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厲喝突然從潘璋口中爆發而出,就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大貓一樣,嗷的一聲,震耳欲聾。趁著張允被震懾的一個瞬間,潘璋反倒是搶前一步靠上了張允的盾牌,貼著張允的盾牌往邊上一繞,導致原本張允用來格擋的盾牌反而成為了進攻的阻礙。
張允一刀落空,潘璋伸手按出張允持著的盾牌,兩個人幾乎同時,又是相互瞪著眼,大吼出聲,齊齊舉刀又砍,然後在空中『噹』的一聲撞在了一起,閃耀出火星四射!
這一刀互砍,張允頓時感覺到了潘璋的力氣在他之上,不由得心中一跳,右手戰刀微微卸力,企圖將潘璋的厚背戰刀滑卸到一邊,並且向左跨了一步,意圖搶到潘璋的左邊,遠離潘璋的戰刀範圍,同時進入自己更舒適的攻擊範圍。
可是張允才剛將潘璋的戰刀卸出去,剛想要揮刀劈出,卻聽見風聲響動,隻見潘璋一翻腕子,沉重的厚背砍刀在他手中輕若無物,橫著就揮了過來!
張允隻能橫盾來擋,這一次刀盾相交,便又是一聲巨響。潘璋戰刀反彈了回去,張允也被砍的盾牌控製不住的上揚,踉蹌而退。
張允手臂在劇烈的撞擊之下,不免有些酸麻,卻見到潘璋就像是渾然不覺一般又是踏步奔來,心中大叫一聲『苦也』,不得不再次用盾牌去格擋潘璋勢大力沉的厚背戰刀。
張允身後的護衛也搶了過來,大呼道:『將軍!退一步!』
沒等張允護衛聲音落下,張允便忙不迭的跳開了一步,身邊一名江東兵趁機一槍刺來,卻被張允一盾架開,然後一刀反砍掉了其手臂,頓時江東兵的手臂和長槍一同掉落,慘叫聲中就翻滾而倒。
而另外一邊的潘璋,也是讓過了張允護衛的突刺,然後一個手肘打在了張允護衛的咽喉之處,就聽到骨裂之聲,張允護衛鬆開了長槍,雙手捂著咽喉,咯咯幾聲當中噴出了些鮮血,軟塌塌的也倒在了地上。
昔日張允在荊州之中,也和不少人交過手,除了甘寧和文聘他確實是打不過之外,張允自覺地和其他人戰鬥基本上都是有優勢的,再不濟也是五五之數,但是現在發現,這荊州,似乎小了些,張允他以為自己是天下第三的位置麼……
武將,一旦上了戰場,便是直麵生死。而在死鬥之中,若是膽氣稍微有些波動,手腳上便是反應了出來,甚至會被對手敏銳的察覺到。
在張允腦海當中閃現出來若是甘寧或是文聘在這裡就好的了念頭的時候,潘璋已經察覺到了張允的退縮之意,便又是一聲狂吼,直撲而來!
張允色變,大呼:『攔住他!殺了他!賞千金!』
而潘璋也是瞋目大喝:『他們害怕了!上!攻進城中!麥城是我們的!!』
潘璋就在最前麵,左衝右突,護著這一片登城的區域,而在潘璋身後,江東兵也是如同餓了三天的狗見到了肉食一般,手腳都能刨出幻影一樣,瘋狂的朝著城頭爬攀而上!
