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5章旋渦之中,替天行道(1 / 1)

詭三國 馬月猴年 2656 字 1個月前

渭水河上,一條小船停泊在岸邊,隨著水流微微搖晃,顯得有些昏暗的船篷之中,劉禎和應瑒坐在船中,透過船篷看著聽著長安之中的火頭四起,喧囂盈天。

在還沒有宵禁,也還沒有鬨騰起來之前,劉禎和應瑒就已經離開了長安城,到了這裡,畢竟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既然明知道長安會亂,二人又怎麼可能繼續呆在原地?

『可惜了醉仙樓一桌好菜……』劉禎隨意的在船倉中桌案上夾了一塊菜肴,然後舉到了鼻子下,才借著星光火光看清楚了是什麼,丟進了嘴中。

桌案之上的菜肴沒多少,一條河魚,一盤烹卵,還有一盤醃製的鹹菜。

『桌案既是傾覆,自然賞於雞犬……』應瑒哈哈笑了笑,似乎夾了一塊醃菜幫子,咯吱咯吱的咀嚼有聲。

劉禎也是哈哈笑著,壓抑著聲線,『可惜元瑜兄,定然不知奧妙,茫茫立於街中爾……哈哈……』

『可憐蔡中郎忠義一生,偏偏得授曹斐二人,禍亂天下!』應瑒說道,『阮兄既然是已入席中,焉可自得逍遙乎?』

『正是。元瑜雖說無意入仕,然既然同門,豈有置之不顧之理?』劉禎笑容漸漸轉冷,『既求清名,又欲得利,理當受此劫難!』

『然也!』應瑒舉起酒爵,兩人一飲而儘。

出賣朋友,大多數人心中都會或多或少有一些芥蒂,但是隻要給自己找到一個合適的借口,也就自然能放下來了。是朋友咎由自取,是罪有應得,那麼自己出賣了朋友,也就自然是替天行道,大義滅親。

又喝了幾杯,感覺酒水的灼燒感抵消了手腳的冰寒,心頭的震顫,似乎在血液之中的豪情又重新湧動了上來,應瑒站起身,拱了拱手,『小弟告辭!山高水遠,但求他日再會!』

劉禎執手相送到了岸邊,依依惜彆,『賢弟且先行,為兄隨後便至。若可引得許縣再亂,曹斐兩人攻伐,最終兩敗俱傷,陛下方得間隙,可展宏圖也!仲宣忠魂於九泉之下,亦當含笑瞑目矣!』

『誦讀浩然書,自有英雄意!劉兄於此收拾手尾,也是要多加小心!小弟告辭!』應瑒上了馬,然後帶著三四名的護衛,便一同向東而去。

馬蹄聲聲,在曠野之中傳得很遠。

深秋夜間的寒風,吹得應瑒裸露在外的臉頰脖頸略微有些生疼,但是卻撲滅不了其心中的熊熊火焰。大漢立國四百年,多少豪傑忠義之輩,豈能容曹斐二賊,分割東西,虛位天子?!

要讓這些利欲熏心之輩得到一個教訓,要讓他們知道這個天下,依舊是有豪傑!應瑒想著,便越是覺得心中豪情萬丈。

馬蹄聲聲。

踢踢踏踏。

忽然嘭的一聲,道路之中兩三處火光亮起,影影綽綽幾個身穿盔甲的人影在火光之後高聲喝道:『來人且駐!』

……ヽ(`Д′)?……

大漢驃騎將軍府。

荀攸站在斐潛身後,抬眼偷偷看了一下在城中火光映照之下閃耀著的斐潛。

荀攸出身於士族家庭,父親荀彝,任州從事之職。

荀攸從小失去父母,祖父荀曇是廣陵太守。荀攸十三歲的時候,他的祖父荀曇去世,過去荀曇手下一個叫張權的官吏,主動找來要求為荀曇守墓。荀攸對叔父荀衢說:“這個人臉上的神色反常,我猜他是做了什麼奸猾的事情!”荀衢趁著晚上睡覺的時候趁機盤問,果然張權是因殺了人,逃亡在外,想以守墓隱藏自身。從此人們對荀攸另眼相待。

可是荀攸知道,他這個本領,並不是天生的,而是在沒了父母之後,不得不學來的……沒了父母的孩子,就像是喪家之犬一般,想要不成為他人桌案之上的狗肉,就自然要懂得察言觀色,謹慎小心,知道哪些餌料有毒,要是傻乎乎的隨便吃,怕是早就不知道死在了何處!

