆發出各種糾紛和打鬥,那些被丁零人捕獲的鮮卑人並沒有想象當中的那麼聽話,暴動,逃跑,甚至反過來暗殺丁零人的事情屢屢發生,導致部落之中很多人開始建議將鮮卑人要全數斬殺,不留後患。
那麼,真的全數斬殺了鮮卑人,就能解決問題了?
根本不可能!
因為這一段時間,丁零人都忙著占領這個,侵吞那個,在興高采烈的獲得了一個又一個的草場的時候,猛然間才發現竟然已經快到了冬天。
寒風呼嘯而來,讓丁零頭領原本發熱的頭腦,漸漸降了一些溫。
這段時間忙於占領草場,使得原本早就應該準備好的越冬儲備幾乎為零……
若是真的按照某些蠢貨的建議,動不動以殺人來解決問題,那麼接下來的越冬的乾草要這些蠢貨去變出來麼?
於是乎,丁零頭領嗬斥了那些不動腦子的蠢貨,表示不許繼續無故殺害鮮卑人,而是要讓這些鮮卑人一同協作,準備冬日的乾草儲備,另外也覺得當下的丁零的情況有些不對勁,便找到了族內的智者,其實也就是丁零族內的巫師,詢問其建議。
『大頭領……』丁零族中的老巫師坐在篝火邊上,不知道從那個地方掏出了一塊牛後腿骨,遞給了丁零頭領,『來,上天會告訴你答案……』
丁零頭領無視了牛後腿骨上麵殘留的一些牙印,閉上眼,將牛後腿骨貼在了自己的額頭上,低聲喃喃的說了幾句什麼,然後就將牛後腿骨丟進了篝火之中。
兩個人一同默默的盯著在火焰之中被灼燒的牛後腿骨,片刻之後兩個人都聽到了明顯的骨裂之聲,就見老巫師以及其敏捷的動作,用他那一根黑漆漆不知道什麼材質的拐杖,從篝火當中把牛後腿骨給扒拉了出來,然後蓋上了一層的沙土,等到其慢慢冷卻再拿出來的時候,就明顯的看到了牛腿骨上麵多了一些裂紋。
『天神……』丁零頭領下意識的吞咽一下口水,『怎,怎麼說的?』
老巫師撫摸著多了一些裂痕的牛腿骨,眼睛半睜半閉,口中念念有詞,半響之後才歎息了一聲,將牛腿骨遞給了丁零頭領。
丁零頭領接過在手,也是借著篝火的光亮看了半天,但是完全看不懂……
『這……這到底是代表了什麼?』丁零頭領問道。
老巫師指著牛腿骨上最粗最明顯的那一道裂痕,『大頭領,你覺得這條……像是什麼?』
『像什麼?』丁零頭領歪著腦袋看著,『像是……嗯,這個……像是長矛?』
老巫師點了點頭,『對啊,上天的警告已經是非常明顯了……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大頭領心中應該有了答案……』
『……』丁零頭領臉色陰沉了下來,『戰爭……』
老巫師又是緩緩的點頭,『是啊……那麼,這又會帶來什麼?』
『流血……受傷……甚至是……死亡……』丁零頭領將牛腿骨捏得緊緊的,咬著牙,艱難的說道,『我們占據了鮮卑人的草場,這些鮮卑人並沒有完全喪失鬥誌,他們還會殺回來……到時候肯定是一場大戰,無數的人會因此而傷,甚至死亡……我……我現在應該怎麼做?』
『那麼……』老巫師繼續點著頭,『為什麼鮮卑人沒有喪失鬥誌?』
丁零頭領回答道,『那是因為我們並不是……並不是真正的強者,我們,我們隻是……小偷……打敗鮮卑人的是漢人,並不是我們……』
『匈奴人和大漢國互相打了上百年,匈奴人得到了什麼?匈奴人最強盛的時候曾經有二三十萬的人馬,但現在匈奴去了哪裡,有占據了大漢國哪怕是一寸的土地麼?』老巫師緩緩的問道。
『一寸都沒有……』丁零頭領搖了搖頭。
『那麼鮮卑人呢?』老巫師又問,『鮮卑人強大的時候,是打贏了幾次大漢國,可是現在呢?鮮卑人得到了什麼?那些曾經得到的土地呢?』
丁零頭領說道,『又被大漢國拿回去了……』
『幾百年啊……』老巫師略微顯得混沌的眼眸盯著跳躍不定的篝火火焰,似乎看到了滾滾的大漠風沙,『大漠之中,一代一代的勇者,都試圖去擊敗大漢國,先是匈奴,後來便是鮮卑……他們強大的時候,似乎能召喚整個大漠,數十萬的人馬歸其統領,就像是下一刻就能踏平了大漢國一樣……』