雙方上百人在這一片區域瘋狂搏殺,鮮血四下飛濺,時不時有人跌下城頭,然後摔在城下,和之前的屍首混雜在一處。
荊州兵一次又一次的向潘璋撲擊,但是都被潘璋逼退。潘璋的厚背戰刀,如今沾滿了鮮血,揮舞之間便是血肉橫飛,在潘璋身後的跟上來的十幾名的護衛,也開始結成陣勢,在狹小的空間之中配合著,甚至還可以讓潘璋退下回複一些氣息。
麥城城頭之上,方寸之間,雙方長槍戰刀相互吞吐,每一刻都有慘叫聲傳出,每一秒都有人倒下,而在相互置換生命的這個過程當中,荊州兵卒的疲憊使得戰線不斷的後撤,而登上城頭的江東兵則是越來越多……
當人數對比超過了一定限度的時候,張允的臉色也不由得慘白了起來,喉頭乾澀得說不出話來。在劉表麾下,張允他們這支荊州兵卒,也算是能戰的,這讓他們一度認為即便是再當下的大漢亂世,即便是不能出人頭地,也有自保一方的本錢,所以一直以來才有坐山觀虎鬥的心思,想著乾脆等周邊的家夥都相互殺得差不多了,便可以直接殺出,取得最後的勝利,即便是不成,也可以憑借著自身的力量談判獲取一個不錯的價格,然後順順當當的繼續逍遙一生。
然而現在,張允等人發現長久以來的荊州太平生涯,不僅沒有讓荊州的兵卒戰力更上一層樓,甚至當下還不如和南越紛爭不斷的江東兵!
要知道,當年孫堅領兵進犯荊州之時,荊州兵對抗江東兵還是有一些優勢的,而這才幾年的時間啊……
在這樣的情況下,張允似乎又找到了一個借口,不是我軍太無能,而是敵軍太厲害了啊!
『撤!撤!』張允大呼,『回襄陽!退回襄陽!』
雖然說自己先丟了江陵,眼下又丟了麥城,從軍法上來說,自然是有些那個啥啥,但是畢竟大漢還是講人治的麼,自己是劉表的外甥,怎麼也要關照一些,不能胳膊肘往外不是麼?想必頂多叱責一番,罰些俸祿什麼的,頂多再挨幾下板子,戴罪立功也就是了……
有這樣想法的,也不僅僅是張允一個人。
在襄陽城中,劉琮的想法,其實也跟張允差不多。
雖然說劉琮也站在了城牆之上,見到了聽到了遠處戰爭的臨近,但是走下了城牆之後,回到了府衙之中的時候,卻依然沒有多少察覺戰爭的淒慘。
當年雒陽城被大火燒得一片白地,荊州安穩依舊。
不是麼?
當年二袁相互之間搏殺,從南到北百姓輾轉逃命於溝壑之間,襄陽平靜如常。
沒錯吧?
當年漢人和胡人在塞外相爭,血染黃沙,百戰兵卒,鋒鏑相交,荊州牧府邸之中,頂多就是一些爭風吃醋小矛盾而已……
荊州之地,這些年,富麗繁華。
在其他地方困頓受苦,人口銳減,流民不斷的時候,荊州擁有這麼多的財富,這麼多的人口,這麼多的村寨和塢堡,這麼精美的建築和城市,這一切,的確在某些程度上是因為有了劉表,但是很遺憾的是,也正是因為如此,荊州也受到了周邊投來的各種不懷好意的窺視……
更可惜的是,劉琮不懂這些。
劉琮的印象之中,襄陽是繁華富庶強大的,屹立不倒的。
青灰色城牆,是那麼的堅固,逶迤蜿蜒出去,不知道有多遠。城內市集熱鬨處處,酒肆商店林立,各種物資琳琅,到處都是人聲喧嘩,到處都是冠蓋雲集,到處都是胭脂花鈿,到處都是鶯歌燕舞。
劉琮甚至認為,襄陽人就應該是應該華貴從容的,風雅悠揚的。
即便是自家的守門小卒,也可以身穿錦緞著皮靴,言談之間不遜子弟。城內城外,更是博冠綸巾,高樓之上,便是歡歌胡璿,即便是夜色降臨,荊州襄陽城中也依舊是燈火處處,宛如天上群星落入了凡間!
至於荊州牧的府衙,劉琮就更加熟悉了。
尤其是府衙後院那一處園林,更是劉琮小時候最喜歡嬉戲之所。園林之中,有一座高高假山,怪石嶙峋,高數丈,一土一樹一石,都極見巧思。據說都是荊州各郡各縣,供奉而來的怪樹奇石,都是彆具特色。劉琮小的時候,便最喜歡爬上假山之上,高舉木劍,宛如征討得勝歸來的大將軍……
但是那個時候的劉琮,絕對沒有想到,真實的戰爭一點都不好看,一點都不像是自己幼兒之時所想象的那樣。
醜陋,腥臭,吵雜,混亂。
最關鍵竟然是自己居然還看不懂……
自己怎麼可能看不懂?
