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南。
碧空如洗的晴日下,一萬多名黃巾兵展開了一個碩大的陣列,若是離遠了看,倒也有些氣勢,但是拉近了之後,就會看到這些黃巾賊衣衫襤褸,甚至連一件像樣的戰袍都沒有,即便是胡亂紮著的黃巾,也大多數灰黑肮臟,就像是他們頭頂上的旗幟一樣,破敗不堪。
站在山坡之上,劉辟往遠方眺望,許久,垂下了目光,微微轉頭,看著自家的手下。他們一個個肮臟乾癟,麵黃肌瘦,胡須和頭發又臟又長,兵刃有長有短,甚至還有些糞叉什麼的……
『蒼天已死,黃天當立』,就像是家鄉當中釀造的烈酒,辛辣,但是夠味。
當年黃巾席卷天下的美夢,就像是一場大醉,醉的時候自然是高歌暢笑,但是醉醒了之後,便隻有疲憊和痛楚。
劉辟也很想表示說他也是姓劉,同樣也是中山靖王之後,但是沒人給他背書,所以至今沒有人認可他,就像是當年所有人都不認可黃巾賊一樣。
為什麼?
劉辟至今都沒有想明白。
劉辟和袁術勾搭過一陣子,那個時候還算是可以,劉辟也以為自己是時來運轉,可以走上正軌了,但是後來發現,其實袁術隻是想要利用他而已,畢竟當年袁術和袁紹相互抗爭,而南陽汝南這一帶,有的人支持袁術,自然也有人支持袁紹,而劉辟和龔都,就是袁術用來對付這些支持袁紹之人的刀。
可是,好景不長,袁術忽然之間就跟五彩斑斕的水泡一樣,『卜』的一聲就破了,連帶著將劉辟洗白的希望,也一同帶入了深淵。
因為汝南南陽一帶已經被敗壞許久,而不管是劉辟還是龔都,都不擅長民生治理,所以實際上農桑經濟什麼的,都是非常的差,很多時候是到四野采集,漁獵什麼的,過著原始又無奈的生活。
結果就這樣,依舊躲不開……
隻不過這一次,不是大漢朝堂皇甫嵩統領的禁軍兵馬,而是那個什麼驃騎將軍的麾下。
『想不到啊……』身旁的龔都皺眉道,『咱們在山中大兜圈子,故布迷陣,竟然還能找得到我們……倒還真有些本事……那家夥叫什麼名字來著?』
『應該叫徐什麼罷,我也不太清楚……』劉辟看著遠方漸漸騰起的煙塵,然後咬牙說道,『追上了就追上了,乾一場就是!彆害怕,我們人多!等打退了這家夥,我們就翻山向南,去投劉景升……』
『劉荊州麼……』龔都低低的重複了一聲,然後歎了一口氣。
劉表一直都有表示向劉辟和龔都招降,隻不過劉辟和龔都一直都沒有拿定主意,畢竟聽聞劉表年老體衰,投降過去萬一劉表第二年就蹬腿了呢?
