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關荊州的各類情報,雖然說荀彧等人一再封鎖,但是終歸是有些疏漏,不可能完全封閉,有時候甚至是曹氏夏侯氏的人自己說漏了嘴,這就讓荀彧等人有些哭笑不得。
對於許縣之處的這些士族子弟來說,除了深知內情的少數幾個人之外,大部分人都以為荊州還算是進展順利,襄陽攻克之後帶來的大堆財貨更是歡慶了一把,誰能想到驃騎的兵馬轉眼之間又攻下了樊城,直接兵鋒指到襄陽之處,於是乎頓時就緊張起來,沒想到驃騎不動則已,一動便是搞出了這麼大的聲勢!
更有小道消息說曹洪被殺得大敗,並且還身負重傷,正在新野奄奄一息,隨時可能斃命……
對於這樣的流言,荀彧等人一概表示,要相信官方,要相信朝廷,不要聽信小道流言,至於所有曹洪的事情,一概都是『不清楚,不了解,不知道』,頂多再加上一句,『正在調查之中』……
曹洪的確是受傷了,但是並沒有像是流言所說的那樣,似乎是下一刻就要斷氣一樣,但是不知道因為是傷勢的原因,還是心理上的因素,曹洪逃到了新野之後,就有些發騷,嗯,發燒,所以朝堂官方既不能說有傷也不能說得多麼輕鬆,萬一搞不好真的病死了,豈不是又是劈裡啪啦的打臉?
雖然大多數時候,官方都不怎麼要遮掩上頭,但是多少還是要遮蔽一下下頭罷……
正是因為如此,從新野到許縣一帶,全部縣鄉城池都是戒嚴,四門緊閉。許縣左近的軍營軍寨,全數進入了最高警戒狀態,對於那些原本還接納的荊州流民,開始全線驅逐。
這些從荊州紛紛逃難而來的百姓,原本以為到了豫州就算是脫離了險境了,但是誰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竟然又被驅趕了回來!
天子不是在豫州麼?
為什麼天子都不管我們了?難道說我們不是大漢的子民麼?
荊州百姓哀嚎著,但是麵對凶神惡煞的曹軍兵卒,也隻能是無奈的開始折返,不然還能怎樣?隻能求著老天爺,多少開點眼,給一條活路!
對於這樣的舉措,在許縣周邊,一直拱衛著許縣的任峻和嚴匡,也難以理解,但是很明顯,荀彧也沒有多少心思給任峻和嚴匡進行解釋,隻是表示這個並不是他一個人下的命令,而是眾人商議的結果。
『伯達兄,』嚴匡思來想去,還是忍不住問任峻道,『此舉豈不是與掩耳盜鈴一般?』嚴匡和任峻都是許縣周邊屯田將,手下不光有屯田的農夫,還有屯田兵卒,說起來也算是一聲令下,便是萬人遵從的,但是現在從嚴匡身上卻看不到什麼身居高位的養氣功夫,隻剩下了『焦慮』二字掛在臉上。
任峻策馬緩緩而行,皺著眉頭,過了半響才說道,『流民聚集,恐生亂事……』
當然,這個道理誰都懂,但是從另外一個方麵來說,流民也是及其廉價的勞動力,特彆像是荊州流民這種才剛剛脫離生產不久的,稍微規整一下就可以轉化屯田農夫,就這麼全數都驅逐了,豈不是浪費?
