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腐這個問題,產生出來並非一日之寒,想要解決也不是一日之功,就像是牛皮癬一樣,又或是如同小強一般,殺了一波,依舊還有一波,看見一個的時候,往往底下已經是一窩。
這是一個龐大的工程,而現在,斐潛隻是剛剛開了一個頭。
拿出大棒子來,自然也要掏出胡蘿卜。
緊趕慢趕,在龍首原的拜將壇總算是建好了,可以如期舉行儀式。
功勳爵位麼,有誰不喜歡?
華夏從秦朝的時候,開始了走向中央集權,大一統的趨勢,但是實際上,即便是以秦始皇那種無上的權威再加上磅礴的軍勢,依舊無法完全推翻春秋戰國所存留下來的諸侯分權製度,即便是到了漢代,各地郡守在權柄方麵上,依舊是宛如諸侯,中央政權的管控體係非常的粗放和滯後。
不過漢代有一點還算是不錯的是,即便是當下朝堂所能控製的區域極度萎縮,各地郡縣官吏即便是世襲,也在表麵上遵從了漢代選官的製度,也就是由上一任長官或其群屬推舉出下一任長官,或是搞一個什麼鄉老推選等等,然後再向朝廷報備——雖然所謂報備就是搞個祭壇,焚燒表章了事,至於天子能不能從上天那邊獲取信息,就不管了。反正不是說為『天子』麼,若是老天都準備不告訴你,還能怪誰?
即便是如此,從這個角度來說,在漢代,世襲的隻有爵位,並無世襲的郡縣實權。
雖然很多時候隻是名義上是如此,但是也算是一種進步了。
至於像是唐朝的所謂羈縻州,從某個意義上來說,是一種倒退,畢竟允許偏遠地區的少數民族自治,這是在交通時效等等等問題之下,采取臨時性的舉措,沒有什麼問題的,但是其長官也如果任其由部族頭人世襲,完全放任,那麼和割裂又有什麼區彆?
所以唐代之後,到了後來宋朝,明朝,形成了土司製度,使得從漢代就被納入了華夏疆土的許多偏遠地區,逐漸的走向了分裂割據轉移,說起來當然也是武則天這個老娘們乾的好事,內鬥內行,對外麼,隻好一再妥協了事,後世的慈禧也是如此。
土司製度,從某種角度上來說,似乎是獲取了短暫的和平,但從長遠來看,實際上對於華夏統一,還有持續的領土擴張都形成了巨大的阻力。
斐潛認為,像華夏這樣地形複雜,南北遙遠,地域廣闊的情況下,隻有大一統才是最為正確的選擇,否則很容易形成分裂,進而一發不可收拾,再也無力向外擴張。所以斐潛現在做的很多事情就是如此,越是偏遠,越是需要將華夏文化滲透進去,推行教化,然後三代之後,自然就基本上歸附了。
而要對各地郡縣,以及偏遠地區形成震懾力量,強大的中央軍事實力,不可或缺。
要保持軍隊當中的榮耀體係,那麼就要給軍隊將領,特彆是其中優秀的統帥,授予可以世襲,但是代代遞減的爵位實地作為獎勵。相對應的,可以給文官係列的授予實地的管理權,但是不能給於其世襲的繼承權。
簡單來說,就是一條,非軍功不封侯。
畢竟皇帝要給自己兒女分封王爺公主,是避免不了的,但是可以給待遇,不能給榮耀,也不能給實權。也就是說,有實土的管理權還可以世襲的,隻有軍功的爵位,並且代代遞減,這樣才基本上可以說不會出現沙場賣命搏殺九死一生,竟然還不如在皇帝麵前諂媚獲得的好處大,導致越來越多的人選擇後者,以至於國家的尚武精神越來越差,越來越少。