當然也有考慮過投降曹操,可是曹操似乎看不上眼,根本就沒有派人過來招降,所以劉辟龔都也就拖延了下來,直至今日。
煙塵越來越近。
山坡之下的黃巾兵也開始騷動了起來,有人忍不住大聲呼喊起來,然後更是讓隊列有些動搖散亂,『大漢驃騎!驃騎的兵馬來了!』
劉辟頓時憤怒的大吼道:『叫個屁啊!驃騎怎麼了?也不一樣是一個腦袋兩隻手?大小曲帥在哪裡?再有呱噪的,都他娘的砍了!』
龔都在一旁看著劉辟吼叫,心中卻歎了一口氣。當年在天公地公人公之下的黃巾力士,是何等的威風,而現在……
一個身穿盔甲的高大騎士率先出現在視野當中,然後伸出了手臂,朝著這裡指指點點,似乎在布置著什麼。
在高大騎士的身後,一杆認旗飄揚抖動,上麵有一個大大的『徐』字。
這是大漢驃騎將軍的人馬……
這個驃騎將軍,如同風暴一般席卷了並北關中,然後將李郭等凶殘的西涼兵收拾得服服帖帖,聽聞說還曾經擊敗了袁紹,壓製得曹操動都不敢動……
如果說普通黃巾兵能投到驃騎之下,自然是更有前途,但是對於劉辟和龔都來說,確是一條死路。
聽聞當年大漢驃騎還在並北的時候,就將投降的白波軍的大小頭領全數坑殺了,後來又是將黑山軍的頭人統領全數流放……
沒等龔都多想下去,一旁的劉辟已經拔出了戰刀,高舉著大喝道:『都他娘的彆怕,驃騎人馬再強,也是個人!這廝輕視我軍,所以才帶了兩千人馬,而我們,有兩萬!我們是他們的十倍!十倍!聽懂了沒有?這些家夥,是將人頭送給了咱們!都打起精神來!有個屁好怕的,啊?!』
龔都瞄了瞄,微微低聲歎了口氣。劉辟說話的氣勢倒也不錯,如果腿能夠不那麼抖,或許還能效果更好一些……
『蒼天已死,黃天當立!』
劉辟不知道身後龔都的想法,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吼叫聲。
隨著劉辟的吼叫,雜亂的戰鼓響起,然後漸漸的彙合到了一起,列陣的黃巾兵也參差不齊的加入進來,最終彙集成較為整齊的吼叫聲,『蒼天已死,黃天當立!』
看到成功激發起這股尚存的微弱士氣,劉辟略微鬆了一口氣。
當徐晃和黃忠聯合起來進攻汝南這一帶的時候,劉辟和龔都就知道事情不妙了,而且也守不住了。
這麼些年,農桑都沒有恢複過來,更不用說是修葺城郭了,殘破失修的城牆,就像是兔女郎的洞洞裝,非但不能抵禦侵襲,反倒是更容易激發出進攻的欲望……
所以劉辟和龔都一合計,乾脆金蟬脫殼,丟下一些爛攤子給徐晃和黃忠,然後帶著還算是比較精壯的兵卒逃亡,可是事情並沒有像是劉辟和龔都所預料的那樣發展,黃忠雖然留在了汝南,但是徐晃卻追趕了下來。
不過就這樣兩千人馬,就想要打敗我麼?
劉辟內心當中也升騰起了一種憤怒,這太小瞧人了!不過這樣也好,驃騎人馬再怎樣能征慣戰,人數上麵的的劣勢是實打實的,自己正好利用此天賜良機多少取一場小勝,也好提升一下手下的士氣,挽回這一段時間的頹廢的勢頭。
想到這裡,劉辟再一次的度審視自己的陣容,確信自己的手下兵卒已經做好了對抗驃騎人馬的最佳迎戰陣形。
黃巾兵卒的整個陣型,依托著山勢,正麵的最前排是三行訓練有素的長槍兵,畢竟黃巾兵其他的兵卒不敢說多,但是長槍手數量絕對充足,至於長槍當中的一些糞叉草叉什麼的,劉辟則是選擇了無視。
長槍克製騎兵,縱然劉辟沒有學過什麼係統的軍事知識,這麼多年下來,也多少懂一些,若是騎兵正麵衝擊長槍陣型,多半會死得慘不忍睹。
方陣的兩側為了防止騎兵繞圈側襲,也是同樣布置了長槍陣列,隻不過比正麵的人數稍微少了一些。
這些長槍或長或短,如同刺蝟一般指向了驃騎人馬,看起來倒也讓劉辟多少覺得心中略定。
在正麵長槍兵後方,是為數不多的弓箭手。
因為箭矢也是一種劉辟和龔都難以生產的消耗品,再加上弓箭手也並非是人人都可以轉職勝任的,所以當下弓箭手的數量並不多,零零散散站了兩三排的樣子。雖然弓箭手的人數並不多,但是劉辟也不指望完全依靠弓箭手來殺敵,隻要稍微能打亂一些驃騎人馬衝擊的腳步和陣列,給與前排槍兵一定的支援,就足夠了。
在弓箭兵後麵的,便是算是黃巾主力的部隊了,混編的小組,持刀持槍持盾,不一而同,還有些人拿著當年征戰繳獲的大黃弩,這些黃巾兵卒無疑都是身經百戰的老兵,有著足夠多的經驗,也擅長混戰,所以即便是驃騎人馬突破了前陣,到達中間位置也不用怕,這些經驗豐富的黃巾老兵,也可以讓這些驃騎人馬吃不了兜著走。
而且劉辟還有五百人左右的親衛隊,這些親衛隊可是真正有戰甲的,比起一般的黃巾兵卒都要更精銳彪悍,隨時可以在最合適的時候投入戰鬥,發揮出讓驃騎人馬意想不到的作用……
麵對這樣準備齊全,且在劉辟眼中萬無一失的陣列,遠處的驃騎人馬似乎不知道是疏忽大意,還是根本看不上,竟然並沒有調整多久,便響起了低沉的牛角號聲!