忽然之間,任峻似乎想到了一些什麼,神色不由得有些變動,旋即轉頭對嚴匡說道:『此事,便休要再提了……荀令君既有此令,你我便遵從就是……』
嚴匡愣了一下,不明白方才似乎也是一頭霧水的任峻,怎麼轉眼之間就變化了態度,『伯達兄,嗨……這個……』
『告辭,告辭!』任峻明顯也不願意多說,拱了拱手便是策馬而去。
嚴匡伸著手臂,在空中虛虛抓了兩下,然後看著任峻遠去的背影,忍不住呸了一口,『有什麼不能說的?你想明白就了不起啊?呸!』
……d(·`ω′·d*)……
『拿不下來,拿不下來了!敗了,我們敗了!』
『跑啊!完球子了!』
『敗了!敗了!』
驚惶失措的慘叫聲,席卷四下,大隊大隊的韓玄兵卒,就像是退潮一般的嘩啦啦往後跑。這些韓玄兵卒原本就有些服色雜亂,老弱夾雜,現在往後一退,更是紛亂異常,不少人甚至習慣性的就開始將手中的糞叉木棍等等丟棄在地,不管不顧的隻是四散奔逃,哪怕是那些帶隊的軍中士官奮力高喊,嘶聲力竭的想要維持秩序也控製不住,幾個浪頭下去,便是將這些還在逆流而上的韓玄兵卒將校吞沒了。
駐守在長沙的陳武,看著眼前的一切,都驚呆了……
城牆之下,密密麻麻的都是人頭在晃動,簡直就像是炸鍋了的稀粥,噴湧得四麵八方到處都是。
剛才韓玄軍攻城,陳武帶領著城池之上的吳兵推倒了七八架粗陋的木梯,又燒了幾輛衝車,然後……
就這個樣子了。
雖然說城池下麵,壕溝當中,確實有不少屍首,甚至還有些人一時不得死,在屍堆裡麵緩緩蠕動嚎叫掙紮,但是這才哪到哪啊?簡直就像是後世養老金一般,剛開始的時候氣勢洶洶動則多少多少,似乎充沛萬分一樣,然後轉眼間就這個虧空,那個沒了,嘩啦啦露出了在潮水當中裸泳的家夥來。
那麼多錢呢……不是,那麼多的人呢?之前韓玄氣勢洶洶四處昂揚的那些人呢?竟然原來是個空架子?
韓玄攻城的時候聲勢浩大至極,退下去也是極快,讓人一時反應不過來,雖然勝了一陣,可是城牆上麵每個吳兵都有些摸不到頭腦,甚至也沒有發出多少歡呼之聲,隻是呆呆的看著眼前一切。
『凸(艸皿艸)!虧得老子之前那麼小心!』陳武忍不住罵出口來,『這還算什麼正規兵卒?簡直就和黃巾賊有什麼區彆?』
亂民起事,最大一個特彆就是善於裹挾,一旦風潮卷起,就是鋪天蓋地的人潮,然後若是勝了,自然就是繼續滾雪球一般的滾動下去,但是倘若敗了,就和眼前一樣,嘩啦啦四散奔逃,毫無鬥誌……
『將軍……』城頭上的吳兵問道,『我們,我們怎麼辦?』
陳武一拍城垛,『還能怎麼辦?延遲……呸,掩殺上去啊!擊鼓,點兵,我們殺出去!』
這樣的情形,在另外一邊的韓玄也是想不到。
在韓玄本陣之下,在前方頂著的韓玄親衛營,自然是裝備最為齊全,長刀長槍自然也是不缺,短短一炷香的時間之中,已經是頂著亂流砍翻了幾十個衝撞過來的敗兵,最前麵的一線身上都被鮮血染紅了,橫七豎八的屍首和一顆顆高高舉起的人頭,依舊阻止不了人潮的潰敗。
韓玄出身麼,不過是長沙本土的豪強,當年張羨叛變的時候,韓玄為了不至於舉族而亡,不得不舉兵和張羨對抗,也因為如此,在劉表派遣了兵馬平定了張羨叛亂之後,韓玄也就順理成章的成為了長沙太守。
可是韓玄手下靠得住的武力,並沒有因為成為了長沙太守,便得到多少的增強增長,就是一些原本的家族家將,然後再加上從亂民當中挑選出來的一些青壯,然後有一點沒一點的操練,多少算是比一般的土匪山賊要強一些,再加上配給的鎧甲和兵刃,看著外表還算是不錯,但是實際當中麼,其實並沒有比吳兵強多少。
剛開始進攻孫權的這一部分長沙郡領地的時候,因為一方麵韓玄聲勢浩大,而陳武手下兵卒稀缺,所以陳武都是在收縮防線,也就自然沒有暴露出韓玄的這個弊端出來,而眼下劃拉開了個口子,猛然間才發現,原來看起來那麼大的架子,竟然裡麵全是空的!
