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的戰鼓之聲似乎越來越密集,但是在長安的一乾眾人,卻基本聽不到,也沒有感覺有什麼特比的影響。
在荀攸的召喚之下,斐潛麾下代表了商業的各路巨頭,紛紛趕到了長安,坐在一處。
崔厚無疑是最早跟隨斐潛的商家,如今也是專營高級奢侈品,生意越做越大,人也越來越胖,甚至比龐統都要更胖一些,馬是騎不得了,就連坐到車輛上去的時候,似乎都能聽到車輛的呻吟聲。
『大漢之物可分為四,東有魚、鹽、漆、絲;西有竹、縠、旄、玉;北有牛、羊、筋、角;南有柟、薑、桂、砂;皆可通行天下!得一便可富甲一方!』崔厚得意洋洋的說道,『若海內得為一,開關梁,弛山澤,直可周流天下,西山之玉可直通於東,北漠之馬可馳騁於南,豈不妙哉?』
裴俊稱讚道:『崔君果然精通此道!佩服,佩服!』
在裴俊下首位置,是小嬌娘甄宓,靜悄悄坐在一旁,一副無悲無喜的樣子。
雖然無聲無息,卻不容忽視。
在甄宓下首,坐著是卓梁。卓梁陪坐末座,見誰都露出一副笑臉來,就差沒有翻出肚皮來了。隻不過在背向其餘眾人的時候,在滿麵笑容的眼眸深處,才有一些隱隱的其他情緒……
白石羌的頭人隻聽了五六分,但是也陪著笑,然後眼珠子不由自主的往旁邊拐一下,然後收回來,在過得片刻,又是像是被磁鐵吸過去一樣,又溜溜的滑過去。
倒不是白石羌頭人色迷心竅,貪婪顏色,而是美貌加上財富之後,究竟是怎樣的引人垂涎,故而裴俊和卓梁,都儘力忍著不去看甄宓……
白富美。
就像是當年的卓文君。
卓梁是川蜀人,就是鼎鼎大名的卓公孫卓文君的後人。雖然許多文人墨客都喜歡謳歌卓文君,但是實際上在卓公孫和許多商人的眼中,卓文君就是純粹的一個坑爹貨外加敗家娘們,開酒店就是為了坑爹錢,知道卓公孫拉不下臉,然後坑來了錢財就關門不乾了。
就這麼倒貼白麵小生司馬相如,結果等卓文君人老珠黃的時候,還差一點被司馬相如給甩了,要不是卓文君還算是有些才氣,寫了幾篇哀怨之詩詞讓人傳唱,大意是說『你當年勾搭我時彈的琴還在眼前,現在的你卻找了新鮮的小姑娘,我很難過。以後你多吃飯,保重身體,從此以後,咱就不要聯係了!』
司馬相如還是多少要點臉,所以就表示沒那回事!然後原本想要在茂陵扶正的小三,也就這樣耽擱了。
當然,也有人說是這是謠言,司馬相如和卓文君恩愛到老雲雲,但是實際上司馬相如原名是『犬子』,所以麼……
卓文君是死在了成都,而司馬相如則是在茂陵去世,去世的時候在司馬相如身邊的,就是那個茂陵女。
從某個角度來說,後世文人墨客傳唱卓文君,也不全是佩服卓文君的才情,而是表示自己也很有文采,也是滿腹經綸,什麼自己在窮困潦倒的時候,就沒有卓文君這樣的錢多貌美的小娘子看上自己呢?
