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7章 方寸之間,周旋騰挪(1 / 1)

詭三國 馬月猴年 2231 字 1個月前

葡萄,早在張騫的時候,就引進到了大漢之內,但是不知道是因為氣候的原因,還是說被關在了皇家園林裡,便一直都沒有在漢代培育起來,與之對應的葡萄酒,則是身價不菲,就有些像是後世什麼人頭馬剛剛引進的狀態。

價格昂貴,數量稀少,以至於葡萄酒甚至一度是及其稀缺的寶貝,當年張讓還因為收了一鬥葡萄酒,然後給出了一個涼州刺史的職位。

曹操也是相當喜歡葡萄酒,這種習慣甚至影響到了曹丕。後來曹丕特意寫了一首詩詞來讚美葡萄酒,也算是酒中達人了。

見了斐潛掏出葡萄酒,曹操眼睛不由得亮了起來,然後伸手接過酒葫蘆,上下端詳了一下,又拔開了酒葫蘆的塞子,聞了聞散發出來的酒香,不由得讚歎道:『四時蒲萄芳,千盞不言醉!好酒,好酒!』

斐潛似笑非笑的看著曹操的舉動。

曹操原本臉皮就不算是薄的,不過見到了斐潛的笑意,也哈哈笑了兩聲,『讓子淵見笑了……』當然,曹操的意思,並非完全是說他喜歡好酒的樣子讓斐潛見笑。

斐潛擺擺手,說道:『司空果然小心。』拿起了曹操倒好且送到了麵前的酒,一飲而儘。

曹操這才算是放心下來,也飲了一杯。

『說出來不怕子淵見笑,某如今床榻之側,需置劍刃,方可心安……』曹操放下了玉杯,『無他,曹氏家奴竟也被人收買,欲行刺於某……哈哈,嗬嗬……』

曹操回首虛指著許縣城門上下,笑容之中帶著一點的無奈,『此處,不知多少欲某即刻非命者!』

『故而司空之不欲,便可加於人焉?』斐潛搖了搖頭,說道。坐上這個位置,自然需要承受更多,就像是斐潛之前遭到的刺殺。

曹操一愣,立刻正了正衣冠,站了起來,正式的向斐潛彎腰作揖行禮,『此事,乃某之過也!一時迷了心竅,聽信小人謀劃,行此荒唐之舉,還望驃騎海涵!』

『哦?』斐潛似乎相信了曹操的說辭,『不知何人所進之言?』

『這個……』曹操看了一眼斐潛,『乃李曼成也……二李原有舊……故而……』

斐潛忍不住笑道,『曹公啊……哈哈,真是……如此,某欲以夏侯之子,換曼成家眷,不知曹公意下如何?』

曹操收了笑,盯著斐潛看了片刻,忽然又笑了起來,『哈哈,方才某戲言爾,此事與曼成無關!乃聽聞子淵於行兵攻伐,某亦是急於攻克冀州……故而出此下策!』曹操再次拱拱手,然後話鋒一轉,『拜讀子淵檄文,字字如針,刺於心間,句句如刀,切於骨血,真是……嘖嘖,不知可是子淵手筆?』

斐潛忍住笑,伸手一指,『此乃楊德祖所文……某覺得,亦不如孔璋之文甚也。孔璋之文,從頭至尾一氣嗬成,讀之酣暢淋漓,蕩氣回腸,真乃佳文也!話說回來,曹公欲換夏侯之子乎?』

曹操從牙縫裡麵吸了口氣,瞪著眼,最終磨了磨牙,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咕嘟嘟飲下了之後,方將玉杯一放,說道,『可!』

『甚善!』斐潛點了點頭,又從袖子裡麵緩緩的拿出一卷寫好的絲絹,放在了席子上,往曹操的方向稍微推了推。

『此物……』曹操看了一眼,然後抬頭又看了看斐潛,『莫非是……功勳名冊?』

『知我者,曹公也!』斐潛點了點頭。當然,正式呈送給劉協的也有一份,這一份不過是同樣的抄寫的內容,專門給曹操的。如果曹操不倒,那麼尚書台就依舊是曹操控製,所以這一封的請封名冊,也是斐潛向曹操傳達的一個非常明確的信號。