明明小的時候,不管是父親母親,亦或是其他的什麼人,都是誇讚自己聰明的啊?而且自己不管是去哪裡,周邊的目光都是謙卑且羨慕的啊?
所以怎麼可能是自己不懂呢?
定然是城頭的龐季文聘故弄玄虛罷了。
一定是這樣。
聽到了劉琮回歸府邸,在門口的侍從奴婢便是一窩蜂似的簇擁上來,卸甲的卸甲,焚香的焚香,搽汗的搽汗,端水的端水,反倒是將之前趕來報信的兵卒遠遠的趕到一邊去……
廳堂之中時早早就點了的沉香,嫋嫋沿著仙鶴一般的香爐紋路升騰而起,就像是一隻仙鶴要展翅而飛一般。
沉香安神。
深深吸了一口氣的劉琮,覺得舒服多了,『父親大人呢?』
『回稟公子,使君歇息了……』
『哦……』劉琮點了點頭。這很正常,也不正常,但是劉琮並沒有察覺到什麼問題。
『府外有人說是有軍情稟報……敢問公子,需要去叫醒使君麼?』
『嗯……』劉琮沉吟了一下,『不用了,明日再說罷……我累了,有羹湯沒有,取一碗來……』
下人忙不迭的去了。
劉琮伸了個懶腰,轉頭看了看在一旁侍奉有些羞紅了臉的婢女,手指頭微微動了動,然後忍住了,然後仰著頭,沒有向平常一樣要侍寢,而是自己一個人回去歇息了……
畢竟大敵當前麼。
就像是在考試來臨的那一晚,做出了重大犧牲,終於是不玩農藥了的一些初三高三黨一樣,劉琮自覺的自己已經付出了很大的努力,很克製,很奮鬥了,但是沒有想到的是,似乎是才躺下,就被人叫醒了。
這尼瑪就相當不爽了!
這些時日,自己處處謹慎小心,努力奮進,吃也吃不好,玩也沒得玩,每日守著規矩,聽著父親大人嘮叨,就連平日裡麵的侍姬也忍了,結果現在都累個半死還睡都沒得睡!這還讓不讓人活了?
於是乎,在見到了劉表的時候,劉琮除了掩飾不住的疲憊之外,麵色上多少也顯得有些委屈。
劉表是真沒什麼心思睡覺,但是身體撐不住了,勉強躺了一下,畢竟心中有事,沒多久就又爬了起來,結果一聽,劉琮回來了?然後去睡了?
啊?哈?
『城外如何?』劉表問道。
劉琮沉默了片刻,多少夾雜了些怨氣的成分回答道,『還行……』
『還……』劉表頓時覺得一股氣堵在嗓子眼,上也上不來,下也下不去,連聲咳嗽起來。劉表原本讓劉琮上城牆,就事先說了有什麼事情及時稟報,但是一直都沒有等到劉琮派人前來。自己才微微打個盹,結果劉琮就回來睡覺了。而且還聽聞有人在府外等著彙報,是劉琮吩咐等明天!
劉表急急讓人前來,結果一聽之後,腦袋血管當場差點就爆了,而這樣的情況在劉琮口中,竟然隻是『還行』?
襄陽北大營失守,就意味著襄陽城要直麵曹軍攻擊,而且這才是曹軍的先鋒部隊,後麵還不知道曹軍有多少後續!
就這樣危急之下,眼見襄陽即將顛覆,劉氏上下性命不保,結果在劉琮口中,竟然隻是簡簡單單『還行』二字?