『可是現在,大漢國依舊矗立不倒……』老巫師緩緩的繼續說道,『大漢國依舊強大,之前被鮮卑人打敗了,是因為大漢國沒將心思放在這裡……現在他們回來了,鮮卑就完了……大頭領,難道說這上天的意思,你還看不明白麼?彆讓眼前的東西蒙蔽了你的雙眼,大頭領,你應該看得更遠,看到我們一族的未來……』
丁零頭領常常的吸了一口氣,沉默了下來。
過了許久之後,丁零頭領才低下了腦袋,身形也不由得佝僂了一些,『我……明白了……明天,我就下令,所有人停止向南……我們現在的力量,不足以讓我們占據那麼多的草場……我們需要等待,等待我們變得更加強大……也等待大漢國重新衰弱的那一天……』
老巫師站起身,然後重新對著丁零頭領跪拜下去,『睿智的大頭領,你做出了一個英明的決定……在大統領的引領下,丁零一定會強大起來的……』
丁零頭領站了起來,扶起了老巫師,『是的,我們,一定會有那一天的……』
……/(ㄒoㄒ)/~~……
人類的生命其實很短暫,即便是武者的肉體,也依舊是很脆弱。
或許像是張郃這樣的武者,可以輕易的打敗十幾個二十幾個鮮卑人,但是兩三頓飯沒得吃,幾天沒水喝之後,即便是一個小孩,也能輕易的將張郃捅翻。
所以人類難免短視,隻顧眼前,因為沒有眼前吃的喝的,那有什麼未來?
但是在吃了喝了之後,若是不想一想未來……
那就相當的愚蠢了。
張郃看著周邊對他畢恭畢敬的鮮卑人,卻在心中微微歎了口氣。什麼事情都是需要付出才有收獲,張郃所需要付出的,便是給與這些鮮卑人所謂的『正確』的指引。
除了極少的一部分,那種明知道自己錯,依舊執拗著將自己錯誤歸咎於他人,不願意聽任何人的意見,隻要求他人配合自己,而他自己卻不想不願意改變的熊人之外,大多數人都希望自己在麵臨困難抉擇,在麵對未來迷茫且不知所措的時候,能有一個係統……呃,一個老爺爺……嗯,能有個度娘……呸,能有一個賢者告訴自己應該怎麼走。
哎,反正就是這麼一個意思。
抄答案永遠都很爽,若是還有比這個還更爽的,那就隻有一直都能抄答案了。而現在張郃沒有任何答案可以抄,甚至不能暴露出半點的軟弱,即便是已經身心俱疲。
很多人不願意選擇,大體上就是因為不願意承擔責任。
就像是最為簡單的吃飯,一群人選擇吃什麼,總是會有一些人一旦被問要是什麼,回答便說隨便,但是當有其他人建議吃某一樣食物的時候,又立刻出言反對。
這樣的人是真的毫無想法,真的隨便麼?
其實並不是。
隻要不說自己的想法,便立於不敗之地,等到最後總算是有人說道了自己心中所想,便可以裝作賞個麵子的欣然同意……
很可惜,張郃沒有挑選的權利,甚至連向彆人的尋求建議的條件都沒有。
天空之中烏雲翻滾,這不是一個什麼好兆頭,或許過兩天便會下雨,甚至會下冰渣子。寒風一陣緊過一陣,吹拂著已經顯得枯黃的草一個勁的亂抖。
遠處是鮮卑人散亂的在割著枯黃的草,儘可能的為即將來臨的冬天儲備一些大家夥的食物。
這一項工作,原本是從夏天就應該做的,但是現在……
整個鮮卑的地盤,現在出現了兩大勢力,一個是烏桓人,難樓樓班劉和等,仗著和趙雲之間的關係,正在瘋狂的侵吞著幽州南部以及東部的鮮卑草場,而在北麵,則是丁零人……
張郃等人,便是在兩個勢力之間的夾縫之中艱難生存。
小隊的人馬,不管是烏桓人還是丁零人,張郃都渾然不懼,但是隨著兩方麵的勢力受到了一些損失,對於張郃的追殺圍捕便漸漸的多了起來,使得張郃等人的處境越發的艱難。
伴隨著呼呼的風聲,張郃耳邊忽然多了些低低的哭泣聲,然後便是拉長了聲調,顯得格外悠長的歌聲……
鮮卑人認為,隻有歌聲才能送亡魂回歸上天,所以隻要條件允許,他們都會在自家族人死後,為亡者唱一曲類似於安魂曲的歌。
『呼……』張郃轉過頭,衝著一名鮮卑人招了招手。
這是為數不多懂得漢語的鮮卑人,算起來也應該是鮮卑當中的貴族,因為隻有鮮卑上層的貴族,才會專門的學習一些漢國文化。
至於一般鮮卑人連字都不會寫,哪裡還懂得外語?