曹操呼出去一口長氣,伸出的手不禁有些微微的抖動,拿起了這一卷絲絹,展開看了看,不由得驚訝的抬頭看向了斐潛,『這是何意?!』

名冊之上,沒有太多的東西,甚至沒有斐潛自己的名字,倒是多了一個新的名稱,也代表著一個全新的係統……

曹操臉上陰晴不定。

斐潛笑了笑說道:『攻略王庭,平複藏亂等等,皆漢人用命,百姓之功也,某豈能據為己有,腆顏求功?山東山西,多有不便,若是如此,也免得常來常往,傷了和氣……』

曹操眼珠子轉了轉,有些尷尬的笑道:『子淵所言甚是,甚是……』雖然嘴上這麼說,但是曹操心中已經決定了,雖然斐潛這一卷絲絹上隻是注明了一個新機構,但是曹操就是要將所有的功勞算給斐潛頭上,絕對不能讓斐潛就這樣豎立起一個多麼光輝燦爛的形象,至於斐潛後續怎麼做,那是後續的事情,曹操也管不了,但是不能讓斐潛成為一個為了手下的功勳不至於被埋沒,竟然不惜犯上替其表功的表象!

斐潛似乎猜到了曹操正在想一些什麼,笑著說道:『曹公莫要忘了,豫兗之內,某依舊是青麵獠牙,食人心肝之徒,豈可加封哉?』

曹操忍不住捋了捋自己的胡須,強笑道:『正所謂流丸止於甌臾,流言止於智者……子淵何必在意,何必在意……』

斐潛微微點點頭,也沒有繼續說一些什麼。

曹操左右看了看,不知道是忽然心中生出了些感觸,還是覺得有些尷尬,轉換了話題說道:『昔日與子淵共飲,便是酸棗盟會之時……』

斐潛也點了點頭,彈指一揮間,又有誰能想到當初隻是席間斟酒陪坐之輩,現在也能堂而皇之的讓當朝司空給自己倒酒?

當年曹操雖然也和斐潛一樣,不是正兒八經的朝廷命官,但是曹操那個時候資源和本錢比斐潛要多很多,不僅有兵馬在手,還有陳留太守的器重,有濟北相的協助,甚至還有奮武將軍的名頭,而斐潛哪個時候,除了幾百兵之外,什麼都沒有。然後現在呢?斐潛這邊就不提了,而曹操這裡,相信曹操的,不幸早死了,器重曹操的,被曹操殺了,給曹操名頭的,最終曹操也反過來滅了他家……

曹操似乎得到了一些,但是同樣的,也是失去了許多。而且對曹操越好,似乎下場越是糟糕……

這真是,怪不得當年曹操和劉備說,劉備最像曹操自己,兩個人都是屬於同一屬性的啊……

斐潛正有的沒的冒出了這些不靠譜的想法的時候,忽然聽到了曹操吟誦之聲: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

曹操低聲吟誦,聲音越來越小,最終細不可聞,最後變成了一聲歎息,然後又倒了兩杯的酒,一杯給斐潛,一杯留給自己,然後端起玉杯,『今天下英雄,唯子淵與操耳!餘者,皆不足論也!且儘,飲勝!』

彆啊,我們不一樣好不好?

斐潛搖了搖頭,但是沒有反駁曹操什麼,舉起玉杯,和曹操一同飲儘。

曹操放下了玉杯,然後將拿一卷名冊納入了自己的袖中,站了起來,『酒既儘,便當彆。當有日,再暢飲!』

斐潛也站了起來,拱手說道:『自當盼之,曹公珍重!』

曹操仰頭哈哈笑笑,正準備離開的時候,似乎是有意,又似乎是無意的指了指城下說道:『德祖此人大才,大才!子淵可善用之!告辭,告辭!』曹操便不再多言,緩緩的走向了典韋之處,上了馬,又轉頭和斐潛拱拱手,便離開了。

整體來說,雙方會晤,大體上都算是可以接受。

曹操得到了確切的消息,知道斐潛並不想要扯著他的底褲,呃,底牌不放,所以大體上安心了不少,也就有了坐下來商量的餘地。而在斐潛這一邊,也不算是多虧,畢竟將難題都基本上丟給了曹操,順帶還埋下些骨刺什麼的,也算是給曹操製造了不少的隱患和麻煩。

讓斐潛意外的是,曹操一是沒有隻言片語提及郭嘉,仿佛郭嘉就像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一般,若不是斐潛有些後世的經驗,幾乎就要被曹操給瞞過去!