劉琮下意識的察覺到了有些不妙,連忙將委屈的臉色一收,正坐起來,擺出一副乖寶寶的樣子,準備聽劉表的訓斥。
就像是往日一樣。
但是半響之後,依舊沒喲聽到劉表說什麼,劉琮不由得偷偷抬頭瞄一眼,卻看見劉表仰著頭,視線悠遠,根本就沒有看在他身上。劉琮不由得鬆了口氣,偷偷的活動了一下有些發酸的脖子。
『為父乃魯恭王之後……可是這魯恭王,嗬嗬,其實也就跟那中山靖王一般,空得了個名頭……』劉表忽然想起了劉備,微微笑了笑,『昔日為父見到了玄德,便是倍覺親切,想必也有這個緣由……』
劉琮微微偏著腦袋,不知道劉表為什麼突然說這個。
『為父年少之時,仕途多坎坷,耗費家財,花了無數心力,方博了一個「八駿」之名,嗬嗬,啊……』劉表歎了口氣,『偏偏碰上了黨錮!一十六年啊!活活蹉跎了一十六年!一十六年,一事無成!』
劉表的手,微微捏緊,有些顫抖,『是時,羌蠻寇難,歲儉民饑,大將軍得兩宮賞賜,悉散與太學諸生,及載肴糧於路,丐施貧民……此等之舉,雖有收買人心嫌疑,難道不比宦官暴斂好得多麼?那時為父身處於太學之中,周邊皆為抨擊宦官誤國之言,為父想著法不責眾,便也不以為意,卻不料……之後倉皇逃出雒陽,身無長物,亦無錢財,荒山野嶺之中,幾近生死……』
劉表將目光收回,看著劉琮,『至為父入荊州之時,已是年近半百……為父年輕時,多有困苦磨難,故不忍讓汝也受為父一般的苦楚,日常也是多有袒護……如今看來……哈……』
『現在方知,為父護著你,卻是害了你……』劉表笑笑,卻讓劉琮有了一種非常不好的預感,果然下一刻劉表就高聲喝道,『來人!』
廳堂之外的護衛兵卒在堂下大聲應答。
劉表伸手一指劉琮,『挾此逆子居於襄陽城門樓!一日曹軍不退,便不得下樓!城在,便活!城亡……便殉!帶走!』
『父親大人!不要啊!父親大人,我,我錯了,孩兒錯了,錯了……』劉琮渾身上下的寒毛瞬間立起,頓時撲倒在地,鼻涕眼淚一同噴湧而出。
堂下的護衛有些遲疑,顯然是在表示,這是要玩真的麼?還是隻是嚇唬嚇唬?
『愣著乾什麼?帶走!』劉表須發怒張。
『唯!』護衛立刻上了廳堂,一邊一個架起了劉琮,往外就拖拽而走。
隻聽到劉琮哭嚎求饒的聲音響徹府衙上空,繞梁不絕。想必是劉琮終於是爆發了有生以來最大的聲量,企圖以此來改變劉表的決定。
劉表的拳頭捏了又捏,閉上了眼,胸膛急劇的起伏著,臉上花白的須發每一根似乎都在微微顫抖。孩子受苦,父母不心疼麼?很多時候父母看到孩子困頓,都是恨不得以身替之。可是孩子卻往往不這麼想。替得多了,這些替代,就變成了原本就是應該的了,父母一旦不做,或者說沒有能力做了,反倒是成了怨恨!
劉琮像是劉表幼年之時的樣子,所以劉表不願意見到劉琮受苦,有些像是自己受了第二次苦一樣。畢竟劉表當年,雖然是魯恭王之後,但是一個前朝的王爺,能留下多少福蔭?一方麵自己要求學,一方麵還要想辦法博取名望,家中即便是有金山銀山,也是掏個乾淨!好不容易進了雒陽太學之中,結交了一些士林子弟,眼看著就要走上仕途高位,卻被劉協的老子一巴掌扇進了人生低穀!活生生苦苦捱了十六年!
大好的時光就這麼白白流逝了……
因此劉協當時回歸雒陽的時候,要求天下各地太守諸侯進貢,劉表距離雒陽來說,算是比較近的了,卻送得很少,若不是還顧忌幾分大漢的顏麵,劉表甚至都要跳將起來,大吼一聲風水那啥啥……
而現在,似乎風水轉到了自己身上。之前自己有多麼寵愛劉琮,眼下的苦酒就有多麼難以下咽。
劉琮的聲音漸漸微弱遠去。
『來人!更衣!敷粉!』劉表睜開了眼,吩咐道,『傳仲業來見!老夫還沒倒!襄陽,也不會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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