當然也有一些文人鄙視司馬相如,比如司馬遷和班固就明確了司馬相如的郎官,並非是全部出於才情,而是『以貲為郎』,也就是漢武帝時期為了緩解對匈奴戰爭所產生的經濟壓力,特意推行的『捐錢官』,而司馬相如原先是沒有錢的,大家都清楚,所以他當官的錢從哪裡來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卓文君的影響,反正當下卓家在川蜀也沒有像是卓公孫那個時候的強大了,所以現在的卓梁,就像是小哈巴狗一樣,見誰都陪著笑。
士族子弟講究論資排輩,商業之間也是如此。
隻不過士族仰仗的是詩書與經文,而商家靠的是財富和產業。
商業,簡單來說,就是物品流通,從產地到消費地。而對於商人來說,最美妙的事情,無非就是賺取差價,而且是最好旁人無法賺差價,隻有他自己獨一門。
沒錯,商人最終都會不由自主的走向壟斷。
崔厚如今基本上得益於斐潛推行的商業政策,一直以來都伴隨著斐潛的腳步,成功的在東南西北上都設立了一些分支機構,手下掌櫃夥計也是成百上千,加上又主要以高等奢侈品為主,所以過手的價值簡直驚人。
至於一般性的物品,崔厚已經退下來給其他的商行代理,比如牛羊筋角這一些,就是裴俊在做。
崔厚之前說的麼,也不算是錯,但是畢竟都是商人出身,所以話都是一半一半,還有很多產品,也是各地特色,比如銅、鐵、連、犀、瑇、珠、齒、革、旃、裘等等,每一個都是大生意,做好了都是磅礴利潤,如山如海。
長安曾經是西漢的都城,現如今是斐潛重要的政治文化經濟中心,所以崔厚幾人見到了麵之後,自然也大體上能夠猜測出斐潛叫他們來是做什麼了,但是他們隻是猜到了一小部分……
斐潛想要發展商業,但是並非是他們所想的那樣。
沒過多久,就聽見堂下有護衛高聲斷喝,『大漢驃騎將軍到!』
崔厚原本仰著頭坐著,聽聞了聲音,以與其體態及其不相符的速度,幾乎是貼地飛出,搶先衝出了堂外,將笑容堆上了一臉,長拜道:『恭迎主公……』
裴俊等人緊隨其後,也紛紛向斐潛行禮。
斐潛點了點頭,說道:『不必多禮,且入內就坐。』雖然說之前就知道甄宓前來,心中也是略有準備,但是第一次看到甄宓的時候,目光也不由得在甄宓身上多停留了兩三秒。
確實有些驚豔。
曹植說的大體上還是很含蓄的,『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穠纖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約素……』
白居易就比較奔放了,所謂『櫻桃樊素口,楊柳小蠻腰』……
斐潛覺得,曹植和白居易說的都對,而且很重要的一點是,甄宓會化妝,或者說很擅長化妝,她的妝容並非是那種厚重的一動就掉渣的那種,而是略有略無,使得眉更黛,唇更紅,而且膚色如玉,加上一身合體的裝束,自然比起那些整日田間地頭勞作而顯得黝黑且皮膚粗糙的女子要更加引人注目。
東亞妖術,千年傳承。
甄宓確實是美麗,而且她自身也懂得如何將這種美麗擴展發揮出來,所以自然就更加動人,但是對於斐潛來說,甄宓還沒有真的就能單靠相貌,就可以驚心動魄慘絕人寰震懾千軍傾國傾城如同核武器一般的程度。
否則的話三國還打生打死乾什麼?
丟一個這樣的『核武器』出去,不就全擺平了?
