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心中都有計算,周泰也是一樣。
對於周泰本人來說,他沒有家族底蘊,沒有名望支撐,有的便是手中一把刀,身上一條命。
周泰是九江人,雖然和周瑜隻是差了一個字,家鄉也同樣差了一個字,可是就是這樣一個字的差距,使得周泰和周瑜幾乎是雲泥之彆。
按照孫權的命令,到了江東之後,周泰雖然不是什麼聰敏之人,但是也發現江東似乎有些不對勁,每個人似乎都有些無心於手頭的正事,而總是在竊竊私語當中。
在孫權出征之前,江東原本已經談妥了,錢糧兵卒什麼的應該是沒有什麼問題才是,就像是當時還有宣稱什麼『便是短了自家,亦不能少了主公軍糧』雲雲,可是等周泰真的回來再一次的進行抽調的時候,卻出現了這個,或是那個的問題。
『周將軍真人傑也!每逢戰事,必臨險境!如今又是直進絕地,真乃天下豪傑也!』
這是好話麼?
周泰聽了總覺得有些怪異。
『周將軍且放寬心!軍糧之事定然無差!不日某便遣人送來!還請周將軍稍安勿躁……』
『主公既然有所需求,某自然當儘力而為。周將軍且稍駐,某且去籌備一二……』
似乎都沒有問題,但是等周泰以為沒有問題之後,等了兩天,結果依舊沒有等到兵卒物資的時候,再去找人,便找不到原先那些熱情的,口口聲聲說沒有問題的家夥了。
孫權是江東之主,這個似乎大家都知道,但是實際上這些江東士族對於這個孫仲謀卻沒有半點敬畏,表麵上看起來似乎很尊敬,但是實際上背後之處口口聲聲那廝那廝的也沒少叫,之前答應孫權給兵給糧的,是因為孫權也答應要給他們一些利潤和報酬,而現在什麼回饋都沒有,又要再次勒緊自家褲腰帶,誰願意?
周泰心急如焚。
孫權在江夏,派遣周泰他來江東,不是來遊山玩水休息的,而是要帶著兵卒北上背刺曹操的,如今也不清楚江夏局麵這幾天會不會有什麼新的變換,但是自己這裡卻毫無進展,如何讓周泰能坐得住?
周泰之前,不過是一介白身,是孫權擢拔於行伍之中,並且給與信任,交代重任,而現在……
他要怎麼做,才是最為正確的應對手段?
怎麼辦,怎麼辦?!
其實當下的孫權政權,正在處於一個極其微妙的狀態之中,而這種微妙的狀態,不管是孫權還是張昭周瑜,亦或是江東四大士族,都有所察覺,並且也是多有躊躇。
孫家的基業,自然是從孫堅那一輩開始發家的。孫氏本來也是江東人,但其早期支持者如廬江周瑜,臨淮魯肅,徐州張昭等等,都不是江東人,也就是說,當原本將動人孫堅到外麵晃蕩了一圈之後,回到故鄉準備發展勢力的時候,卻帶來的都是一些外地人。
外地人占據了本地的職場高位,外地人握著軍政大權,外地人說一不二,然後再這樣的情況下,江東士族又怎麼可能會認可接受孫堅重新回爐重造呢?