韓玄怒火攻心,瞪著一旁的鞏誌,喝問道:『這邊是汝獻得好策!如今局麵,如何收場?!』
鞏誌心中也是砰砰亂跳,但是臉上還是維持著一副世外高人的樣子,因為他知道,若是不保持這個架子,怕不是立刻就會被亂刃分屍!鞏誌咳嗽了一聲,捋了捋胡須,帶著從容的微笑說道:『莫慌,莫慌,這……這個早在某預料之中……』
『預料之中?』韓玄看著鞏誌,將信將疑。
『正是!』鞏誌昂然伸手一指遠方的潰敗之處,『韓公且看,此等情形,豈不真切?若是韓公見此情形,可會疑有伏兵否?』
韓玄捏著胡須,沉吟不語。
從某個角度來說,鞏誌所言也沒有錯。畢竟要引誘臨湘城中的吳兵出來,當然就要有足夠的誘惑力,而現在這樣紛亂的情形,自然就是極佳的誘餌,一點演的成分都沒有,真真切切的自然反應,再真實不過了。
『動了!』鞏誌忽然大聲說道,『韓公且看!城頭人影旌旗晃動,顯然是要出擊了!韓公大喜!大喜啊!隻要吳軍出來,臨湘便是唾手可得!』
『哦?』韓玄的注意力也被轉移到了遠處的臨湘城出,看著城池之上的人影晃動,心中不由得也提了起來,不知道是緊張還是興奮,吞了一口唾沫才說道,『善!便依策行事!』
在混亂之中,臨湘之中的吳軍,在陳武的統領之下,分出了三股,凶狠且血腥的向著韓玄的方向撲來,但凡是夾雜在期間的那些混亂的民眾,不管原來是屬於孫權的,還是跟隨者韓玄而來的,一律全數砍殺在這一片荒野之中,屠戮在殘垣斷壁之下,更有不知道多少人相互踩踏,魂斷黃土,一路而來,全數都是血色。
韓玄原本的人數眾多,所以分出了左中右三軍。左軍大部分都是民夫,攻打臨湘城並且詐敗,中軍則是韓玄自己統領,作為誘餌,右軍則是埋伏在中軍一側的樹林之中,就等著陳武上鉤。
計劃都是美好的,但是執行和結果,未必都是美好的了。然而崩潰的左軍民眾,發出了絕望的呼號,演變成為了無序的潰敗之後,一切就已經開始了偏離。
若是韓玄多一些戰陣的經驗,他就會發現當下紛亂的左軍形態,就像是夜間爆發出來的營嘯一樣,混沌的恐懼四處蔓延,將每一個清醒的思維碾壓得粉碎,隻剩下無窮無儘的癲狂和混亂!
湧動的人群隻知道逃命,除了『逃命』二字之外,他們腦子裡麵的所有念頭,在這一刻都消失了,奔跑,逃竄,將擋在前麵的任何事物,推開,踹開,甚至是撞開,砍開,恐懼能讓人顫抖,也能讓人爆發出原本收斂的力量,而企圖引導這些潰敗下來的人群轉向的韓玄兵卒,還沒等他們明白過來是怎樣的一回事,就被這些瘋狂且混亂的人群淹沒了……
這些混亂的人群,幾乎都在群體癲狂之中紅了眼睛,隻懂得瘋狂的向前奔跑,衝擊,就像是一個五六歲的小孩揮舞著菜刀在奔跑一樣,他們不清楚這樣會有多麼大的傷害,或許他們也是知道,隻不過在這一刻,但凡是擋在他們麵前的,他們都會下意識的去砍,去殺!一個個火把到處亂丟,一些營地之內的帳篷和器械被點燃了,不少人身上也同樣著火了,慘叫著四下亂滾。血光在四下裡不住迸現,許多無力掙紮的老弱婦孺被混亂的人群踩踏到了腳下,一腳兩腳三腳,便成為了沾染四散的肉泥!在短短一瞬之間,就不知道有多少人已經丟了性命!