荀攸跟過的主子,最早是大將軍何進。後來才是天子劉協,曹操,現在又是斐潛。

何進就不說了,當時因為何進招攬天下士族,潁川荀氏自然也在其中,但是又覺得何進這個人麼,多少有些問題,但是又不好說翻臉,因此就派了荀攸這樣一個旁支過去,多少算是一個交待。

後來何進死了,董卓來了。荀攸覺得董卓也不靠譜,甚至比何進還要更糟糕,因此主動靠向了當時還是年幼的劉協,並且還參與了刺殺董卓的謀劃,隻不過事情敗露,被抓捕下獄。和旁人的驚慌失措不同的是,荀攸在獄中該吃吃該睡睡,就像是毫無擔憂,心中無愧一般,倒是讓董卓懷疑自己是不是抓錯了人……

後來董卓死了,荀攸自然成為了功臣,因此也得到了擢拔,不過荀攸覺得,王允這個人言過其實,隱晦的進諫過,可惜天子當時沒有聽,或者說聽了沒有懂。

再後來自然就是見到了斐潛……

當時荀攸就覺得斐潛身上似乎有一種難言的氣質,比沉穩多三分的睿智,又比豁達多了三分的狡黠,反正很複雜。

王允之後,種氏故意排擠斐潛,斐潛竟然絲毫未爭,灑然而離,讓許多人十分意外,甚至連天子都大感奇異,才有了後來的中興劍,也算是結了一個善緣……

或是孽緣。

誰知道呢?

這一次,便是宛如當年鴻都之事啊……

當年漢靈帝將寶都壓在了宦官身上,然後宦官貪腐得比誰都快,比誰都狠,因為宦官從來就沒有什麼來日方長,便隻能求眼前了。所以漢靈帝又創辦了鴻都學宮,企圖從士族的牆角裡麵挖一些人來用,但是這些被寄予厚望的太守刺史,甚至是尚書郎和侍中,在洶湧澎湃的反對聲中連個屁都放不出來,立刻躺倒露出肚皮。

於是乎漢靈帝失望了,最後都有些自暴自棄。

荀攸不由得將曹操和斐潛二人,在心中相互比較起來。

若是曹操遇到了當下……嗯,曹操應該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曹操會搶先一步,將整個事情都扼殺在搖籃之中,直接將首要人物直接撲殺,誅滅三族,以雷霆萬鈞的手段來震懾他人……

而斐潛這一次似乎就是看著,似乎也沒有做什麼,任憑事態漸漸的發酵起來……

是因為什麼?是斐潛也像是漢靈帝一樣,在等著有人站出來?然後斐潛會失望了麼?接下來又會怎麼做?

在荀攸揣摩著的時候,忽然聽到斐潛低聲說道:『燒到西市坊了……』

荀攸抬頭,遠處火光升騰,聲音鼎沸。『那……那似乎是醉仙樓……』

斐潛點了點頭,微微歎息一聲,『可惜了……公達,記住這個場麵……醉仙樓建起,耗時四月又十五天,然而焚毀,卻隻需要這一晚……』

人類有一個很奇怪的特性,就是看見了美麗的東西,然後就會感歎,在感歎之餘,卻有許多人選擇了破壞,就像是狗到了一個地方一定要撒泡尿似的,似乎隻有破壞了之後,才能證明自己到了這裡。所以長城上的每一塊磚頭上都刻畫了名字,所以破掉一塊六千萬年前的石頭就覺得開心,所以即便是明知道是唐宋的雕像也摸到都包了漿,所以踹到一株長了十餘年的仙人掌就暢快……