於是,顧、陸、朱、張等本土人士,自然就和孫堅麾下的這些淮泗勢力不相融合,而這種矛盾在孫策上台之後,便是爆發出來。
爆發出來的原因,是多方麵的,但是重要的還是三條。
一個是孫家雖然算江東人士,但不是什麼豪門,孫堅他老爹其實就是個瓜農,成天瓜皮瓜皮的叫著,到了孫堅才算是有些樣子,但是已經離家十餘年了。
第二,孫堅死後,孫策繼承孫家的過程麼,並不是符合士族倫理標準。要知道袁術是許多人的甜心老爹,孫策雖然不是劍鞘牛筋出身,但是也曾經拜倒在袁術硬邦邦的錢袋子下麵跪舔,舔完了之後便翻臉不認人,甚至還多少有些落井下石……
這種人品,江東士族自然就是一路嘖嘖,心中多有看不起了。
第三個方麵,在麵臨這樣的情況之下,孫策選擇的對應方式很簡單,也就是符合後世一部分隻求爽的那些人的心理,『殺』。
『平定吳會,誅其英豪。』
『轉鬥千裡,儘有江南之地,誅其名豪,威行鄰國。』
『策新並江東,所誅皆英豪雄傑能得人死力者。』
就連孫權接任的初期,也殺了吳郡太守盛憲。當然,表麵上孫權是說吳郡太守盛憲懷有二心,並搜查出了一些兵甲什麼的,但是實際上大家都知道,吳郡太守盛憲不過是說了一些關於孫權和大喬的一些事情而已……
雖然說孫權也儘力做出一些彌補,比如親自去拜會顧雍的老母什麼的,但是裂痕既然已經產生,即便是拿了520的膠水黏上,那一條裂縫依舊存在。
顧雍和朱恒兩個人的親衛,站在一處,有一句沒一句的交談著,就像是他們的主子一樣。顧家和朱家相互之間都很熟悉,所以連帶著護衛也是如此。
人情麼,自然都是走動出來的,若是間隔得太遠,縱然還有些念想,隨著時間和空間的增加,再濃厚的也會淡去。
顧雍坐著,表情略有些奇怪,似乎摻雜了許多東西,也像是什麼都沒有。
朱恒小聲的問道:『那廝又要錢糧,怕是以為吾等皆奴婢,任求任與……』
顧雍看著遠方說道:『如今貪功冒進,又隻用周幼平一支兵卒,如此決斷,豈能服眾?聽聞周都督血戰於江夏城下,然……竟然堅忍不出,拒不援助……』
朱恒說道:『顧兄之意……』
『此周非彼周爾……』顧雍說道,『若是都督,還算是……』
朱恒點頭,半響又說道:『不過,若是執意不給……怕是也有些不妥……』
顧雍擺擺手說道:『不出三日,周幼平定然坐不住,打要上門,屆時令其自取就是……隻是可憐了……哎……』
朱恒說道:『若是那廝可縱橫江北,決勝兗豫,某便是傾家蕩產支撐又有何妨?然如今心思太切,又不肯用人,不願分潤,便如何能得民心?』
顧雍沉默著。
半響之後,顧雍忽然說道:『若是三軍不利,當急援江北!』
朱恒一愣,旋即說道:『此事自然。』
……┐(?~?)┌……
黃昏,暮色蒼茫。
雨雖然停了兩三天,但是道路依舊泥濘難行,尤其是在合肥一帶。
嚴格說起來,現在這個地方並不叫『合肥』,應該是『肥東』和『肥西』,中間隔著一個逍遙津。而曹操新建的一個前進基地,就叫『新城』,所以為了方便,還是將其稱之為合肥罷。
曹操算得上是北方軍團,而孫權自然就是江南戰隊。對於曹操來說,當然看得出孫權的最強的地方就是水軍,也就是說但凡是有水道的區域,孫權就可以發揮出十二層的力量,轉運兵卒調配糧草,水運肯定比陸地要方便得多,所以對於水道的控製和壓製,便是曹操對於孫權施行的戰略。
合肥此處,便是曹操對於江東水道的壓製,就像是釘在長江肚子上的一顆釘子。
逍遙津便是這個釘子的尖。
一隊渾身上下都是泥濘,連車輛上都沾染了不少的運送輜重的車隊,慢慢走近了逍遙津的關卡之處。守護關卡的曹軍兵卒放下了才吃了兩三口的晚脯,罵罵咧咧的站了起來,多少有些不快的看著緩緩而來的車隊……
因為按照慣例,天色入暮後,關卡就要關閉,不許任何人進出,但輜重除外。
所以這些關卡的曹軍兵卒,就像是快下班的時候又接到了老板的加班通知一樣,難免有些心中不爽。
周泰坐在第一輛的車上,看著越來越近的曹軍關卡,心中不由得『咚咚』亂跳起來。
逍遙津臨近巢湖,又通長江,所以周泰便從江中繞出,在偏僻之處上了岸,妝扮成為曹軍的輜重,企圖萌混過關。
關卡越來越近。
看著不遠處的逍遙津,周泰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他也沒有想到會這麼順利,如果能夠衝進去,然後在內部放起火來,即便是不能立刻大敗曹操,也能使得其落於劣勢之中,主公必然就可以在正麵戰場之上爭得勝利了!