如此,在高等爵位上,就形成了同姓王和異姓侯兩條線,王是王,侯是侯。雖然兩條線都可以獲取封地,但是王為虛封,就是多領一份錢糧俸祿,而侯為實封,並且儘可能都冊封在新開拓的疆土之上。
所謂王爵,隻有一個等級,就是以某某為稱號的王爺,或者公主,或封郡,或封縣,封地大小也就代表著『王』的大小,按照漢代慣例,王是不掌握實權的,實際地方政務由其國相掌握,有開廟祭祀的權柄,然無實際的軍政權力。若是異域外邦的王族,投降之後,也並入這個體係當中。如匈奴、烏桓、鮮卑乃至羌、氐各部酋長等等,或者直接用漢家的王稱號,或者依舊用其舊有稱號,比如單於等,身份與同姓王基本相同。國相由中央朝堂指派人員擔任,有任期,有考核。
侯爵體係,則是采用春秋戰國時期的公、侯、伯、子、男,再加上列侯和關內侯,一共為七個等級,當然,根據封地的大小,即便是同等級的侯爵,也分高下。侯為名爵重器,例有軍功才得封賞,封地由侯爵自行掌控管理。就理論上而言,哪怕貴為宰相,若無軍功,也是無可生而封侯的——死後追封倒有一定可能性,而這種追封,就是個名頭而已,並不能像是軍功侯爵一樣獲得實際的封地。
因此整體而言,不管是從實際利益,還是個人榮耀,自然是侯爵最高,如此一來,一方麵軍功以新開拓出來的實地分封,有助於借武將名望,對於新拓之地進行持續的鎮壓和穩定,另外一方麵在推恩之下的遞減作用,也使得這些土地可以漸漸的並入漢家領土之中,屬於一舉數得的事情。
這樣或許才能大體上平衡文武之間的關係,因為文武分出來的道路方向不一樣,文官不用打生打死,就可以得到地方管理的實權,但是文官可能三年一任,或是乾不好直接就被調走或是貶官了。
武將必須沙場搏殺,方可以享受榮耀,並且這樣的權限,一般來說是跟隨終身的,而且是打下哪裡,或是平叛了哪裡,才封在哪裡,隻要不犯錯,還可以傳承,隻不過推恩之下,幾代之後消亡了也是正常。
當然,斐潛現在的這般設想,或許也有些理想化,但是這個多少是一個方向,至少比那種武將在邊疆打生打死,然後隻能得封一個小關內侯,然後跟在皇帝身邊乾儘壞事的諂媚文吏竟然可以封列侯的情況要好得多。
那麼不是武將,一般的文官或是普通人,在日常生活當中,是不是就沒有獲取爵位的可能,就隻能眼巴巴的看著呢?
並不是。
下一步,斐潛還想繼續拆分先秦的二十等勳爵體係,而且是很簡單的拆分,就是拿出漢代兩千石的等級來,直接套用。
漢代兩千石,有四個檔次,中、真、元、比。元兩千石就是原來的兩千石,其上有中兩千和真兩千,然後在兩千石之下,有比兩千。所以說如果將這一套標準直接用在了軍功二十等爵位上,就立刻擴展出八十級的體係出來,基本上來說就差不多夠用了。
人,最怕沒有目標。
勳爵體係就是麵向全大漢,所有人都可以去爭取,嗯,當然也是名義上的都可以。實際上出身的高低,也決定了勳爵的起始位置。
像後世遊戲當中那些虛假的,絲毫不能給現實生活任何裨益的角色等級,還不是有大把大把的人會沒日沒夜的死命又氪又肝,氪了再肝,肝了再氪等等,若是現實當中直接有等級掛靠,然後縱然是下調了對應的待遇標準,但是實打實的生活標準可以改變提升,會不會掀起如同前秦一般,瘋狂去肝的熱潮來?
而要做到全民熱肝,就必須要有一個強大的數據統計係統,然後每年或是每隔三年,搞一次考核,實行末位淘汰製度進行升降等等的操作,使得勳爵上下流動起來,還怕全民不肝到死?