狂亂迅速的蔓延開來,漫山遍野的散漫韓玄亂軍,被陳武等吳軍驅趕著,就朝著韓玄中軍之處撞過來,人們擠成一團,互相踐踏,甚而互相攻殺,誰都想遠遠逃離,但是身處其中時那種癲狂的混亂,卻讓這人潮更加的失卻理智。
到了這般境地,若是能夠及時改變策略,扭轉方向,即便是有些打自己的臉,承認自己犯下的錯誤,也多少可以重新整理隊列,還有卷土重來的機會,但是很遺憾的是,並不是所有人都樂於承認錯位的,更多的是明明知道錯了,依舊咬著牙表示,自己沒有錯,錯得都是彆人。
韓玄布置下來引導人流方向的兵陣,有的是沒有反應過來,就被癲狂的人群推倒,要麼就是見到勢頭不對,便不敢繼續阻攔,放任這些人流滾滾想著中軍而去……
多我一個也沒有用,少我一個也沒有事,反正攔也攔不住,那麼還做什麼?
狂亂的殺戮朝著韓玄中軍而去,湧動的人群就像是從地獄裡麵爬出的惡鬼一般,手足並用的超前狂奔,失去平衡的或是力竭摔倒的,便是立刻被後麵的人踩踏到了腳下,成為新一朵的血花。
陳武左手持盾,右手持刀,一邊跟在人群背後奔跑,一邊口中呼喝著,還不時用戰刀敲打著盾牌,然後見到了跑得慢的人,也並不是直接砍死,而是用戰刀在其背後淺淺的割出一道口子來,在鮮血狂飆當中便是讓這些人的恐懼上升到了頂點,腎上腺素噴發,頓時就爆發出人體最終的潛能,瘋狂向前……
但是這樣狂亂無序的爆發,是不可能持久的,或許是幾十息,或許更長一些,頂多一盞茶左右,這些人就會如同一灘爛泥一般倒在地上,即便是沒有受到任何人的踩踏,也會因為潛能爆發之後的內臟衰竭而死去。
包括陳武在內的所有吳兵,都是和陳武一樣,就像是驅趕著羊群,長槍和戰刀就是牧羊鞭,時不時的將落後的兩腳羊身上抽出血花,讓整個羊群保持速度。
見到此情此景,韓玄手足冰涼,一時間竟然不知道做什麼是好。當年雖說是跟著甘寧一同平定了張羨,但是韓玄並沒有真正直麵生死,也沒和甘寧有過什麼配合,隻不過當了一段時間的長沙太守之後,便忘記了自己其實懂得並不多……
韓玄呆立,鞏誌可是不傻。
原本站在韓玄左近,看著情況有些不對,便左晃一下,右動一下,表麵上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但是實際上已經不知不覺當中挪動了好大一塊距離,然後趁著韓玄注意力都在前方混亂的人潮上麵的時候,一縮脖子,便是偷偷摸摸的溜了出來,然後給了自家的護衛一個顏色,腳底生風,急急而走。
什麼?這樣走了有些不負責任?
負什麼責任?
確實是鞏誌給韓玄出的主意,這一點鞏誌也不否認,但是現在這樣關鞏誌什麼事情?鞏誌隻是負責出主意,願意不願意用那是韓玄的事情,用得好不好,當然也是韓玄的事情,關鞏誌幾個五銖錢的關係?
老子好心想辦法出主意還有錯了?能不能做,可以不可以執行,這個難道是老子說了算的?至於現在這個局麵更是不管老子的事情了,要怪也隻能怪這些蠢如牛羊的韓玄兵卒,竟然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
『走走走!快走!』
鞏誌眼珠亂轉,腳底抹油,連溜帶竄,偏偏臉上還要保持著一個風輕雲淡,從容不迫的磚家學士的儀態……
韓玄一片茫然,下意識的扭頭找鞏誌,想要問下一步要做些什麼,一轉頭卻發現身邊空空,急得一把抓住了一旁的護衛,問道,『人呢?!怎麼人不見了?!』
『啊?』護衛也是茫然,『不是使君說讓其去執行什麼計劃……說什麼生,生死攸關的計劃……』
韓玄愣住了,他有這樣說過麼?他沒有這樣說過麼?『該死,該死!現在,現在怎麼辦?怎麼辦?!』
『使君,不是有伏兵麼……』護衛怯怯的說道。
韓玄恍然,『對!擊鼓!出擊!令右軍出擊!』
轟隆隆的戰鼓聲響了起來,陳武微微停下了腳步,皺眉看了看,旋即大笑起來:『蠢貨!竟然在下風處設伏!來人,留一隊人在這裡,給老子放火!燒死這幫蠢貨!其餘人等,跟老子來!大功就在眼前!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