劉辟的心不由得高高懸起,這是驃騎人馬出兵的號角!
這些家夥要來了!
要來真的了!
『都穩住!穩住!』劉辟大叫道,『站穩了!弓箭手!準備!』
對麵的驃騎人馬分出了一部分,然後開始向前,然後跟著,似乎又有一部分緩緩前出,隻不過速度稍慢了一些……
『這是要準備做什麼?』劉辟瞪著眼,知道對麵那個姓徐的這麼做肯定有目的,但是一時之間卻想不清楚這個目的究竟在哪裡。
戰馬奔騰,迅速的縮短了兩軍的距離,還沒等劉辟想出一個什麼道道來,隻見最前麵的驃騎人馬已經繞出了一個角度,朝著劉辟等人的黃巾大陣左翼馳騁而來。
這也很正常。
正麵防守力量強悍,這是傻子也看得到的,騎兵一上手先突襲左右兩翼,也是在劉辟的意料之中。
『來得好!』
劉辟大吼,然後下令讓左翼長槍兵集結壓縮,以對抗騎兵衝擊,另從中間主力軍裡抽調一部分人手上前支援,同時下令讓弓箭手向左旋轉,爭取給與第一批衝陣的驃騎人馬最大的殺傷效果。
但是劉辟不敢抽調正前方的長槍兵陣列進行轉向,因為劉辟害怕讓正前方的陣形轉動之後,就會因為移動導致出現陣型的裂縫,使得結合處暴露出來。
驃騎人馬的騎兵越來越近,嘈雜的馬蹄聲震耳欲聾。
劉辟瞪大眼,看著驃騎人馬越來越近,然後忽然發現在這大概五六百的驃騎騎兵戰馬身側,似乎比一般的騎兵多了一些什麼東西,上下晃動……
箭囊!
那是額外多配備的箭囊!
『不好!』劉辟大叫起來,『弓箭手上前!上前!拋射!拋射!』
這一批最先衝出來的驃騎人馬,壓根就沒想要直接衝陣,而是要用騎射來撕扯陣型,侵削整體的士氣!
劉辟站在高處,自然多少看的清楚,但是在下方列陣的黃巾兵,在人群當中視線極其狹窄,更多的是看見前方的人的腦袋,頂多還能多看一兩隻的虱子跳蚤在亂爬而已,因此當驃騎人馬開始騎射的時候,很多黃巾兵根本就沒有相對應的進行防禦……
驃騎騎兵整齊劃一的搭弓上箭,對著密集簇擁在一起的黃巾長槍兵的左翼陣型,接連不斷的展開拋射!
箭矢騰空而起,在馬蹄滾滾聲之中呼嘯而下!