容貌終究還是附加值,而實力才是第一位。
斐潛很快的就從最開始的驚豔當中恢複過來,進入堂中,在上首坐下,然後示意眾人就坐。眾人紛紛再次拜謝,然後各自坐下。
『士農工商,無士不傳,無農不安,無工不精,無商不行……』斐潛看眾人坐定,便緩緩的說道,『長安,便是大漢之首,諸位,便是漢商之領!』
如今長安位居大漢第一都城,倒也不算過分。因為雒陽已經頹廢,而許縣還未發展起來,原本比長安更強大的鄴城,又因為在動亂之中衰弱。
至於成都壽春什麼的,相對來說就比較偏遠一些了。
除了以上的城市之外,還有幾個是在三國遊戲當中不怎麼提及的,臨淄、邯鄲和番禺,在漢朝之中其實也很龐大,人口也很多。
臨淄,人口一度突破十萬戶,市麵上一個商鋪的租金需要上千金,甚至有『人眾殷富,巨於長安』之稱,盛產魚、鹽、漆、布、帛,特彆是紡織品,一度也是風行全國。
邯鄲,戰國時趙國舊都,北通燕涿,南有鄭衛,曾經是黃河以北的最大商業中心城市,隻不過在劉秀攻克邯鄲之後,進行了大規模的殺戮和洗劫,導致邯鄲風光不再。
番禺,先秦時期南海郡治所,也是珠江三角洲和南方各土著部落的最大的商品集散地,一度是漢代最大的香料來源產地,對外也是貿易頻繁。
漢代對於商業的政策,起起伏伏。
西漢自惠帝後,由於國家對工商業的優惠政策,富商大賈積極組織商品流通,使商業出現了一片繁榮景象。當時,商業城市勃興,多層級市場得到發展,京師及區域性市場興旺,商品種類多樣,商業資本雄厚,貨幣經濟活躍。
武帝即位後,為了從財政上支持專製主義中央集權的鞏固與發展,雖然對商人采取過打擊政策,使商業進入間歇期,一度有所中落。
昭、宣之後,隨著『抑末』政策的鬆動、放寬,私人工商業又很快得到恢複與發展,並出現了新的生機。
旋即在光武之後,又有鼓吹商業傷農的論調抬頭,商人被認為是賤職和無產者,被謾罵和唾棄,到了恒靈時期,因為大量買賣官員的事情出現,商人的社會地位,在一次被推上了風尖浪口,甚至有人鼓動,要滅絕商業,言『商賈求利,追逐東西,奔行南北,各用智巧,奸猾甚眾,好衣美食,一年有十二之利,而商賈則無一產,又不出租稅,逃亡人口,實國之害也。』
斐潛繼續說道,『商不可缺。無商,北地牧馬,千蹄不向南,水澤魚鹽,千鐘無至西。安邑千樹棗,燕秦萬棵栗,漢江千畝橘,河濟萬頃蔌;陳夏漆,齊魯麻,渭川竹,碣石角,如此種種,盛於地方,若不得售,則上辜天地之美,下負黎民之勞。』
崔厚等人聽得是眉飛色舞,連聲稱讚,奉承話是不要錢的一般亂拋。
可以說斐潛算是當下大漢當中為數不多的重視商業的掌權人士,如今又是分隔山東山西,權掌西京尚書台,得到了斐潛的肯定和讚許,不是比那些腐儒窮酸說一千句一萬句更頂用?
不過很快,斐潛話風一轉,『然,商亦不可濫!為求利盛,以次充好,缺斤少兩,盜買竊賣,枉顧律法,欺瞞租稅,隱匿人口,欺壓行商……以上種種,皆為商之弊也,不知永原兄,以為然否?』
崔厚揮舞著肥厚的手,就連臉上的肉都一同抖動了起來:『主公放心,厚之治下,皆奉公守法,絕無此等事情……』
斐潛笑嗬嗬的追問道:『果真一點都沒有?』
崔厚噗通一聲拜倒在地,帶動著木板地麵都忍不住呻吟了起來,『主公恕罪!主公恕罪!馬政司之事……乃一蠢愚之人擅自而為,罪臣,罪臣實不知也……』
『若見一蜚蠊,曳尾過廳堂……』斐潛看著崔厚說道,『且問此間事,可有幾蟲藏?』
『啊?』崔厚愣了一下,一時間沒能反應過來。
一旁甄宓清脆的聲音響起:『將軍所言事,貪腐道尋常。柑橘灰斑小,內已朽滿膛。』
斐潛不由得轉頭看去,卻見甄宓腰背挺直,眼眸清澈靈動,和斐潛對視了片刻之後,才緩緩的低下頭去,雲鬢之下,露出一截如同天鵝一般的脖頸,細膩膚色在廳外陽光襯托之下如同自行發光一般,動人心魄。
嗬嗬,這個甄宓,倒是會挑時候,想必冀州商場,也沒少和崔厚爭奪罷?