『來者止步!』曹軍軍曹大聲喝道,然後帶著四五個兵卒迎了上來。
周泰也連忙朝著後麵示意了一下,然後跳將下來,老遠就笑著打招呼,『路上難行,耽擱了片刻,給諸位兄弟添麻煩了……』
曹軍軍曹冷眼看了看周泰,微微皺了皺眉頭,『你是何人?你們屯長呢?』
周泰心裡一跳,臉上卻笑得更加燦爛了,腳下的步伐也加快了少許,『我們屯長不小心那個什麼,被給車軲轆壓了到腿了,行動多有不便,正在後麵的車上……』
曹軍軍曹擺手說道:『叫他過來!帶著行文來!』
『彆啊……兄弟們都走了一天了,你看看這一身泥水,還是先讓我們過去歇歇腳……』周泰一邊胡攪蠻纏的說著,一邊企圖靠得更進一些。
『放肆!!』曹軍軍曹臉色一冷,『立即退下!叫你們屯長來!』
周潭將手背在了身後,握在了刀把之上,隻是裝作聽不懂的樣子,步步緊逼,『啊?你說什麼?屯長,屯長不是傷了腿麼……』
『站住!』曹軍軍曹忽然大聲喝道,『你是哪裡人?怎麼不是冀州口音?』
『你管老子是哪裡人!』周泰見距離也差不多了,也懶得再說,便直接大罵道,『動手!殺了他們!』
周泰揮刀就砍,曹軍軍曹驚呼了半聲,連忙用刀格擋,卻擋了一個空,被周泰虛晃而過,砍在了腰腹之處,頓時砍到在地,而跟在周泰身後的幾名吳兵,也紛紛衝上前來,將這幾名曹軍砍翻。
站在關卡之中的曹軍士卒看到變故突生,不由得愣了一下,直至看到周泰將曹軍軍曹的腦袋砍了下來,鮮血噴濺之時,才猛然間反應過來,嚎叫出聲:『敵襲!敵襲!』
周泰怒吼一聲,將手中的頭顱扔向了曹軍關卡:『殺!抵抗者死!』
周泰帶來的吳兵紛紛從輜重車當中抽出兵刃,嚎叫著開始往逍遙津的關卡撲來。
逍遙津內的曹軍被示警聲驚動了,接著就是嘈雜的聲音想起,本能的開始反擊,長箭零散的從關卡對麵射出來,但是因為倉促射擊,大多數都沒有什麼準頭,零散的落在了橋麵,或是直接射入了水中。
隻有先突破了逍遙津的關卡,才能衝進新城之中去。
而想要奪取逍遙津,便需要先突破了此處的橋!
『快!快!衝過去!』
周泰大呼。
如果被堵在橋麵上,那麼必然就將成為活靶子!
周泰撿起之前曹軍落下的一柄長槍,然後投向了對麵,一名正在列隊的曹軍兵卒當胸被紮中,頓時仰天而倒,慘叫之聲令人毛骨悚然。
但是曹軍的攔截速度超出了周泰的意料,雖然說周泰已經儘可能的加快了速度,可是依舊在周泰和吳兵的攻擊之下,頑強的形成了一麵的盾牆,然後越來越多的箭矢逐漸有了準頭,射得橋麵上的吳兵不時跌落水中。
周泰將他對麵的一個曹軍刀盾手砍翻,可是盾牌後麵還有盾牌,層層疊疊,還有曹軍士官似乎在不遠處大喊著什麼,便有箭矢從越來越發昏暗的夜色之中射將過來!