隻不過張郃不知道他名字叫什麼,也沒有什麼心思去管他叫做什麼,微微抬頭望歌聲響起的方向示意了一下,『沒挺過去?』
『是的……』鮮卑頭領低下了頭,『傷,太大了……』
張郃點了點頭,臉上毫無波瀾。倒不是因為死的是鮮卑人,而是在戰場之上,生生死死張郃見得太多了,都已經麻木了。
『接下來……』張郃問道,『你有什麼想法沒有?』
『接什麼?』鮮卑頭人問道。
張郃微微皺眉,對於鮮卑人在外語上的缺陷,他也不想費氣力繼續解釋,直接抽出了在靴子內的短刃,在地上劃拉起來,『這裡是幽州,漁陽在這裡,我們大概的位置……在這裡……明白了?』
『漁陽……』鮮卑人頭領念叨著,『哦,名表了……』
『然後從這裡到這裡,都有烏桓人……』張郃歎了口氣,在地上連續畫了好幾個叉,『烏桓人封住了往東的道路……現在這條路,走不了了……然後這一邊,是丁零人,占據了北麵的草場……』
『現在情況大體就是這樣,』張郃畫完了,然後看著丁零頭領,『你看明白了?』
『名表了……』鮮卑人頭領皺著眉,點著頭。
表你個頭。
張郃嘴角扯了扯,沒有說什麼,隻是將目光轉向了方才唱了亡魂曲的那個方向,『硬闖,或許可以闖過去……但是很難……可能會死很多人……』
若是對於張郃一個人來說,闖過去問題不大,因為一個人的目標小,暴露的風險也小,再加上即便是被發現了,對方也不會派遣大部隊來追殺一個人,等到發現不對勁的時候,張郃必然已經遠去了。
但是再加上這些鮮卑人就不一樣了。這算是一個臨時拚湊起來的鮮卑部落,自然是有老有少,還有一些沿途收攏的婦孺,以這樣的結構去闖,無疑對於大多數人來說,等同於自殺。
『還有一點很麻煩,』張郃繼續畫了兩個箭頭,『這兩個方向的人都在往這邊過來……過不了幾天,這個草場也不安全了……』
『所以現在是兩條路,一條路……』張郃舉起短刃,向西方一指,『往西……當年匈奴西逃,不知所蹤,所以我也不知道這一條路究竟怎樣……是死是活……隻是可以試一試……』
『還有一個方向,西北……』張郃歎了口氣,『這條路倒是應該沒有什麼敵人,但是唯一的危險便是……這老天爺……如果半路遇到一場風雪,就可以將我們一口氣全吞了……所以,你要想好,究竟選那一條……』
『那麼張將軍,你覺得那一條會更好一些?』鮮卑頭領問道。
張郃看著天,『這天氣,似乎越來越冷了……兩條都都不怎麼樣……但是如果走進大漠深處,那就是全看老天爺的臉色了……而我更希望能將命運握在自己的手裡更好一些……』
鮮卑頭領琢磨了一下,點頭說道:『對,就是這樣……所以,向西……那麼張將軍還願意和我們一起走麼?』
張郃依舊是仰頭望天,『或許罷……張某如今,也是無家可歸之人……』
『不過……』張郃忽然像是想到了一些什麼,皺著眉頭,沉吟了片刻,最終還是說道,『如果說起來……其實還有一條路,隻不過……你知道為什麼你們鮮卑會敗亡麼?是因為你們鮮卑太大了,大漢已經有打過一次的匈奴,不希望再打第二次……所以這一方大漠之中,隻要是誰強大起來了,必定會成為大漢的對手……現在鮮卑敗落了,然後烏桓人和丁零人卻起來了……換句話說……這也許是多出來的一條路……』
或許,可以試一試?
至少現在已經是最壞的情況了,不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