想一想,也是可以理解。
旁人多少和崔厚都有些生意往來,唯獨甄宓是個外來戶,和崔厚並沒有什麼利益關係,所以也甄宓也不掩飾這一點,並且將其甚至演變成為優勢,就像是甄宓她的妝容一般,將原本八九分的美麗擴大到十二分,以此向斐潛標明,若是想要製衡崔厚的人選,便是她自己。
對,製衡……
斐潛看著廳堂當中的眾人,很顯然,除了白石羌頭人半懂半不懂之外,其餘剩下的,都是人精,包括裝傻的崔厚,都在靜靜的等著斐潛繼續說下文。
畢竟斐潛真要直接處理崔厚,不必特意叫這些人前來旁觀,甚至都不用說這些話,畢竟殺雞儆猴重點的是殺雞,那有一上來就宰了猴子來儆雞鴨的?
斐潛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崔厚,『此事汝且先行自查!切莫以為僅有馬政一事一人!若是等某核查再出紕漏……莫怪某不念往日交情!歸座罷!』
崔厚滾回了自己座席上,舉起袖子搽汗。
馬政司戰馬隱匿盜賣,顯然不是斐和一個人就可以辦得到的,這樣一條經銷的商路,崔厚有可能知道,也有可能不知道,但是不管是知道還是不知道,都是有罪的,罪大罪小而已。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斐潛環視一周,緩緩說道,『商,亦需商律!天有五行,地有五材,各司其職,各得其所,方應天地之道也。今喚諸位聚此,乃欲立大漢商行!商行之意,商者依天之五行,輾轉地之五材是也。執入市之規,定買賣之矩,規往來之約,通天下之貨!』
什麼生意最賺錢?
後世的經驗告訴斐潛,自然是做平台!一邊收商戶的錢,一邊收客戶的錢,還可以將買賣的矛盾要麼轉嫁給商戶,要麼退給客戶,反正平台是最為大公無私,自求奉獻不求回報的……
在座的自然都是精明,一聽斐潛所言,頓時眼眸當中就亮了起來,相互探尋,交換眼色。最鬱悶的便是白石羌頭人裡那古,直覺告訴他斐潛似乎說了一個很了不起的事情,但是半懂不懂的,感覺就像是錯過了一個億,急的抓耳撓腮,坐立難耐,忍不住掉過頭問看起來最好欺負的卓梁,『這個……將軍說的是什麼意思?』
卓梁看起來好欺負,也就是看起來而已,見白石羌頭人動問,依舊是笑容滿麵,卻微微拱手低聲說道:『將軍當麵,不便細說,待事後再稟貴人……』然後便不再理會白石羌頭人了,僅僅盯著斐潛,生怕錯過了什麼。
華夏商會行會等商業機構,大體上到了唐代的時候才有些雛形,到了宋代的時候基本成熟,但是大漢當下,斐潛所提出來的領先半步的建議,無疑讓在場所有人都眼前豁然開朗……
當然,這些人注重的點,和斐潛多少有些不一樣。
商業行會,自然就有行業標準,而行業標準就意味著一定的權柄,而商人階層,無疑又是最為渴望權柄的一個層麵,當有這樣的一個機會擺在麵前的時候,就像是餓狗見到了肉骨頭,眼珠子哈喇子都黏在了肉骨頭上。
『主公英明!』崔厚當即表態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商亦當有商律!主公但請放心,厚定然徹查不法之輩,嚴抓嚴管,以儆後效!』
裴俊一直都沒有說話,現在一杆子捅在了關鍵點上,拱手朗聲說道:『主公明鑒,俊任河東北地商貿之職以來,深覺責任重大,日日兢兢業業,不敢半點鬆懈,手下計三百七十餘人,絕無貪腐之事……咳咳,今聞主公之言,頓感如撥雲而見日月!若主公不棄,原為主公商律大計,肝腦塗地!』
崔厚頓時轉頭,怒目瞠視裴俊。
甄宓離席盈盈下拜,聲音清麗,『雖不敢誇耀自家族世,德行高潔,然先祖亦得孔師親傳,多少通曉經學,略知筆墨,願為將軍分憂……』說到最後的一句,聲音細細長長,就像是貓咪從白手套當中微微伸出了一點爪子,在什麼東西上麵輕輕撓了兩下一般。
卓梁隻知分量不足,不敢上前,但是一旁的白石羌頭人見狀,也不管具體是些什麼,但覺得一定是好處,故而也揚聲說道:『將軍!將軍!莫忘了白石羌……白石羌一貫忠心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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