所以,大力的推廣數學,還是很重要並且也是很緊迫的任務啊……
以上三大爵位體係,可以說就基本上覆蓋了王朝的大部分方麵需求,然後不管是王爵、侯爵、亦或是勳爵,都代表了擁有一定的『超製』權限,什麼見官不拜都是基本了,還會涉及到生活的方方麵麵,比如前秦的爵位就規定了吃飯幾個碗幾道菜等等。若是加以細分,對於身處不同等級,相對應的門戶建築、車馬服裝,乃至祭祀規格、日常用度,都有著不同的規定,若敢超越本身所處的等級,便稱『逾製』,屬於犯法行為。爵位另外一個特彆的好處,就是可以抵罪,除非是大不赦之罪,都可以依照律法進行抵消。
同時,勳爵體係又可以反過來製約王爵和侯爵體係,畢竟勳爵體係的之中的人,才是最多的,而且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勳爵群體都是以國家名義進行發放,所以隻有這個國家在,勳爵體係才能存在,就像是後世最不希望服務器關停倒閉的,自然就是又肝又氪的普通用戶……
王爵就不說了,沒有實權的王爵基本上來說也就斷絕了造反叛變的可能性。
侯爵之中能造反叛變的,多數都是在軍中形成的上下級彆穩固的紐帶關係,而之所以能形成這樣的派彆關係,多半是因為封建王朝當中將軍多半對下屬有極大的獎懲權限所導致的。而如果說登記核查,製定下發獎勵的並不是統帥軍隊的將軍本人,那麼統帥將軍還能有條件造反麼?
就像是當下驃騎軍中,但凡是兵卒都知道,脖子間懸掛的銘牌用來記功,功勳滿了什麼標準去找軍功官登記,換取田畝或是錢財,都不必通過統帥批複就可以獲取。統帥的將軍更像是服務器當中的GM,雖然掌控軍中軍法,雷霆萬鈞,也可以刷怪刷裝備什麼的給玩家一定好處,但是要是被審查出來追蹤到了數據,甚至是說要鼓動一幫玩家跳槽換服務器……
那就嗬嗬了。
當然,這個爵位體係的工程量,也不比反腐工程小多少,隻不過有這樣一個方向,總比什麼方向都沒有亂走一起要好得多。
而這些爵位的禮製標準,日常生活待遇,乃至於抵罪等等細則,就是斐潛下一步可以交待給儒生去完善的事情了。
儒家不是最擅長『禮』麼,那麼製定以及教化這些『禮』,就是儒家當仁不讓的主要職責了,還用得著擔心儒家子弟閒著沒事乾亂琢磨什麼讖緯之言?這麼龐大的攤子要細化穩固下來,並且不斷補充修繕並且宣揚教化,就足夠儒家忙活的了。
然後從原本士族子弟當中,儒家體係之內,再剔除出來一部分人,類同於徐嶽那樣的,專門負責審計核計,在民則是審核民生,在軍則是審核軍功,實際上就基本等同於擔任了監督檢察的職責。
最後再加上軍中退伍下來的人員擔任地方武警,按照製定出來的『禮』,根據審核出來的問題,行使抓捕刑罰等等權限,將地方士族宗族的執法權剝離開來,那麼也就基本上搭建起在封建王朝之下的三權分立體係了。
雖然有些理想化,但是這也是斐潛所能想到的最為適合華夏封建王朝的分權製度了,而且這一套的製度如果真的建立起來,斐潛覺得,遠遠比殺男人捅女人,或者反過來,多少是高大上一些。
對於整個社會來說,其實有一定的規則,從某個角度來看,反倒是公平的。
最怕就是明明有規則,但是有人破壞了之後並沒有得到懲罰,這才是禍亂的根本。就像是排隊等公交,如果是有人可以隨意插隊不受懲罰,那麼之後還有人排隊麼?當行善的成本遠遠高於行惡的成本的時候,整個社會還會向善麼?