有人說是素質問題,也對,也不對,因為更多的,其實是欲望。

人類先天就有自毀的欲望,毀滅一切。事情本身對,或者不對,其實都有答案,但是反正不是自己的,反正彆人都做了……

荀攸小心翼翼的問道:『主公,現在……是否要下令……』

斐潛搖了搖頭,麵龐在火光之中或明或暗,『欲沉淪,便讓其沉淪!』

荀攸心中似乎漏跳了一兩拍,『主公,這可是……此間有匪徒,亦有學子啊……』

斐潛哈哈笑了兩聲,『提刀為匪,棄刀則為學子?十餘年寒窗苦讀,亦不分對錯,不知方寸,不慎行舉?如此之輩,留之何益?』

荀攸的臉,在血色的火光之中,卻有些發白,他明白,斐潛動了殺心了。斐潛和曹操,雖然各有各的不同,但是至少有一點是一樣的,天子一怒伏屍百萬,像斐潛和曹操這樣的權臣一怒,也是血流成河,人頭滾滾……

……(〃>皿<)……

韋府之內,韋端正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一般,『誕兒可有消息?』

作為長安的地頭蛇,怎麼可能完全不知道長安當中的情況變化,但是韋端覺得這種事情和自己沒什麼關聯,又沒有必要一定稟明,再說即便是稟告了,說不得還落得一個同夥之罪……

旁人都不知道,為什麼你會這麼清楚啊?作為在野黨,自然是張嘴就噴,反正和自己無關,說不得噴的好了還可以直接光榮上崗,但是既然已經是身為參律院參律了,繼續這個也噴那個也噴,不就等同於自己找死麼?

和光同塵才是王道!

既然大家都不知道,或者知道了都沒有說,自己又何必出這個頭,搞不好到時候黃泥落在褲襠中,怎麼分說也無用了。若是硬要說起來,便是巡檢不力的鍋!反正跟自己參律院怎麼也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

因此,乾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反正自己不參與,便與自己無關。為了避免讓自家的熊孩子一不小心陷進去,韋端自然就沒有和自家的孩子提及此事,可是萬萬沒有想到,今夜城中喧囂而起的時候,家中的韋誕竟然沒有歸家!

下人說是韋誕交代了今日有宴,可是當下城中混亂,還吃個屁宴席!派人去尋找,結果迎麵正撞上了瘋狂人流,差點就沒能回得來!可是如此一來,就不知道韋誕如何了,街道之中都是尋機想要衝撞府邸企圖掠奪錢財的家夥,韋府如此之大,自然被人早早的盯上,要不是府內的護衛在牆上射殺了兩三名前來砸門翻牆的家夥,說不得早就被人群起而哄之了!

周邊的各個府邸護衛也都紛紛持弓持槍,或是在房頂,或是在牆頭警戒,也是震懾著這些叫囂著要公道,手下卻不是那麼公道的家夥,自保倒是湊合,但是要說可以出去平亂並且尋人,那就多少力所未逮了。

『醉仙樓!醉仙樓走水了!』忽然有人大呼道。

醉仙樓磚木結構,半磚半木,又是挑高了建的,一旦火起必然醒目。

韋端頓時大驚失色,抓住身邊的管家便追問道:『誕兒可是說去了醉仙樓?昂?!』

管家期期艾艾的說道:『少郎君沒說啊,或許不是去的醉仙樓……』

『該死!該死!』韋端忽然心中有些後悔起來,要是知道會牽連到自己的兒子,便是早就要將這個事情上報了!

『誕兒,可千萬彆出事啊……』

願望總是美好的,就像是天天都有人想要不勞而獲,天上掉個餡餅,或者是係統也好,但是實際上天上掉下來的,要麼是錘子,或者石頭,甚至可能會有螃蟹,但是絕對沒有原本希望盼望的那個東西……

時間往前推移一些。

剛開始的時候,原本的那個東西,似乎是為了『還一個公道』,但是後來這個就慢慢的連喊都懶得喊了,變成了『此乃貪官之車』,『彼處腐吏之宅』!