不知道什麼時候驃騎人馬已經從縱向行進方向,轉換成為了橫向,從左翼開始,箭雨紛紛而下,一路向黃巾兵陣的正麵陣列蔓延過去……
黃巾兵根本談不上什麼戰甲,再加上都是長槍兵在前,自然更談不上什麼盾牌,在箭矢拋射之下,隻要是中箭,必然是慘嚎一聲,血花四濺,唯一能夠憑借的,便是戰場之上氣運之神的眷顧。
劉辟急急調令的弓箭手,手忙腳亂的進行還擊,但是對於日常訓練幾乎等於零的黃巾兵來說,射擊固定靶子多少還算是湊合,而像是驃騎人馬這樣的活動的標靶,就立刻暴露出其弱點來,射出的箭矢基本上都是落在戰馬屁股後麵,就像是給驃騎人馬在送行助興一般……
等到黃巾弓箭手的小頭目發現不對,下令調整角度的時候,驃騎人馬已經很從容的通過了黃巾弓箭手的射程,開始對中陣的黃巾兵進行遠程打擊。無奈之下,小頭目隻能讓弓箭手再動起來,急急上去追趕。
身處在中陣正麵的黃巾長槍手陣列,因為視角被自己人遮擋得原因,所以他們隻是知道一隊驃騎人馬往左邊去了,然後沒過多長時間竟然殺過來了,箭雨紛紛而下,慘叫聲此起彼伏當中,一個念頭就忍不住跳將出來,『我們的左翼怎麼了,難道一點都擋不住這些騎兵麼?』
上百的黃巾長槍手被射中,慘叫著摔倒在地,頓時引得陣列一陣混亂。
驃騎人馬卻並沒有因此停下腳步,而是將死亡的呼嘯一路帶到了黃巾兵的右翼……
『左翼!左翼還有騎兵!』龔都看見劉辟的注意力也被這些驃騎人馬牽著鼻子走,一路盯到了右邊,竟然忽略了驃騎第二批的人馬,不由得跳腳大叫道。
在幾乎黃巾兵卒的注意力都被牽扯到了右翼之後,第二批的驃騎人馬到了!
壞了!
中計了!
劉辟忽然之間,覺得手心當中全都是冷汗,他覺得驃騎人馬肯定要在左翼突破了,於是連忙再次下令,讓中央的兵卒趕往左翼布防!
然而令劉辟和龔都意想不到的是,第二隊驃騎人馬也並沒有直接衝陣,而是趁著黃巾弓箭手被調動扯開的間隙,抵近了黃巾兵卒的陣列,然後拋出了一個個的黑色圓球!
『那是什麼東西?!』
劉辟瞪大了眼珠子,可是下一刻便是驚天動地的聲響,宛如晴天霹靂一般,在黃巾陣列當中轟然而起!
『天雷!是天雷!』
『他們會仙術,仙術啊……』
如果細心留意,其實驃騎人馬扔出來的東西實際殺傷力並沒有多少,除了幾個剛好落在人堆裡麵的多少有撂倒幾個之外,其餘的就是噴個火聽個響看個煙,畢竟一個小罐子能裝多少火藥?
如果是一般的兵卒,或許在慌亂之下還能多少有些思考的能力,但是這些黃巾兵一來基本上沒有什麼像樣子的訓練,二來也是長期在《太平經》的洗腦之下,形成了一套固有的神仙鬼怪的觀念,見到如此情形,自然是往日裡麵的那些念頭翻滾起來,頓時嘩然一片,腿軟手軟。
左翼頓時崩壞!
劉辟一看不對,回頭看向了龔都。
龔都默然,朝著劉辟點了點頭,提著一根鐵棒便轉頭下了山坡,然後將手中鐵棒高高舉起,『殺!殺上去!』
戰場崩壞得如此之快,不管是劉辟還是龔都都沒有想到,但是既然現在已經是這樣的局麵,也沒有什麼退路,隻能是奮力一搏!
鮮血四濺,人仰馬翻。
龔都多少也是沙場老將,並沒有直接頂著敗退下來的人潮而上,而是稍微偏開了一點的角度,讓開了混亂的兵卒,在人群當中爆然而起,一棒橫掃在衝來的驃騎騎兵的馬蹄之上,『卡啦』一聲將戰馬馬腿打斷!
巨大的慣性讓戰馬和騎兵不由得一頭栽倒,而跟著龔都的黃巾老兵則是嚎叫著撲了上去,旋即血花噴濺而出!
龔都又瞅準了另外一個機會,一棒將另外一名的驃騎騎兵攔腰砸下了馬背,順便一彎腰躲過了刺來的兩杆馬槍,然後一鐵棒又搗在了另外一匹戰馬的肚子上……
接二連三的驃騎騎兵被攔截下來,整個衝擊的勢頭便被暫時抑製住了。山坡上的劉辟才算是略微放下一些心來,大聲號令讓人前去收攏潰兵,準備重新列陣。
然而下一刻,低沉的號角聲如同死神的呢喃,又一次在戰場之上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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