華夏封建王朝曆來最大的問題就是搞什麼『法不責眾』,『眾人』犯法就不叫犯法了?假借『眾人』之名,行個人私欲的,曆朝曆代還少麼?為什麼會有這個『法不責眾』呢?還不是因為屁股坐在士族世家的基礎上,這些把持地方,聚集人口的士族大姓,自然時時刻刻都是代表著『眾人』,『法』又如何能責到這些人頭上?
儒家之所以越往後越發的表現混蛋,就是一方麵製定各種禮法,然後一方麵又想要將自己從這個禮法當中摘出去,免除各種懲罰,於是乎就整天捉摸著設些後門,鑽些空子什麼的,再將孔子等所謂聖人招牌掛在那些被這些人鑽營出來的窟窿外遮羞,最終便是國家大壩轟然垮塌,這些家夥又樹倒猢猻散的去找下一家。
規矩,和遵守規矩,同樣重要。
太興三年,七月初五,諸事皆宜,百無禁忌。斐潛帶著大臣們登上了龍首原拜將壇,開始正式授拜分封諸位將領,也代表著斐潛推動爵位改革的第一步,在一乾眾人的興奮之中,悄然前行。
先舉行的自然是對於天地的祭拜,對於天子的致敬。皇權麼,還是有必要維護的,至少在麵子上,這不光是針對於天子劉協,而是關係到對於整個國家的認可度。至少在現在,維護大漢的形象,遠遠比詆毀大漢要更容易讓一般的百姓接受。
獻祭天地天子的儀式之後,戰鼓隆隆而起,軍中號角手站在拜將壇之下,在鼓聲當中舉起號角,一同長鳴。
六十四名由長安士族世家良家子,以及守山學宮學子共同組成的隊列,在祭壇之下廣場中迎風而立,高聲吟誦:
『戰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烏可食!』
台下正在隊列當中張遼聞聲不由得渾身一抖,忍不住也仰頭用著略顯得有些嘶啞的聲音和唱道:『為我謂烏,且為客豪!野死諒不葬,腐肉安能去子逃……』
趙雲看了看張遼,輕輕的歎了一口氣,微微垂目,神色也是略有變化,不知道是想起了什麼。
漢樂府戰城南是絕大部分士族子弟都學過的,甚至軍中兵卒多少也有學過,此時此刻也都紛紛應和起來,『水聲激激,蒲葦冥冥。梟騎戰鬥死,駑馬徘徊鳴……』
一時間聲震四野,其聲悲切壯烈,滾滾如同雷霆。
早一些的時候斐潛用的是先秦的那個『同衣同袍』作為祭奠陣亡將士的曲目,但是後來有人諫言不妥,最終便換成了漢樂府《戰城南》。
在祭壇前方廣場之上,戰城南樂曲漸入尾聲,隨著最後一句『朝行出攻,暮不夜歸』三疊而儘,鼓聲再變,然後號角手退下,鐘磬絲竹等等加入了進來,而六十四名的舞者,也在鐘鼓樂曲之中,開始進退變幻了起來。
今日用的,便是黃月英當日決定的帗舞。雖然是小舞,但是當六十四人一同舞動的時候,尤其是其中十六人高高舉著鑲嵌了黃金玉石,懸掛了五彩絲綢的長柄木帗揮舞起來,在陽光之下熠熠生輝,還是相當的絢麗多彩,引人注目,動人心魄。
整體整齊度麼,大體上還算可以。
斐潛站在拜壇之上,居高臨下自然看得清楚,畢竟是以良家子組建的臨時舞者隊列,在時間短任務重的情況下,打磨到了這樣的程度,也算是不錯了。
帗舞的華麗多變,將原本祭奠將士亡魂的悲傷調和了一些,待到帗舞結束之時,伴隨著鐘鼓再一次的轟鳴,祭壇上下左右,一同高喝出大漢開國皇帝的那三句著名詞章,代表著拜封儀式正式開場!
『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雖然這首詩隻有短短三句,但在重複了三次的疊唱之下,又是有雄渾的鐘鼓伴奏,磅礴氣勢衝天而起,震懾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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