曹操之所以不提郭嘉,並非是不重視郭嘉,相反,曹操因為是太重視了,所以不敢提,生怕稍微提及一下,反倒是讓斐潛疑慮,然後便不放郭嘉回去,曹操什麼都不講,就像郭嘉是一個無名小卒一般,說不準斐潛疏忽之下就將郭嘉一同給放了……

另外一個方麵,曹操在臨走的時候特意點名楊修,其實大概有兩層,嗯,應該是三層的意思,第一層自然是給楊修上些眼藥什麼的,既展現了曹操的大度,又可以讓斐潛懷疑楊修這麼能入曹操的眼裡,是不是有什麼問題?畢竟老曹同學的小心眼,也不會讓寫了檄文的楊修多快活。

第二層,就是曹操明麵上雖然說這個楊修應該大用,而實際上也是在回應斐潛之前的檄文,表示說曹操身邊有這些山東士族的問題,你斐潛自己也不是同樣有山西士族的問題,大家老大不笑老二……

第三層麼……

斐潛瞄了一眼楊修,目光漸冷,然後轉眼之間這種冰冷的神色,又消失了。

現在,還不到時候。

越是沒有提及的,越是藏在深處的,才是最為重要的東西。

就像是斐潛為什麼一直將楊修放在函穀關?

曹操也猜到了麼?

嗬嗬。

猜到就猜到了罷,想必老曹同誌也是樂見於成。

斐潛回到了自家兵陣當中,看見獻虜儀式也基本結束了,便向荀攸示意了一下。和曹操會麵的結果還算是可以接受,雙方雖然都有一些未儘的事項,也有一些分歧和衝突,但是現在這個階段,到這個程度上,也可以暫時先告一個段落。

至於山東士族,便先由曹操去處理罷!

就像是曹操不相信斐潛能夠搞定山西士族一樣,斐潛同樣也不相信曹操能最終統一山東士族的方向。山西士族不過是大貓小貓,而山東士族麼,就像是一窩一窩的狐狸,幾條尾巴的都有。

暫且分道揚鑣,然後看看各自的本事如何……

曹操是這個意思,正好也符合斐潛的意願,所以雙方會晤之後,幾乎就是立刻確定下來了下一步的動作,就像是斐潛給荀攸發出的信號一樣。

荀攸略有些遲疑,但是依舊按照原本的安排,帶著幾名護衛,護送著一車青篙和財物,到了許縣城下,拜倒稱獻,在講完了一套冠冕堂皇的官樣流程文章用語之後,朗聲而道:『陛下可願遷都長安乎?』

該走的流程,還是要走一趟的,雖然表麵上似乎也是斐潛在表示要迎天子,但是荀攸說出來的話,讓站在天子劉協身後的荀彧徹底的放鬆了下來。叔侄之間,隔著城上城下,目光接觸了一下,便多少了然一些。

『啟稟陛下,遷都之事,乃國之根本也,事關太廟宗祖,涉及宮廷繁重……望陛下三思!』

一幫大小臣子,也跟著荀彧的腳步,紛紛上前,『望陛下三思!』

雖然荀彧麵上平靜,似乎站在非常可觀的角度來論述這個問題,但是內心當中也隱隱佩服,這幾乎是捏著劉協心尖上的問題,從細微之處就能看出驃騎將軍的把握人心的能力強悍無比!

『遷都』二字,簡直就是精妙之極!

劉協不由得瞄了一眼城下的曹操。心中盤旋著幾個碩大的疑問,究竟這兩個人談了一些什麼?遙遠之處的驃騎將軍斐潛,從此處看去,已然看不清楚具體的麵容表情,為什麼他不親自前來稟明?今日的驃騎,還是昔日的征西,亦或是中郎麼?

很明顯,劉協明顯遲疑了起來,而這樣的一個遲疑,就幾乎等同於給出了劉協心中的答案。當年劉協經曆過遷都的,所以這『遷都』二字就像是鉤子一樣,瞬間扒拉出劉協心中深處的那些東西,甚至劉協看著遠處斐潛的那些人馬,似乎也和記憶裡麵的一些畫麵重合了起來。

而那些畫麵,無疑都是不怎麼好的,火光,刀槍,鮮血,泥濘,四方形的天空,發臭的骨頭,呼號著的宦官,被踐踏的錦緞和衣袍,還有在血火之中跳躍著晃動著的騎兵,最終劉協咬了咬牙,沉聲說道:『此事乾係重大,且容後議……』

荀攸似乎早已經知道了這個結果,也沒有繼續說一些什麼,再次叩拜之後,便告辭而去。

劉協站在城門樓上,望著荀攸和楊修等人退去,又看著遠處的驃騎人馬,還有在那三色旗幟之下的那個身影,恍惚之間似乎覺得自己好像是丟失了一些什麼,而這種感覺微妙且細小,就像是忘記了一件東西究竟放在哪裡,越努力去想,便是越想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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