周泰忽然有些後悔,是不是半夜再來更好?
但是黃昏趕到,著急過卡才算是情理之中,所以考慮許久,周泰才決定在這個時間點來,又因為沒有行文,所以到了關卡之處必然是會露餡,隻能動手硬搶!
隻不過沒想到的是,一來自己搶得似乎沒有想象當中的那麼快,二來曹軍也不像是想象之中的驚慌失措反應遲鈍!
周泰手下的吳兵頓時就被卡在了橋麵之上!
擁堵之中,不少吳兵或是被箭矢逼迫,或是主動跳下了水,泅往對岸。曹軍似乎也沒想到吳兵會拋棄橋麵遊過來,一時間有些散亂。
周泰大喜,呼喝著加緊攻勢,眼見著就要破壞了曹軍的盾陣攔截,但是好景不長,就聽見轟隆隆的戰鼓聲從側後響起,一杆大旗從斜刺裡麵挑將出來,上麵大大的一個曹字標明了來的並不是周泰的援軍!
周泰一時間腹背受敵,被堵在了逍遙津的橋上!
吳兵頓時慌亂,鬥誌散落,不少人見到勢頭不對,便是丟下了沉重的鎧甲兵刃,直接又跳到了河水之中,像是遊魚一般順著水流而逃。
從周泰後麵而來的曹休猛的拍了一下自己額頭,『快!衝上去!殺了吳狗,休讓吳狗逃了!』
曹休雖然說也按照曹操的吩咐要求做了一些布置,但是也有了疏忽,忘記了吳兵大多數都會水,所以並沒有在水中做出什麼安排,原以為將周泰堵在橋上,便是可以讓吳兵插翅難飛,然而吳兵確實是如同曹休所料,沒有翅膀直接飛走,卻能變成『遊魚』噗通噗通下了水……
周泰依舊不甘心,就連手臂上被不知道誰砍傷了,還是不肯退,但是周泰身邊的護衛都明白周泰的脾性,二話不說就架起周泰來往水而奔……
雖然天塌下來有個頭大的頂著,但是要在天塌下來之前,先保證有個個頭大的!否則按照漢律,失主將的護衛,即便是逃得了性命,最後也依舊是要被砍頭的!
如果說周泰活著,那麼失敗的罪責自然是落不到他們這些護衛身上。護衛保護主將,自然是儘心儘力,甚至會豁出性命,因為即便是主將有罪,但是這個主將的護衛舍生護主,依舊會被褒獎,還可以為家人獲得一份不菲的體恤金。
曹休追到了水邊,憤恨的大吼,讓兵卒朝著水中的吳兵射箭,但是也就看一些水花效果,箭矢入水之後的殺傷力幾乎等同於沒有,而大多數的曹兵都是不會遊泳的,更談不上下水和吳兵在水中搏殺了,所以最終也就隻能是眼睜睜的看著吳兵借助水流,逃出去了大半……
『哎!』曹休將戰刀虛虛在空中劈砍了幾下,然後下令道,『收兵!舉火!』
不多時,三個原本已經堆積好的篝火堆熊熊燃起,火光映照著逍遙津,十幾裡外都能看得見。
過了片刻之後,遠處山頭上也有火光閃耀而起,品字型的篝火堆在夜空之中十分的顯眼。很顯然,這是預先布置好的示警崗哨烽火台。這種烽火台用來傳遞消息,自然十分的快捷,直至後世封建王朝依舊使用。
漢代烽火傳訊已經是非常的成熟了,當年衛青和匈奴作戰期間,就有匈奴欲借助夜色闖關,結果烽火示警,一夜就將信息從遼東直接傳遞到了西北長安!
當然,烽火所傳遞的信息量是有限的……
合肥距離曹軍大營,也並沒有橫跨華夏版圖那麼遙遠,所以當夜時分,曹操就收到了逍遙津遇到襲擊的信號……
當然,位於江夏城中的孫權,同樣也是看到了這個信號,頓時大喜過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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