商鋪被砸開,然後洶湧而入。明明這個就是個商鋪,根本和什麼府邸不相同,但是就是有人看不見,所有人都看不見,就像是看不清楚和服和漢服究竟有什麼區彆一樣,即便知道有些不對的,也在裝糊塗,怎麼都看不見。

『皆為貪腐之物!吾等替天行道!』

『我們是正經商戶……』

『起開!正經商戶怎麼會有這麼多奢靡貴重之物!分明就是官商勾結!』

『這怎麼是奢靡貴重了,這隻是一匹細麻而已啊!』

『這……這定是欲蓋彌彰!意圖遮人眼目!我們不要被這無恥之徒欺騙了!還有貴重之物!搜,一定能搜出來!』

再往後來,便連名頭都懶得喊了,一聲搶,便有無數的手臂揮舞著,去搶,一聲砸,便有無數的胳膊砸下起去,這些人從一個街坊到另外一個街坊,身後隻留下了一片的狼藉,看著無人出麵攔截,便是膽子越來越大,然後自然而然的盯上了長安之中財富和商貨最為集中的市坊,就像是蝗蟲一樣,被金銀財貨的光華所吸引。

阮瑀站在十字街頭,身邊都是鬨哄哄的叫聲笑聲,不時有人跑過來又有人跑過去,甚至還有些從懷裡不小心掉出來錢幣,但是這些人卻根本無心拾撿,就那樣跑遠了。

即便是阮瑀再神經大條,醉心樂理,不知世事,也覺得有些不對勁了,茫然片刻之後便說道:『怎麼會這樣?不是……不是要討還公道麼?』

『阮兄要為我們討公道了!』身後有人振臂大呼,『都過來!過來!』

一雙雙或紅或黑的眼眸湊到了阮瑀麵前,『阮兄,阮公子,你說,去哪?啊?去哪裡?!』

『去哪裡?』

『阮公子要去哪裡?』

這一切,快些結束罷!阮瑀在心中哀歎,然後說道:『你們不是說有舞弊的人麼?為什麼現在不去找那些當事之人,卻在這裡砸搶街道?傷及無辜?』

『無辜?哈哈。怎麼會有無辜之人?阮公子太心善了!看看這個車輛,難道說沒接送過貪官腐吏?燒了此汙濁之物,不為過罷?』

『就是!』火把應和著。

『看看這個商鋪,難道說沒行賄?沒行賄怎麼能開得如此大?』

『有理!』懷裡的細絹叫喚著。

『阻攔吾等之輩,皆為貪腐爪牙!吾等堂堂正正,又如何能畏懼此類小人!此等爪牙,不明道理,違背公義,不棄暗投明,隨吾等撥亂反正,清除腐朽,卻來阻擾,若不除之,豈非反受其害?!』

『沒錯!』染血的刀子高高雀躍呼喚著。

阮瑀依舊是覺得似乎有些不對,可是一群人都在說這麼沒錯,這個有道理,這是正確的時候,阮瑀也恍惚了一下,難道說自己想錯了?

『阮公子要找舞弊之徒!舞弊之徒位於何處?』有人高呼道。

『在醉仙樓!醉仙樓!』另一個聲音應和著。

似乎有無數的聲音響起,『去醉仙樓!同去!同去!』

阮瑀有些茫然,不是應該去找當事人,不是應該去找官府陳情麼,然後又有些混亂的思維升起,官府都不作為,官府都是魚肉百姓,官府都是包庇相護,去了又有什麼用?

思維混亂之中,阮瑀不知不覺的來到了醉仙樓,茫然的看著人流像是洪水一般,撲了上去,然後醉仙樓之中有的人被打了出來,有的人跑了,有的卻被抓住,然後便是一頓的拳打腳踢……

『廢了他們!讓他們作假!讓他們舞弊!』

似乎是興奮到了破音的聲音叫囂著,然後就有人將這些抓住的人拖到了街道中,然後用石頭,或是用錘子砸斷了這些人的手指手掌,每砸一下,便是一陣的歡呼,每一次血肉橫飛,便是一陣的鼓掌……

『真是,大快人心!』一群人圍著,叫著,笑著,『天道不公,吾等,便替天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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